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笑道:“福儿不要夸他,他已经骄傲得快要不知自己是谁了。”
语意虽贬,神情却与有荣焉。罗成心里一动,不知怎的心情好了起来,笑道:“表哥胡说,我哪里骄傲了?”
宇文成都因你而放过我们,你却以为常事,这才是真正的骄傲!秦琼也不说破,只道:“我观你枪法,似与去年有所不同。”
这才是得意事呢。罗成笑道:“表哥不知,我得了尘师父指点,自创了一套枪法,上个月才练成,了尘师父说还行。”
枪法大成之日,了尘闭关一宿,心想这是上天注定此子不凡,否则怎会让他练成如此精妙绝伦霸道凌厉的枪法?所谓的绝世名枪,原来真的存在于世!寻来罗成道:“孽障,这枪法乃是老天赏你的!当顺应天心多做善事,不可肆意妄为,以免遭了报应!”
自成枪法?这简直比和宇文成都打成平局还要惊人!秦琼霍地起身,道:“练来我看!”
罗成一笑,飞身跃起,自寻了一根竹杆,将九路枪法一一演练。虽才九路,实际上变化无穷,包含了秦琼所能见识过或者想到过的所有对敌之策。
又因化繁为简,化多为少,更能直取敌人要害!
虽用的是竹杆,但气势磅礴。邱福觉得厚重的杀机扑面而来,仿佛江河倒灌,又如崇山崩塌,让人无处可逃只能受死!他虽武艺不高,也还识货。心想我这表弟不是凡人,将来必能凭此枪法扬名立万,就算有朝一日取代了宇文成都,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罗成练毕收势,气息均匀,道:“如何?”
秦琼还在呆愣中,成儿身上变数这么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邱瑞激动地道:“我已词穷,无法形容!枪法何名?”
罗成笑道:“成宝枪法!”又特意道:“邱表哥莫要误会,这个‘宝’字并非来源于叔宝,而是‘罗成宝枪’之意,和表哥没有半点关系!”
邱瑞暗想我哪有什么误会?这解释很多余。
秦琼心下一黯。这一世的罗成定会比上一世还要光芒耀眼,却“和表哥没有半点关系”……这也不要紧。打起精神笑道:“好枪法,表弟还要勤加练习!”
罗成说过很多次对他无意,却没有一次让他这么深切的有体会。真的该放下上一世的纠缠,重新过好这一世了。上一世的那些人,不是这一世的这些,不能再用当年眼光来看待。
佛家有言: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也许这一世就是另一朵花,看起来与上一世很像,可终究不是。但无须哀怨,不管是哪朵花哪根草,他存在,就是他的世界他的菩提!他要尽力保住兄弟们的命,让在乎的人都有一个好的结局,这才是他死去活来的意义!
罗成几乎时时都在关注他的神情,看他脸色不对暗道糟糕。找了个借口支开邱福,急急道:“叔宝别恼,我不是那个意思!成宝枪法当然和你有关,要不是你,了尘师父也不会收我为徒!我说无关,是怕邱表哥以为有关!”
颠三倒四的解释了许久,见秦琼虽然面带笑容,却一副离己十万八千里的模样,不由气急败坏,赌气道:“这名字不好,不叫成宝枪法了,就叫罗家枪!”
本以为秦琼要着急,自己将枪法取名为“成宝”,为的就是给他一点慰藉,好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无情。情意是给不了了,但至少能让两个人的名字联在一起。
谁知人家道:“你自创的枪法,随你喜欢!”
罗成呆了呆,咬牙道:“别闹了!一会儿邱表哥回来,我就跟他说成宝枪法和你大大有关,这样满意了么?”
他觉得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秦琼却道:“别叫成宝枪法,若被别人误会就不好了,就叫罗家枪。”
罗成暴跳如雷:“别人怎么会误会?又误会什么?”
秦琼微笑着反问:“你若不怕被人误会,方才为什么要跟福儿解释?你是害怕被人疑为断袖,损了你罗成的威名!”
罗成急道:“我这不是怕你被他看出来么?”
秦琼淡淡道:“看出什么?早说过我不是断袖!你既然觉得我是断袖,往后最好离我远点儿,免得带累了你。”
罗成气个倒仰。他明明对我情深不悔,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淡?定是因为柴绍和邱福!怒道:“柴绍已定亲,邱福已娶妻!他们不喜男子,你别打错了算盘!”
说我就说我,怎么还要扯上别人!秦琼大怒,一拳打过去。
罗成后退一步,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道:“你竟然打我?”
正在此时,邱福面色苍白的跑进来,叫道:“出大事了!”
19、这就是个活祖宗
罗成和秦琼互瞪一眼,顾不得再打,赶紧跟着邱福去见姨父。
若是往常,邱瑞肯定好好盘问秦琼为什么会被宇文成都缉拿,也要细问罗成昨晚之战,但现今不同往日。不过说了句“英雄出少年”就郑重其事地道:“从今日起你们三个都呆在家中,不得外出!”
秦琼故作惊奇道:“出什么事了?”
邱瑞凝肃道:“昨夜,开皇天子与先太子暴亡,太子杨广今晨登基为帝,京城必有一番动乱。”
邱福是真的很吃惊,道:“莫非他真敢?”
真敢什么自不必多说。邱瑞喝道:“福儿慎言!他是谁?他是当今天子!他做过什么,或者他将做什么,都不是我们管得了的。”
罗成不以为然道:“老皇大行,新皇登基乃正理,姨父太过小心。”虽说杨坚杨勇父子死得很是蹊跷,但那是他杨家的事,理他做什么!说起来还是仇人呢!
邱瑞忧心忡忡道:“今日早朝,闻此噩耗众臣皆惊。忠孝王伍建章披麻戴孝哭上殿去,骂新皇弑父矫旨盗国害民,历数他三桩大罪,还用哭丧棒打了宇文化及,被新皇……”
面露不忍,几乎说不下去:“被新皇敲牙割舌,当堂重责,还要满门抄斩,我和众多老臣苦谏未果,再谏就要被当做同党一并治罪。伍家已被重兵围住,定了三日后在菜市口行刑……”
邱福只略略听说了老皇驾崩新皇登基,此时才知还有这等残忍之事。“啊”的叫了一声,面色尽失。
秦琼满眼含泪。他一到长安就写了封长信给伍建章,假托梦到了后事,将会发生的情形都写了下来,劝他三思而行。然而,伍王爷还是选择以身殉国,以命尽忠大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之奈何?
罗成听得大骇,这杨广也太狠了!立威就立威,但敲牙割舌什么的,根本就是商纣王的手段!又是登基第一天,他也不怕忌讳!失声道:“隋朝江山要易手了!”
若是一天之前说这种话,邱瑞也许会斥他胡言。此时却只是叹息一声,道:“你们下去罢!我要想想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伍家!”
三人沉默着退下。
昌平王府中房舍有的是,小宁氏早得了夫君之言,为他们表兄弟二人备妥了住所。才出正房就有小丫环前来引路。
邱福便道:“表哥表弟,你们先回去歇息。我这就派人去接你们的同伴,不要再住在外面了,免得出什么事。”
上一世也是在昌平王府藏了三个月才回山东,但在秦琼的计划中,这一世他是不打算再麻烦姨父姨母了,只要避过最初的腥风血雨,其实安然脱身并不难。
但听了邱福之言忽然想到,王伯当、谢映登、柴绍自会审时度势,可是李豹、齐彪、雄阔海三人最是耐不住寂寞,又不能总盯着他们,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岂不是要后悔死?便也同意了,闷闷的跟着小丫环去了姨母安排的住所。
刚坐定,罗成就闯了进来,满面冷肃的坐在他对面。
这就是个活祖宗!秦琼抚额叹道:“成儿,我们许久未见,不要吵了。好好呆几日,行么?”
罗成控诉道:“你打我!”
秦琼:“……你要怎么污蔑我都好,只别攀扯别人!若让他们知道你如此胡说八道,我还拿什么脸见他们呢!”
罗成冷道:“我哪里胡说了?若不是有他们,你怎会打我?”
秦琼起身拉开门,平静地道:“罗成,出去!”
竟然赶我!罗成一个劲步跨出去,头也不回。伤心地想着表哥变起心来原来这么快!昨晚还说我想怎样就怎样,今日就一眼都不想看见了!他若不道歉,我绝不原谅他,绝不!
一直到两批人马被接进王府,吃了晚饭,月亮升了起来……秦琼都没和他说一句话,更别说道歉了。看来不低头是不行了。算了,自己堂堂男儿,让他一步又何妨?没有自己在,他睡着了定会摔下榻。
也不走正路,趁着月色翻墙进了秦琼住的小院,推门推不开,所喜窗户没关严实,用把小匕首撬开插销,打开窗跳了进去,微弱的月光下隐约见人横躺在榻上,腿露了大半在外面。不由暗想果然离不得我,早点道歉不就能好好睡觉了么?
次日秦琼看他的目光,被他默认为惊喜。笑道:“好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正如表哥所说,我们多日未见,不要再起争执。”
……秦琼无话可说,挣开他的手臂自去洗漱。
终究还是无人救得了伍家。但凡还有良心的,谁不上奏求情?可杨广并不理堆积如山的奏本,只有一句话:谁敢求情,谁就是和伍建章一样心怀不轨图谋造反,同是满门抄斩之罪!
秦琼听了姨父的转述,暗想杨广你有眼无珠自毁长城,硬要说伍家造反,那也怪不得伍云召和伍天赐真的造个反给你看看。
邱瑞唯一能做的,是求得杨广同意行刑之前,官员百姓到法场随意祭奠。这还是众多老臣苦求之下他才点头的。
这三日里宇文成都负责看管忠孝王府,派了几名可靠的部将悄悄去劝伍家逃走,保证绝对不拦。但从老王爷到扫地的下人,竟无一人肯逃。最后一夜他撤了大半守卫,然而天明时一百三十六人一个不少。他仰天长叹数声,只得押着伍府满门到了法场。
百姓们早将法场团团围住,受过伍王爷恩惠的哭天喊地。又有几十名官员素衣素服,前来祭奠。
秦琼混在人群中,默默的看着已经舌断齿落说不出话来的伍王爷。正是他的死让天下人知道了杨广的真面目,从这一点来说,他死得很有价值。可是,他付出的代价是生命,真的值得么?也许值得罢,每个人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伍王爷对隋朝以死尽忠,死得其所!
罗成最不愿看到他脸上那种悲悯,硬拉着他的手臂拖出法场,皱眉道:“都说别来看了,于事无补。若实在看不惯杨广,反了就是!”
还在京城就敢说这种话!秦琼无心感慨,赶紧拉着他退到僻静处,小声道:“若不想白白送命就别乱开口!”
杨广本就心虚,因了伍王爷这一骂,更是担心有人怀疑自己来位不正,命令一干心腹在京城大肆搜查,凡敢私自议论他的一律重罪。他的第一心腹便是宇文化及,借机铲除了不少敌对者。
整个京城人心惶惶,说话做事都透着小心。
罗成道:“表哥不是厌烦我了么,也怕我送命?”这几日秦琼和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睡觉也不等他,都是从窗户爬进去的。
秦琼很认真地道:“是的,我怕。”
罗成不自觉露出个笑容,道:“那我们和好罢!”
秦琼盯了他好一会儿,道:“好。回去罢,再不回姨母要着急了。”
住在昌平王府中的两伙人,一伙杀了宇文化及的儿子,另一伙虽是真正的公门中人,奈何带头的打退了宇文成都,想不被宇文化及记恨都难!因此邱瑞下了死命令,无他的准许家中众人谁也不许出门,他们能来看伍王爷最后一眼,还是小宁氏求的情。
秦琼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劫法场,但无异于以卵击石。而自己根本什么都帮不了。
无论前世今生,这时候的自己只能远远看着,完全没有力量去阻止惨剧的发生。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不好。
到了晚上,邱瑞当着子侄们的面又大哭了一场,看见柴绍便道:“幸好你岳家被贬到太原,否则必有大祸!新皇恨的第一个人不是伍建章,而是你的岳父啊!”
当年杨广谋太子位,笼络了一批大臣日日在杨坚和独孤皇后面前进谗言,说杨勇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不堪重任,应该改立晋王为太子。杨坚意有所动,但李渊听闻后力劝他长幼有序,废长立幼是亡国之兆,秦始皇便是前车之鉴。杨坚终于止了废太子之心。
如此一来杨广怎能不恨?终是和宇文化及想了毒计,令得李家被贬出京,若非独孤皇后乃李渊的亲姨母,只怕不是被贬而是被杀。也就是说直到李渊离开京城,他才如愿当上了太子。
只怕腾出手来就要收拾李家。邱瑞说起旧事为的是让柴绍转告李家,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柴绍叹道:“个中内情,岳父也曾和我明言。出京路上还有黑衣人突袭,若非二哥相救,岳父全家已遇难。”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邱瑞已看出柴绍是个思虑周密的人,自己在说李家和杨广的纠葛,他却突然说起叔宝相救,还提及什么黑衣人,这分明是在说突袭李家的是杨广的人,这样近乎撕破脸皮,李家怎能没有防备?捋须道:“这也是叔宝和你岳家的缘法。”
始终难过于伍建章之死,邱瑞挥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伤神。
众兄弟一处述话,都知死了位大忠臣,也没有喝酒玩乐的兴致,草草用了宵夜各自歇息。
罗成跟着秦琼进了他的房,没话找话:“你说杨广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他才当上皇帝,龙椅还没坐稳呢!怎么就敢倒行逆施!”
秦琼道:“天要亡他,让他先狂。”
罗成沉吟道:“天下即将大乱,表哥觉得北平府该当如何?”
他在说正事的时候,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恶。秦琼道:“以不变应万变,守好幽燕九郡,观局势而定,择明君而投,无论谁当皇帝,都亏待不了北平王!”
成儿若想当皇帝,那就要先有一番作为,扯起造反的大旗,但他想为名将,那就省力许多,什么都不用做,等着李家稍微出头便递降书表忠心,从此跟着李家兄弟便是。
罗成想了一想,道:“只怕不管谁是皇帝,都放心不下我家。”
这也是个问题。秦琼对李家兄弟再了解,也不敢说他们不会忌惮幽燕铁骑。不过,他们对未起事前的旧识一向优容。看来要利用自己这“恩人”身份好好为成儿谋算一番。
思及此道:“昏君正当朝呢,说这个为时过早。”
罗成偏头笑道:“说得也是。”
沐浴后躺在榻上,秦琼轻声道:“成儿,你要几时回家?”
城防很严,但他们来自北平王府,身份又没有什么猫腻,离开京城应该比自己这一干夹杂响马杀过人放过火的山东公门要容易。
罗成脸一沉,道:“你就这么想和我分开?”
秦琼也沉下脸色,道:“罗成,你若再敢随便翻脸,我保证再不和你说一句话。”
……好不讲理的表哥!罗成忍辱负重地道:“和你一起走,到岔路再分开。”
秦琼见他受教,微微一笑,道:“好。”
事情说完心无挂碍,翻个身不到一刻就熟睡了。
罗成紧贴上去,抱着他的肩膀将人搂在怀中。
他发现自己真的有了择席之症,没有表哥就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