冰凉粗糙的布匹磨在我的脸上,我的表情都僵了。
姚远拉着我的手,拽着我进了东屋。
东屋的门大敞着,一进去就看到客厅里横着一块板。
东屋和西屋的构造一点也不一样,东屋一进门就是客厅,厨房在最里面。
那块板上躺着姚远的爷,他头东脚西,全身都盖着金黄色的布,连脸都遮着。
姚远拉着我穿过客厅,进了另一间房间。
房间里支着一张红棕色的圆木桌,上面放着很大的一个盆。
姚远随手拿起一个空碗,盛了面条给我。
他自己也盛了一碗,我只好和他一块儿吃。
面条的滋味不好,但是我很饿,吃得狼吞虎咽。
最后我们吃饱了,姚远又带着我回到了他的西屋。
一进屋他就上了锁,然后一把拽掉头顶的孝布。
他踢了鞋子,直接爬上他的床,一脑袋扎了进去。
我坐到他的身边,我知道这种时候提我要说的事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对着他的后脑勺说,“姚远……我之前去等车,没等到。”
姚远没出声,他沉浸在莫名的氛围里。
我也摘了头上的东西,坐在姚远的身边,我简直不是对他说话,我自己控制不住的想说话。
我说,“还有五天,就上课了,我能回去吗?”
姚远突然坐起来,他看着我,对我说,“你想回哪去?”
他的表情有一点疯狂,他很不正常。
我顿了顿,突然一笑,我说,“怎么,你想养我一辈子啊?你想干什么?”
姚远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压了下去。
我的后背刚一沾床,我猛地抬腿,手也同时按住他的脖颈,将他反压下去。
姚远并不挣扎,但是他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
我吃痛,去推他的脑袋。
他的确被我推开了,但是他开始脱我的衣服。
我让开他的手,想起身。
姚远于是不再拽我的衣服,而是开始脱他自己的。
不一会儿,他就脱得一丝不挂了。
一番动作下来,姚远平静一些。
他仰躺着,视线放空。
他对着虚空说,“你来呀……你上我呀……”
我没理他,将自己的衬衫扣子系好。
姚远的视线终于不放空了,他看向我的脸,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的鼻子,“你这个傻逼。”
我擦,到底谁他妈的是傻逼?
这傻逼发神经了吧?
我他妈的真是冤死了,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然后见证一场陌生人的死亡……
姚远可能是冷了,他拉起被子盖住身体,然后整个人都蜷缩进去。
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但是我总觉得天好像黑了。
姚远家的房子隔音还挺好,外面人的吵嚷声都被隔绝在外面。
我无聊的打量着姚远的房间,视线一个不小心就望向了那个小窗口。
结果这么一望差点没把我吓死,那上面有一只手。
我猛地推姚远,但是姚远怎么也不醒。
我再去看那窗口,手不见了,但是很快,一张脸就出现在窗玻璃上,是姚远的爷……
我一下子就一身冷汗的坐了起来。
姚远坐在我身边,我坐起身之后姚远就掀掀眼皮瞧了我一眼。
我脑子都空了,刚刚竟然是梦吗?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转头,窗外黑乎乎一片,连颗星都没有。
姚远冷淡的说,“你醒了啊?饿吗?”
我胃里空空的,还真有些饿。
我视线一不小心就落在了床前的矮桌上,看到了上面放着的苹果核。
我的头疼了一下,我突然对姚远说,“你爷他……”
姚远说,“我爷怎么了?”
我有点谨慎的说,“他什么时候下葬?”
姚远冷漠的脸看向我,他盯着我的眼睛大约五秒之后,才慢慢开口说,“我爷在去年就下葬了……”
我傻了,“你说什么?”
姚远盘着腿,坐在我面前,他支着下巴,对我说,“你是不是做了噩梦啊?竟然梦到我爷?”
我一时结巴,我感觉我的时间线都紊乱了。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小窗口,对姚远说,“昨天你不是说你爷住在那里吗?”
姚远点头,“是啊,他生前就住在那里,但是我不是也告诉你了吗?他再也起不来了,因为他现在睡在棺材里。”
姚远的嘴角又露出了那种不算是笑的笑容。
我定了定神,对姚远说,“我昨天看到了你爷的手,还有你爷的脸。”
姚远静静地看着我。
我突然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姚远抬头看了一眼我身后,说,“凌晨三点,你睡了大约五个小时。”
我开始四处乱看,终于在家具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老人的相片。
我指着那张相片,有些激动的对姚远说,“就是那个,那就是你爷对不对?我昨天真的见过他,而且我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也……”
姚远连头都没转,他说,“这屋子里出现老头的相片当然就是我爷,猜也猜得到。”
说完姚远又拍下我的手,对我说,“别指着我爷。”
我缩回手指,姚远又补充,“小心我爷来找你。”
我始终觉得不对劲儿,我对姚远辩解说,“我真的看到……”
姚远说,“也许你昨天看到那张照片呢?然后不小心做了梦。”
我立刻说,“那你怎么解释我醒着的时候发生的事?你给我拿苹果之前,我就说看到了小窗户里出现你爷的脸,你当时一点都不惊讶。”
姚远没有出声,他用一种我看不明白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我开始觉得姚远恐怖了。
我突然转移话题,“天亮之后……会有车吗?我想离开。”
我猛地想起什么,问姚远,“你怎么不睡觉?不对,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姚远却没回答我后面的问题,他只是说,“昨天不是说了吗,每天一趟车,明天当然有车。”
我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
姚远突然关了灯,他的影子黑黢黢的立在我身前。
他说了声,“睡吧”,就忽悠一下躺了下去。
我也跟着他躺下,但是半天之后我都不敢阖眼。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出声,我对姚远说,“姚远……你爷死的时候是不是死不瞑目?”
姚远大约过了五秒之后才回答我,他说,“是啊……你猜的很准。”
我的呼吸有些压抑,我几乎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是猜的,我是看见的……”
后来我抓住姚远的胳膊,我跟他说我不敢睡,我怕会做梦,我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姚远一开始没理我,就在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你想听我和我爷的故事吗?”
我下意识的问,“你们有什么故事?”
姚远说,“其实也没什么故事。”
我没有回应。
姚远开始自己讲起来。
六、
姚远说,他爷总共有四个孩子,分别取名为“一帆风顺”。
中间字取“德”,姚德一,姚德帆,姚德风,姚德顺。
姚远的爸是老三姚德风,妈叫杨凤娇。
姚远的大爷,二大爷,小叔家当然都有孩子,姚远是最不得宠的那个。
原因在于姚远的妈。
姚远妈生下姚远没多久,就跟野男人跑了。
姚家人连带着一直看姚远都不是好脸色,经常说话夹枪带棍的暗讽,什么逼人生出什么逼孩子。
当然,这种话不会当姚远的面说,但是姚远还是听到了。
姚远的爷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他老伴在生下最后一个孩子之后不久就死了,有人说他老婆是坐月子的时候身体本来就不好,结果她还和姚远的爷打了一仗,姚远的爷把他老婆给打死了。
但是这里是穷乡僻壤,没人追究其中的细节。
姚远的奶奶就被草草的埋了。
姚远的爷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长大,生活条件极差,他脾气本身不好,对孩子也是经常打骂。
四个孩子都没念多少年的书,姚远的爸姚德风脑子还不错,念书属他念得最好,但是最后姚远的爷还是让姚德风收拾了书包回家,只让老四上学。
老四不愿意,他不喜欢学校,但是他只对姚远的爷爷抗议了一次就再也不敢多说了。
因为姚远的爷啥也不肯听,说多了只会挨揍。
姚德风倒是很爱学习,但是不能上学他也无所谓,老老实实的开始和大人一样上地做农活。
再后来,姚德风坐上了去外地的火车,一个人闯荡去了。
姚德风去过很多地方,姚德风年轻的时候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儿,嘴甜,勤恳。
他也在外地恋过几个人,但是最终都没有走在一起。
最后他还是回到家乡,经亲戚介绍认识了姚远的妈。
姚德风一开始没看上姚远的妈,因为他觉得她长得不好看。
姚德风喜欢女人胖一些,白一些。
可是姚远的妈很瘦,肤色还黑。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浑浑噩噩的就结婚了。
其实要说也是姚德风没耐得住寂寞,他在被介绍之后,和姚德风的妈相处期间,没忍住,要了那个女人。
后来姚远的妈怀了,他没办法,匆匆和姚远的妈结了婚。
结婚之后,当然是不到十个月就生下了姚远。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结婚前就做了那事。
村里人看不起这个,姚远的大娘和二娘经常坐在一起话家常,笑眯眯的说,老三家的娃生的早啊……
无论做什么事,姚远的妈总是受她们排挤。
她跟自己老公说,她老公却总是帮着他嫂子们说话。
甚至他嫂子们稍微提出对姚远妈的什么不满,他就动手打老婆。
到后来,姚远的妈来气,就跟别人跑了。
她跑得是很爽,只是苦了姚远。
姚远的妈没有带着姚远一起跑,将他扔给了他爸。
姚远的爸岁数越大,他的脾气就越像他的爹。
一样的暴躁易怒,动不动就踹人。
他小时候也是被自己的爹踹惯了,所以在他的观念里,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虽然姚德风对姚远不好,但是有一点,他供姚远念书。
姚远也许是随了他爸,书一直念得还行。
从村里考到镇里,最后考进市里。
但是他的运气值仿佛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就用完了,姚远的成绩开始一路下降。
都说大学就是学生的天堂,但至少姚远所在的学校不是这样的。
他们学校的课程很难,加之姚远本身也学得腻歪,厌学,于是开始频繁挂科。
后来连姚德风都知道姚远学习成绩差,他问姚远到底能不能好好念,能不能弄到毕业证。
如果不好好学,就给我滚回来。
姚远于是真的滚了回来。
这几天姚德风一直没搭理姚远,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姚远就一个人做饭给自己吃。
没想到,我竟然突然来了。
我听了半天姚远的叙述,我忍不住问他,“你好像没提你爷……?”
姚远一顿,过了半天他才说,“我忘了……”
他仔细想了想,才说,“其实我和我爷没什么交集。小时候我爷住在我小叔那里,我们几乎见不到面。但是他老的只能躺在炕上的时候,我小叔结了婚。我小婶不想自己家躺着个老人,有老人在她就不肯嫁。最后我爷就被接到了我家来。反正我家只有我和我爸,房子够大。”
姚远又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爷小时候给我哥和我姐他们压岁钱,没给过我。”
“他被接到我家之后,我爸直接把我爷送到我这边的屋,让我和我爷睡一块。”
“我自己买了电褥子,睡到了客厅。”
“我爸根本不管我爷,我爷每天晚上都在‘哎哟’‘哎哟’的呻吟,他对着虚空喊,他饿……”
“于是我只好给他送饭送水,帮他接尿擦屎。”
“他冲我掉眼泪……”
“过年的时候,大爷和二大爷都来了,塞给爷红色的百元大钞。”
“我爷连起身都不能,要钱干什么。”
“他们都走了之后,那天晚上我爷又用脚踹墙。”
“我知道他在叫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拉屎,还是想喝水。”
“我不理他,但是他没完没了的踹墙。”
“最后我还是去他的房间看他,他费力的举着手,让我拿他手里的钱。”
“我没拿……”
我不知能说些什么,静默的听姚远说。
姚远继续说,“我对他没有一丁点感情,但是我却要伺候他。我为什么要管他?他丑死了,还一身怪味儿……”
姚远不再说话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困了,但是我一点也不困。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就在我背对姚远的时候,他突然揽住我的腰。
姚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他对我说,“你知道吗?前两天我还梦见了我爷呢……”
我扯住他的手,往下拽。
我随口问他,“哦,梦见了什么?”
姚远说,“我梦见我爷躺在炕上,他对我说话。他说他对不起我,他要补偿我,他说他会帮我讨个老婆……”
我的背部起了一层薄汗,我一下子想起了我收到的那封邀请函。
我冷不丁的问,“姚远,你和你爷的字迹像吗?”
姚远的声音更加愉快了,“像,非常像。”
我说不出话了。
大约愣了有十分钟了,我才问姚远,“你爷为什么把我叫过来……?”
身后传来姚远闷闷的笑声,他笑得不可自制,身体的颤抖都顺着和我相贴的部分传递过来。
他的声音对准我的后脑勺,说话时热热的呼吸都喷在上面。
姚远说,“也许……你就是我爷给我讨的老婆呢?”
我干干的笑了笑,“那你爷可真是与时俱进,给你讨个男老婆?”
姚远不说话了,他的胳膊在我的腰上压得死紧,他的腿弯曲着,贴着我的腿弯处。
姚远的脸埋在我的背部,“魏宗……你睡啊。”
姚远渐渐不动了,我睁着眼睛,窗外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明亮起来,此时撒了一地的月光。
七、
第二天清晨,我醒过来。
姚远比我起得早,我一抬头,就看见他坐在窗前,手里拿着指甲剪,一下一下的剪指甲。
姚远剪得很细致,清脆的指甲剪开合声响在整间房间里。
今天天气不好,阴阴的,姚远身后的窗户外,是一片黯淡的灰色。
这种天看起来不像是要下雨,倒像是被谁恶意的盖了一块巨大的幕布,闷着幕布底下的所有人。
姚远收起指甲剪,冲我招手,“走吧,洗漱吃饭。”
我“嗯”一声,拿了自己带来的牙刷,刷牙洗脸。
弄好之后就和姚远坐在厨房里,厨房里墙边立着一个圆桌,姚远把它搬过来,然后支开。
厨房里挺热,有很多哈气。
尤其是姚远打开锅之后,更多的热气争先恐后的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