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龙蛇舞+番外——余夏
余夏  发于:2015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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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悲伤,可以化为眼泪宣泄出来,舅舅,却是不能了。

番外一:锦弦(下)

我的悲伤,可以化为眼泪宣泄出来,舅舅,却是不能了。

舅舅拍拍我的肩膀,木着脸,一步一步,离开了。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一身红衣的舅舅,融入似血的残阳之中,越走越远,越变越小,很快消失不见。

我心中的悲伤,莫名又加剧了,我好像已经窥探到了舅舅的结局。

我转身,看见父皇棺木上,俨然多了一朵红梅。

淡黄的花蕊,娇艳的花瓣,仿若有生命般,在这夕阳的余辉中,袅袅娜娜的盛开着,开出一场盛世悲歌。

这朵红梅,常开不败,一直伴着我父皇的棺木入土,再也寻不见了。

而舅舅,在父皇入陵之后,便请命去了北疆,余生,再也没踏入京城一步。

父皇入土后,我按照他的吩咐,从春华园的那株老梅树下,掘出了一坛酒,抱着它,再次爬上了揽月塔。

我已经有了些预感,可是进了这揽月塔后,看见的不是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心口还是一痛。

一个陌生的俊秀青年坐在床榻上喝着茶,神色淡淡的,不见喜怒。

我将酒坛子放在桌子上,弯腰向他行了一礼:“朕乃吴国新帝锦弦,敢问国师大名?”

“龙苏。”

“朕替这吴国千千万万的子民,感谢龙苏国师庇佑。”

龙苏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第一映像甚为重要,我敢肯定这位新国师,不好相与。

我苦了脸,父皇啊父皇,你为什么不招揽一位如方有信一般易推倒的国师呢?

我端起放在一旁的热茶喝了一口,味道很是熟悉,我此生,恐怕只能喝这一杯了。

我眼巴巴的看着桌子上的茶壶,对龙苏道:“你把这壶茶赠与我,我把这坛酒送你,可好?”

龙苏终于肯睁眼看我了。

我松了口气,我是被父皇宠大的,这个性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了,索性在龙苏满前露出我本来的面目,我自己心里也好受些。

龙苏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我犯不着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不过又想到我的余生都要由他陪伴着度过,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龙苏抬眼看了酒坛子一眼,似乎笑了一下,回道:“好。”

我生怕他反悔,忙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收拢在怀中,这些东西,可全是方有信的宝贝,虽然他不要了,我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我将酒坛子推到他的面前,高声道:“拿去罢,这是父皇要我给你的。”

龙苏好似受到了惊吓一般,陡然睁大了眼睛,一把掀开酒盖。

接着,他便象是犯了疯病一样,又哭又笑,声音低哑,十分难听。

我只问道一股浓郁的酒香,夹杂着淡淡的梅花香气,直往我鼻子里钻,我看龙苏只是一个劲的在那发疯,趁他不注意,壮着胆子用茶杯舀了一杯酒,喝了一口。

好酒,真是好酒。

入口甘冽,满口余香。

我经不住诱惑又喝了一口,正回味着,感受到一股视线直射过来,恨不得将我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我假笑着对着龙苏道:“呵呵,父皇真是偏心,这么好的东西,独独给你了。”

龙苏吃人般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他轻笑着道:“当然是好东西,这天上地下只此一份。”

我忙笑着附和着,心想父皇果然是厉害,只一坛酒,便将龙苏收买了,让他甘愿囚禁于揽月塔五百年。

“你走吧。”龙苏起身,将那坛酒封好,转身走了:“你父皇的东西我收下了,他的遗愿,我一定办到。”

“等等,”我忙开口:“方有信他……”

“他不会回来了。”

龙苏回答的那叫个干脆利落,我的心“咯噔”一声响,那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彻底熄灭了。

我抱着那壶留有余温的茶壶,捏着那只精巧的茶杯,小心翼翼的下了揽月塔。

十八层揽月塔,高耸入云,为这世间最大的牢笼。

方有信已彻底得了自由了,我知道这一点,便好。

……

龙苏递给我一杯酒。

我气呼呼的接了过来,小气真小气,说一杯就是一杯,连一滴也不愿多给,我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我恶狠狠的瞪着他:“这酒你喝了三十年了,还剩下多少?”

龙苏笑,十足的恶意:“比方才给你的多。”

他绝对是存心的!

我起身,不去看他那讨人嫌的嘴脸,恨声道:“我走了,再也不来了!”

“慢走,不送。”

龙苏慢悠悠的回道,又去修剪他的梅花去了。

唉,好歹也相处了三十多年,他对于我的离开就这态度,我有点受伤了,都道帝王无情,可妖怪,比帝王还要无情。

我挪着即将枯竭的身子,气喘吁吁地爬下了十八层揽月塔。

三皇子承信一直在塔外等候,看见了我,匆忙迎了上来:

“父皇,是否需要宣步撵?”

我站定,稳了稳了呼吸,道:“不用了,朕要去随鹿园,你先回吧。”

“儿臣陪您一起去。”

我摇摇头,长叹一声:“朕想一个人静静。”

父皇的陵墓不大,在随鹿园的最西边,母后安葬在他的身旁。

在那里,我也给自己留了一个位置,我是迟早要回到父皇身边去的。

我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带祭品,只能下跪拜了几拜聊表孝心,我也是行将就木之人,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父皇他老人家,应该不会怪我吧?

“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我一开口,声音便哑了,唉,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真是丢脸。

“父皇,我决定立承信为太子了。”

我没有父皇那样的脑力和精力,只能多生几个儿子,让他们自己历练去,谁有本事谁来当这个皇帝。

大皇子承方懦弱,二皇子承有勇气可嘉但谋略尚缺,四皇子承无过于偏激,内心狭隘,若掌了大权,日后恐怕不能成为贤帝,唯有三皇子承信,是块璞玉,假以时日,定可成为一代明君。

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不中用了,才跪了一会便浑身疼,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了地上,看着父皇的陵墓,低声唤了一句:“舅舅,你说得对,四个皇子中,唯有承信,能继承大统。”

这个世上,除了我以外,再无第二个人知晓,战死沙场,客死异乡的柳不惑柳将军,他的尸骨,烧成了粉末,洒在了我父皇的坟墓中。

而北疆的那堆名为“不败战神柳不惑之墓”的土堆,仅仅是他的衣冠冢。

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晓便好。

一如父皇和舅舅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只需他二人明白就好。

连旁人的揣测,都是多余。

“父皇,我兢兢业业三十年,为的就是,他日死后黄泉相见,我还能唤您一声‘父皇’。儿臣做的这些,您还满意吗?”

“唉,我老了,头发全白了,牙齿也掉了,皮肤皱巴巴的,笑起来脸上满是褶子,我变得这么丑,您老人家还肯认我吗?”

“父皇啊,您跟儿臣说说,我这副鬼样子,那个人会嫌弃我吗?”

人的一生中总会遇见几件无能为力的事,可总有些事,明知道无能为力,我还是想去试一试。

方有信当初走的洒脱,我知道自己留不住他。

我不恨他薄情,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我此生是缠不住他了,他是仙我是人,人仙殊途。

但我死后,哪怕成魔成妖,哪怕要在那十八层地狱中历练百年,我定要脱了这肉体凡胎,寻他去!

我独自一人,对着三位至亲的人,絮絮叨叨的说着我的心里话,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样。我的内心是愉悦的,因为我知道,我很快便能和他们团聚了,很快很快……

番外二:又逢君(上)

又是一年上元节,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龙苏不知何时,爱上了这份凡间的热闹。

他走在那条熟悉的街道,手中持一把竹扇,轻轻摇晃。

他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怪,今夜却故作风流。

与他擦肩而过的哪家小姐悄悄红了脸,将手帕遗落。

龙苏巧妙地避开了,竹扇遮住了半边脸庞,歉意一笑。

这人间的情爱,他不愿再招惹了,他可没有耐心,再被困个五百年。

前方一处围了许多人,叫好声连绵不绝,龙苏来了兴致,驻足观看。

一位蓝衣青年正在写莲花笺。

这是吴国的传统,在上元节时放花灯,祈平安,折一块小小的莲花笺于灯下,静等它的燃烧,莲花笺燃烧成灰烬,这份念想便能达成了。

这份莲花笺刚书写好,那边又递了过来,青年笑着接过,侧耳倾听他人的愿望,再仔仔细细的写在莲花笺上。

凡人大抵如此,将一切寄托于虚无的东西。

龙苏暗讽,他告诉自己此处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脚下却生了根,挪不开步子。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人群渐渐散去,喧闹了一晚的街道终于安静了下来。

青年也得以休息,利落的开始收拾笔墨。

龙苏也终于决定要走了,转身的片刻袖子却被人拽住了,回头,看见那个傻笑着的青年。

“这个给你。”青年将一张洁白的莲花笺递给龙苏。

龙苏疑惑的看向青年,不肯接过。

青年被龙苏看得有些窘迫,脸微微红了:“你看了一晚上了,我想……你,你不要吗?”

龙苏不答,只是盯着青年看。

青年的脸越发红了,手足无措,拿着莲花笺的那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二人僵持着,气氛有些怪异。

青年几乎要逃了。

龙苏终于接了过去,低声道:“谢谢。”

“不谢,不谢,”青年忙摆手,得救般轻呼一口气,转身又开始收拾东西。

龙苏紧跟了上去,将莲花笺放在桌上,低声问青年:“能否借笔墨一用?”

青年忙将笔墨递了过去。

龙苏接过,轻轻到了一声谢,当着青年的面,在那张洁白的莲花笺上,写道:

“见你诚实直爱慕,愿将此身托与君。”

哐当——青年不慎,失手打翻了砚台。

龙苏看了一眼青年红透的脸,慢条斯理的收起了莲花笺,将手中的折扇递了过去:“能否请兄台赐几个字?”

“不敢当,不敢当。”青年忙摆手:“兄台的字如此俊秀,我还是不要献丑了。”

龙苏皱眉,沉思了片刻,继而微微一笑:“那我便将这竹扇赠予兄台,这莲花笺,算是我换来的。”

说完,不顾青年的反驳,将竹扇递了过去。

青年将竹扇握在手心中,如捧了个烫手山芋,面上呆呆的,眼中破涛汹涌,不自觉的咬住了下唇。

龙苏心情大好,展颜一笑,一双多情眉目水光潋滟,情丝在眸中肆意增长,势必要结成弦连成网,捕捉眼前的人。

龙苏挽住了青年的手:“一起去放花灯。”

青年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又挣了一下,龙苏反而握得更紧了,青年又羞又怒,咬着唇拿眼睛瞪龙苏。

龙苏对青年的怒气视而不见,反而拉着青年的手直朝河边走去。

满河的花灯,如飘落在地上的星辰。

龙苏执了青年的手,将莲花笺放在了花灯中,轻轻一用力,花灯摇摇晃晃的漂走了。

二人交握的手汗湿了掌心。

青年想要挣脱,龙苏却不放。

龙苏看着青年恼怒的样子,勾唇一笑:“我已得了自由身,想行走于大江南北看看这错失了五百年的风景,不知兄台可愿陪同?”

这戏,当真是演不下去了!

李嘉阖红了眼,铁了心,揪住龙苏的衣领逼问着:“真的?”

这句话问出口,凶神恶煞的人儿先落了泪。

龙苏将嘉阖抱在怀中,轻轻叹了口气:“我可曾骗过你?”

“好,我愿意!愿意!”

李嘉阖将脸埋在龙苏的胸膛上,嚎啕大哭,愧疚、无奈、悔恨,充斥着他,快把他的心脏挤爆了,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

你和方有信达成了什么契约?

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你是如何度过这五百年的光景?

你为什么,不肯来寻我?

龙苏收紧了怀抱,将这个哭得极其狼狈的小人儿抱在怀中,享受这缺失了五百年的温暖。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好一个团团圆圆的上元节。

番外二:又逢君(中)

嘉阖知道龙苏长得好看,但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欢迎。他们从京城出发,一路南下到扬州,走走停停三个多月,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女人对龙苏大献殷勤!

比如这个客栈的老板娘,打从他和龙苏进来后,她的眼睛就没从龙苏的身上移开过。

这不,他刚在厢房里坐定,一杯茶还没喝完,老板娘扭着水蛇腰推门而入。

“客官,这是店里的招牌菜,糖醋鱼,您尝尝。”

老板娘将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端到龙苏面前,顺势坐下,拿了龙苏的筷子挑了一点鲜肉,娇笑着向龙苏口中送去。

“咳咳,”龙苏被茶水呛到了,咳个不停。

老板娘慌了,忙将筷子放下,拍着龙苏的背直担心:“客观,您慢点喝,这碧螺春虽好,也要细品。”

嘉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下,笑着看向咳红了脸的龙苏:“你慢点喝,别噎着,这可是江南的雨水泡出的茶,精细的很。”

龙苏颇有些无辜的看向嘉阖,不知该接话。

哪只嘉阖理都不理他,看着老板娘笑得春风和睦:“老板娘,我和兄长对扬州的美景甚是向往,准备在这里逗留一段时日,不知老板娘可有好的去处,向我兄弟二人介绍一番?”

龙苏一听这话,咳的更厉害了,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兄长了?

老板娘的眼睛都放光了,拿起红灿灿的手帕掩面笑了一声:“客官你是问对人了,奴家在扬州长大,这扬州的美景,奴家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来。”

“哦?愿闻其详。”

嘉阖笑眯眯的看着老板娘,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扬州,最有名的当数瘦西湖,窈窕曲折的一湖碧水,窜着二十四桥,其间美景,客官当亲自去领略一番。”

“好,我现在就去。”

嘉阖站了起来,直接忽视了龙苏的存在,笑着对老板娘道:“兄长旅途劳累,身体多有不适,麻烦老板娘关照一下。”

“好,好,”老板娘笑颜如花,大大方方的挽着龙苏的手臂:“客官放心,奴家定将这位贵人服侍的妥妥当当的。”

嘉阖道了一声谢,终于肯正眼看龙苏了:“你好生休息,我晚间才回来。”

龙苏刚想再说几句话,嘉阖头也不回的走了,还顺势关上了门,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对着半倚在怀中浓妆艳抹的女子道:“行了,别装了,人都被你逼走了。”

“老板娘”抱怨了一句:“这就走了,一点也不好玩。”

“嘉阖早就看出来,寻常女子,哪能近得了我的身。”

“老板娘”不服,瞪大眼睛看向龙苏:“那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他对你的事一点也不关心!”

龙苏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弄了这么多花样,不就是想瞒过嘉阖?他只不过是如了你的愿罢了。”

“老板娘”还想争辩,一道声音传来,冷冷清清:“徒儿顽劣,让龙兄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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