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谁寄锦书来——画一尺经年
画一尺经年  发于:2015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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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够够。”庄家连忙陪着笑脸连声答道。

开始斗蟋蟀了。祁徽羽这才有机会打量了一下那只4号,顿时吓了一跳,这蟋蟀也能斗?!

这看着也太……弱了吧……

祁徽羽这才开始懊恼,刚才怎么没有注意一下再帮他呢,这下好了,千渺送的玉佩怕是要输在这儿了。哎,祁大公子很无奈。

突然祁徽羽感到有两道视线看向自己,一抬头,是薛慕秦。

祁徽羽一阵心虚,自己刚才那个懊恼的表情怕是已经被他看见了。

薛慕秦见他抬头,冲他说了一句谢谢。转头又去看盆里的蟋蟀。

祁徽羽感到他的语气似乎和气了不少,有些诧异,也转头去看那蟋蟀。

不料几局之后,就只剩下刚才他看中的那只3号和薛慕秦押的4号。

这最后一局斗得异常艰辛,一开始那黑头蟋蟀就异常的凶猛,那小蟋蟀只是一个劲的躲着黑头蟋蟀,几次之后,那黑头蟋蟀似乎有些累了,动作也慢了下来。那小蟋蟀也不急着动作,又拖了黑头蟋蟀一会儿,突然一个发力,咬断了那黑头蟋蟀的一条后腿。

祁徽羽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真是蟋蟀不可貌相啊。自己竟然也看错了。

周围一片唉声叹气,祁徽羽拿回自己的玉佩,顺便把赢到的银票数了数,竟然有五千两这么多。他将其中的两千五百两递给了薛慕秦。

“不用。”薛慕秦有推给了他。

“这蟋蟀都是你选的,慕秦你就拿着了呗。”祁徽羽很执拗。

薛慕秦听祁徽羽不再称呼他薛先生,而是直呼他的字,眼神一闪,但见他神色坦然,实在推脱不过,只得收了。

两人并肩走出赌坊。

出门时薛慕秦特意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子。原来来这通天赌坊,最少也得有一百两。

“看不出来,慕秦你居然还有看蟋蟀的本事。”祁徽羽看来是不打算再改回薛先生了。

“幼时玩过而已。”薛慕秦仍是惜字如金。

“天色也不早了,慕秦兄,我们就此别过。明日摘星茶楼我一定还来捧场。”祁徽羽也不在意。

薛慕秦看一着那袭红衣去的远了,摸了摸怀里的银票,觉得有些烫手。

这个祁公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白捡来的两千五百两最后还是被薛慕秦去钱庄换成了散碎的银子,用来接济和他一样不富裕的乡亲们,他头一次去钱庄换钱的时候那伙计着实好好地多看了他几眼,想是怀疑他穿着这么寒酸,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银子,不会是偷来的。于是之后他也就每一次去的时候少带一些。

日子还是一日一日的过,那祁大少爷还是每天定时来摘星茶楼喝茶听书,竟好像没有别的事情似的,有的时候另一个听说是云太傅家的公子也偶尔过来。不过自那日一别,来茶楼听说书的姑娘小姐明显少了不少。薛慕秦心里暗忖,想来定是祁徽羽做了什么,才使得自己相熟的寻常百姓能够重新回来听他说书。

又一日他说完故事,回到后台,只见一个家丁模样的男人站在那儿,好像是在等什么人。那男人一见他走了过来,脸上一喜,连忙迎了上来。

“薛先生,我们家公子有件礼物送给您,希望您能笑纳。”那男人满脸堆笑。

“你家公子是……?”薛慕秦心里知道,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是祁公子,就是每日来听您说书的那位年轻公子。”男人答道,顺便递上一块包裹得极为精美的礼物。

薛慕秦一怔,还是接了过来,打了开来。是一块上好的紫檀木醒木。

“这礼物太过贵重,在下实在是不能收,还请阁下带回去交还给你家公子。”薛慕秦淡淡地扫了一眼,重新包好,递还给那男人。

“这……我们公子喜欢听先生您说书,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点心意,还望先生能够收下,让小的回去也好交差啊。”那男人也是一脸无奈。

薛慕秦一思索,心想这小厮也不容易,下次自己亲自还给他也是一样的,就一点头收了下来。

那男人欢喜地退了下去。

不曾想几日一忙,竟忘记了这事儿。

过的几日便是清明节了,城郊的墓地。

针尖似的细雨飘飘洒洒,山风料峭,薛慕秦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伸手紧了紧原本就不厚的衣服。

不是风冷,而是心冷。

娘,你走了也有十年了,孩儿却还只是一个说书人,勉勉强强混口饭吃。薛慕秦的手覆上那微湿的墓碑。

薛慕秦抬眼看向四周,也有不少年轻的姑娘少年穿着孝服跪在墓前低声的抽泣。

原来,竟然有这么多和他一样的伤心人。薛慕秦这么想着。

不对,他和他们不一样,娘死的时候,如此的不甘心,就连眼睛都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完全没有完成娘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薛慕秦一抹脸,泪水和雨水都混合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娘,你放心,孩儿一定会完成您的遗愿。薛慕秦喃喃自语道。

说完这句话,薛慕秦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突然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人。

“怎么是你?”薛慕秦一惊。

眼前的祁徽羽手执一把紫竹骨伞,身着一身黑衣,竟将平时那种轻浮的气息掩去了大半,整个人显得内敛不少。

“来踏青。”祁徽羽语气平静地好像在讲萝卜青菜多少钱一斤一样自然。

薛慕秦原本紧绷的脸松了一下,“祁公子好雅兴,来墓地踏青?”

“路过而已。这是,令堂?”祁徽羽用扇柄一指墓碑。

薛慕秦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慕秦你原来和你娘姓?”祁徽羽收下伞,对着那墓碑拜了拜,说道。

“……是。”

“伯母,你不知道,你们家慕秦整个就是一闷葫芦,平时说话都要数着几个字才往外蹦,一个字都不愿意多给。”祁徽羽突然转头向着那墓碑道,语气里有几分撒娇几分埋怨,“啊,当然除了在说书的时候。”

一旁的薛慕秦握着油纸伞的手紧了紧。

“伯母,他以前就是这样的么,也太没劲了。不过没关系,他遇到了我……哎哎哎,你干嘛,我还没和伯母说完话呢……”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往这边看来,只见一个身着瓦灰色褂子的少年拉着另一个黑衣少年的腕子往前走,那黑衣少年一个劲地叫着。

“放手!”祁徽羽终于将自己的腕子从薛慕秦手里解救了出来。

“祁徽羽祁公子,我惹着你了么,为什么老是咬着我不放。”

“哎,慕秦你生气了?”祁徽羽满眼笑意,“我只道你整日一张木头脸,什么人的感情都没有了呢。”

“你!”薛慕秦气结。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我向你赔礼可好?”祁徽羽就要揖下身去。薛慕秦一侧身,没有受他的礼。

薛慕秦转身就走,祁徽羽也追了上去。

薛慕秦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刚才两人站立出的一块墓碑,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后面的祁徽羽将他的这个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却也没有说什么。

“慕秦,你就住在这儿?”薛慕秦推开自家的大门,转身看向身后正东张西望的狗皮膏药,酝酿着要怎么客气地请他走人。

“慕秦,你就不请我进去坐坐?”狗皮膏药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薛慕秦不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于是狗皮膏药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是寻常的小四合院,薛慕秦住在东边一间。房子不大,倒也整洁的很,床铺什么的都叠的整整齐齐,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看样子都是便宜货。

“哟,我费尽千辛万苦寻来的醒木,慕秦你就这么用?”祁徽羽笑道。

薛慕秦这才看到桌上那块被他当做镇纸的紫檀醒木。

“这醒木本就太过贵重,慕秦受之不起,还请祁公子收回去。”

“送出去的礼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尤其是送给慕秦你的。”

薛慕秦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真是脸皮厚的可以。

祁徽羽又在房子里转了转,嘴里也不停,一个劲儿地和薛慕秦说话,之后索性找了张小板凳坐下来接着说。

薛慕秦起先非常不耐烦,后来聊着聊着却也发现这祁徽羽虽是个二世祖,见识却也并不短浅,不少见解他都颇为赞同,更有些见解高于他自己的,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告辞了,慕秦,明日摘星茶楼见。”

“祁公子慢走不送。”薛慕秦答。

“慕秦你为何还是如此客气,叫我徽羽便可。”祁徽羽说道。

“在下不敢。”

“哎,算了算了。闷葫芦一个。以后谁要是嫁给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祁徽羽一甩袖子,撑着伞离开了。

薛慕秦站在门口,看了他背影几眼,也就转身进屋去了。

六 桃源

京城最风流的地方,凤鸣阁。就连街头的乞儿都知道。

“祁公子可是有好些日子不曾来了,姑娘们和妈妈我都想死你了呢!”脸上不知擦了几斤雪花粉的老鸨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妈妈想的只怕不是我,是我这儿的银子吧。”祁徽羽用纸扇一敲斜襟。

“哎呦,祁公子说哪里的话呀……”妈妈一愣,又随即小心赔笑道。

“嗯哼。”祁徽羽四下一看,凤鸣阁还是一如既往地生意兴隆,想来这些日子也没少赚钱。

“祁公子可还是要找千渺?”妈妈道。

祁徽羽一点头。

便有小厮引着祁徽羽上楼往谢千渺的房间去了。

“千渺姑娘,祁公子来了。”小厮一敲门。

“嗯,我知道了。”一个慵懒的女声传了出来。

祁徽羽看了小厮一眼,那小厮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祁徽羽推门而入,就看见谢千渺坐在桌前,案上放着一具瑶琴。

“祁公子有些日子不来了,今日怎么又有兴致来千渺这儿了?”谢千渺抬手轻轻一拨琴弦,轻启朱唇道。

谢千渺虽算不上是倾国倾城,但却也颇有几分姿色,再加上琴弹得极好,在这凤鸣阁也算是小有名声。

“千渺可是怪我了?”祁徽羽一笑,这一笑,怕是能够勾走京城一大半姑娘的魂儿了。

“千渺怎么敢责怪公子。”谢千渺答。

“还说没有,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祁徽羽话语中又添了三分调笑之意。

“好不要脸。”谢千渺也嫣然一笑。

“我虽然是不要脸了点,可还是有不少姑娘就是喜欢我这不要脸。”

“徽羽,我为你弹一曲可好。”谢千渺将手重新放在了瑶琴上。

“好。是很久没有听到千渺你的琴声了,很是想念。”祁徽羽施施然坐下。

谢千渺十指纤纤拨动琴弦,低声唱道:

春暮春日春花发,情关难斩千丝愁,昔日共许爱誓言,天长地久曾对月儿说。

今日不见片字言,落得桃红杏黄声声莫。夜来无语累心伤,草就泪书成千行。

声音婉转,却又夹杂着几分幽怨。

祁徽羽秀眉微蹙,这曲子竟与谢千渺平日里唱的那些大相径庭,不论是词语还是感情。

谢千渺一曲唱罢,停了下来,看向祁徽羽。

“这曲子落棠是所作。”谢千渺说道。“落棠遇人不淑,落得这下场,我们姐妹几个都是万分痛心。”谢千渺的眼里有一刹那的失神落寞。

落棠这事祁徽羽倒也是略有耳闻,之前来这儿时,也曾遇见过她几次。听说有个姓张的官宦人家的少爷向她许约一定将她娶回去,不料一转眼就变了心,娶了别人家的小姐,从此再没有来找过她,更不用提娶她这话。

落棠在他新婚前几日找到了他,质问他,不料反而被那男人狠狠地挖苦了一番,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落棠回到凤鸣阁之后就整日神色恍惚,终于在那张姓公子大婚之日吞金自尽了。

祁徽羽叹了口气,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祁公子,我五日后就要出嫁了。这恐怕是千渺最后一次为公子抚琴了。”谢千渺开口道。

“什么!”祁徽羽大惊。

“嫁的是钱老板,他夫人去世几年了,他一直未娶,如今想要娶我回去续弦。”谢千渺道。

“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本来就是贱命。唯一盼望的就是能够离开着肮脏的地方,若是能遇到个好人家便是更好的了。这几年公子待我很好,千渺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一直等着公子,想着见公子最后一面。”谢千渺看向祁徽羽腰间的那块缀着粉红流苏的白玉,神色有些哀伤。

“千渺……”祁徽羽觉得喉咙有些涩,想要说什么,又好像觉得被什么堵住了。

“公子生性风流,游戏人间,不知道已经招惹了多少姑娘小姐了,若是以后娶了妻,定要好好待她,不要伤了她的心才是。”谢千渺勉强一笑。

祁徽羽听她一句一个公子,竟完全不愿再喊他一声徽羽,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公子,千渺乏了。”谢千渺起身,竟是下了逐客令。

“千渺,这就是你所想的么。”祁徽羽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是。”谢千渺抬头直视祁徽羽,眼神中竟全是坦然。

“好,在下这就告辞。”祁徽羽心里越发地堵了,看也不看谢千渺,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那老鸨说了句什么,他也没有听见。

祁徽羽漫无目的地在朱雀街上走着,最后还是在大街尽头的摘星茶楼的门口停了下来。

看时间还早,想来大概薛慕秦还没有来吧。祁徽羽慢慢走到后台,却见薛慕秦笔直地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卷书。

祁徽羽本来心情就有些不大好,见薛慕秦正在看书,想着就准备转身离开。不料身后传来一声:“祁公子。”

祁徽羽脚步一滞,还是转了回去,“慕秦。”

祁徽羽突然觉得薛慕秦看他的神色有些古怪,想来一定是因为自己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了。祁徽羽本想等他开口问,不料薛慕秦一声祁公子之后便再无它话,又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那书。

“慕秦,我突然就觉得,女人,是这个世上最难理解的东西。”祁徽羽还是自己开口缓解了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薛慕秦终于从书里抬起了头。

“慕秦,你这是什么眼神?”祁徽羽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薛慕秦几不可察的一笑。

但是祁徽羽看到了那一笑,不禁有些愣怔。那一笑,像是千年的冰山瞬间消融,春暖花开。

“你……刚才……”祁徽羽连话都不大会说了。

薛慕秦不再看他,又低下头去看那书,不过加了一句:“茶壶在那儿,渴了自己倒。”

说完书回到后台,却见祁徽羽摇着扇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薛慕秦也没有说什么,这位祁大少爷一向如此,若是再和他计较,恐怕他会更加缠杂不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有这么一个人,天天来听他说书,在娘的墓前和他“巧遇”,厚着脸皮就跑到他家里和他讲他听到的上至朝堂下至乡野的奇闻异事,找着千奇百怪的理由送给他各式各样的礼物。

祁徽羽,我到底要怎么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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