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坚觉得李敏不太对劲,刚才还笑得那样好看好听,怎么眨眼间便像换了个人一样,他的还没有想罢,就觉得自己手上一凉,低头看去,却是李敏那双凉凉的细细的手反抓住了他的,“闽坚你不要走!不要离开这里!懂吗!”
李敏扔开闽坚的手,转身就窜进了夜色中。闽坚有心想帮忙,此刻也只能暂时静等。
撒腿奔出了茅屋,李敏百米赛跑朝赵婶儿家狂奔。
刚才他一时昏了头没想清楚,这一切不对,太不对了。
此刻的李敏,脑中在不断闪现着刚才被踩的野羊皮以及自己在山林那一晚,作的那个诡异的梦。朗儿在叫他下去,在伸着手叫他下去,在他的背后喊,在他回头时露出满脸的血。
那个梦,至今犹新。
满以为,朗儿能行的;满以为,那威胁只不过是曹横一人而已;满以为,朗儿会把饭做好,香喷喷地待他归来……
可他偏偏忽略了朗儿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李敏知道,没有任何可能会令朗儿满心欢喜希望,从镇子上购置的一应家用之物摒弃,哪怕再山穷水尽,那块野羊皮总归是比那些家用之物值钱的。
可独独野羊皮在,其他的却被搬除一空。
脚下一个趔趄,李敏迎面被块小石头绊倒,重重地磕在地上,膝盖撞在了软泥中,虽然如此却还是传来一记万分难忍的疼痛。
那痛沿袭到脑皮层,渐渐扩散至全身,疼得他不自已的一阵抖动,脑子却豁然开朗,种种穿越而来所发生的事,一一俱荡在眼前,仿佛挂着布幕放电影一样,那样清晰,那样陈痛。
赵婶儿在回来的村民之中,听说了发生在村口的事,她回头就抱了小郦儿朝家门口而去,心中喜不自胜,敏儿有出息了,万万没想到,他在村人眼中一下子翻了个儿,成了个有能耐的人。
这一打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个黑影,赵婶儿吓了一跳,借着适应了黑暗的眼神仔细看去,竟然是李敏。
“呀大郎!你回来啦!”
赵婶儿把怀中的郦儿紧紧地拥了下,心中那个激动啊,郦儿总算没有失去大哥,郦儿这妮子有福气啊!
她上前就把李敏邀进了自家院中,看他满身的寒气,赶紧让进屋暖和暖和。
李敏小脸像被冷风冻僵了一样,半分表情都没有,“大郎你怎了?”
赵婶儿看他脸色不太好,心中纳罕,她慎重地朝郦儿看去,觉得郦儿没多少变化,自己都是私人找人一天喂两次奶的,郦儿很健康啊,怎么李大郎的表情,像是自己亏待了郦儿一样?
“赵婶儿,你可看到朗儿了?”
李敏低垂着眸,整个人像是被暗黑给包冗住一样,那样子的他,比刚才陷在黑暗的村街上,更加诡异。
赵婶儿愣了一下,反问道,“朗儿?朗儿没在家么?”
不知为甚,赵婶儿只觉得自己说了这话后,李敏身上那股寒气更浓了,直让她心慌慌,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看着家里面的孩子又顾着郦儿,生怕小丫头被饿到或者生病的,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她也担心自己大包大揽了下来,万一照顾不好郦儿,到时候李大郎回来后,自己可就只有过没有功了。
她是下定决心要照顾好郦儿的,因此倒没有注意李朗。
“没什么赵婶儿,你不要紧张。我想抱一下小妹,好么?”
听到赵婶儿的话,李敏始抬起头来,冲她扯动一丝笑纹,伸出双臂来抱郦儿。
面孔青里秀白,笑容像是被硬生生扭曲了一样,说不出的阴森恐怖,赵婶儿抱着郦儿的手一紧,这就本能地不想给,可是对上那双清古无波幽寒深澈的眸子,赵婶儿咬咬牙,把孩子送出去!左右这孩子是他老李家的,跟自己老赵家没关系,这李大郎再怎么不对劲,不会对自己亲妹子怎样吧!
将那柔软的身子,连骨头都没有长全的小小的一团,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呵护着,拢进自己的怀中,李敏只觉得自己那块被黑风夜袭已然残缺了的世界,突然完整了。
他抱着郦儿站了一会儿,赵婶儿就在旁边看着,生怕他做出什么事儿来一样。
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李敏没有听到半丝动静。
依朗儿的性子,他会跑出来冲自己欢呼吧;可是茅屋中、赵婶儿家,无一处有他的影子……
“呜哇哇!”
李敏转动着眼珠,抿着薄唇,心下正自盘算,突然怀中的郦儿一挺身子,毫不客气地哇哇大哭起来!
“她可能饿了,早上吃了一顿饭,晚上正好老赵在家里,我再去村头找顺子家的,她家奶水足!”赵婶儿试探着插了句话,她心中不安啊,李大郎回来都不怎么说话,还阴沉得可怕,这到底发生啥事了啊!
李敏没有吱声,他伸出自己细细的手指,把手指放到小妹的嘴里,轻轻地逗弄着,感觉到那柔软的嘴唇包裹住自己的指尖,吮吸,然后她不再哭,像是真正吃到母亲的奶水一般,不再哭泣。
孩子是这样容易满足和欺骗呵。
李敏看着她的样子,心中莫名的一片酸楚,这几天她没瘦,倒是胖了一些,李敏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痛。
不大一会儿,孩子吃罢后仿佛是觉得可以了,李敏拿出手指,看到她困困地睡去,以前他用过这法子,倒是能骗过一时。
他将之抱给赵婶儿,抬眸时,眼中已经恢复一片清明,“赵婶儿,把郦儿放回屋吧,我有些事想问问您。”
赵婶儿见此不敢耽误,忙将孩子抱进了屋……
李敏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自赵婶儿家回来,一路经过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的石块,他踢腾着石块,仿佛在漫步,又好像是在想事情。
家里东西被捡了个干净,赵婶儿说不知情,更说不清楚朗儿去了哪里,惟独留下一块被踩皱了的野羊皮;
李敏抬头看到自己家的茅屋近在咫尺,他一矮身,就着门前的石块坐了下来,感觉到那冰凉的温度泌入自己的身体,给他传来一阵颤栗的触感,若是按寻常思维,朗儿的失踪一定是姜氏干的。
姜氏的作风他是知道的,初穿来时,姜氏就心心地想把他卖了换银子,在这僻壤无官的小山村中,惟有一个里正算是半个官,可是连里正都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李家又是再没人了,便算是自己这一家人都消失了,估计也没个管的,哪天外面的官府来查,借口满天有,哪个不能用?
再者,那块野羊皮被自己灵牙利齿诅咒过,姜氏是个小气的人,她就算把屋子拿空,也不会拿野着皮的,因为她还怀着孩子。
李敏思虑着,可是他没有证据那样认定。现在就算是找到二叔家门口,他拿不出证据来,便是诬赖,纵然是再灵牙利齿,也是无济于事的。
若这件事情不是姜氏干的呢,若是别人呢……
想到这点,李敏整个脑袋都大了!他反而希望是姜氏干的,若换成别人,他找回朗儿的几率将万分困难。
“咦,敏儿你怎在这孤冷地坐着。快进来,我把狼皮给你剥了,再把内脏掏出来,到时候你就能——”闽坚有听到外面有人叹气的声音,他耳目聪敏,这就赶出门来,却不想李敏颓废地摊在石块上,像是没长骨头一样。
他俯身,一臂抄过他的膝盖一臂拥住他的腰,就将人抄起来,往屋里抱。
“闽坚,你家有狗没?”
李敏突然想到曹横那头狼犬,闽坚应该也有,就算没有也该认识头好狼犬的。在这个古代,他找不到朗儿失踪的线索,那么就由狗狗来帮他一把吧!
“你找狗作甚?”闽坚停住脚步,怪异地看着李敏。
第32章:豹子现身半夜找茬
李敏瞪着夜色的深黑处,一手抓着闽坚的衣服,猛地一翻身,狠狠地自他臂弯间摔落,“闽大哥,你记得找条听话的狗儿回来,牵着狗去李睦家大门口,我在那里等着你。”
只听他声音清冽尖针一样刺在这黑夜中,仿佛凄厉的兽鸣。闽坚搔搔脑袋,搞不清楚他怎么直呼自己二叔的名字,进前一步,刚想细问,猛地看到李大郎一甩袖子绝决地进了茅屋,风中传来他果敢的命令,“快去快回!”
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闽坚摸了摸脸上的大胡子,“唉”了一声,转身去借狗。
曹思一路拎着曹横回去,谢绝了一众熙熙攘攘来送的乡邻,没人处,扬手便扇了曹横一耳呱子!
“你打我干吗!”
曹横没伤到李敏,挨了一脑袋不说,回来还要挨巴掌,简直要气疯了,都是什么事啊!
“你说我打你干吗!”曹思叉着腰,围着曹横打圈,一指手点划着他,语气愤愤,“那呆秀才再怎么说是个秀才!咱们沐水村偏僻,没人认识官老爷,可李敏他认识啊!你削死他成,可你把他削残废了,留了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以他秀才身,他能告到县太爷那儿去!你有他有学问啊?你有他灵牙利齿啊?你有他那副不怕死的性子啊?”
“哼!”曹横不屑冷嗤,“县老爷那里,咱们又不是不知道!相反李敏双眼一摸黑,他若去告状,县老爷不得把他乱棍打出来?!再说了,他能去,我就能打折他的腿!”
“说你笨还真蠢!没看到闽坚挡在他身前?!之前的李敏说的那话,你可全听清楚了。这小子被你一拳头打出心眼儿来了,自从他病愈醒后,那心眼一堆儿一堆儿的,你说这次打个劳什么赌,是不是替他扬了名?给你娶了春花,他是不是闹了一场后,半分伤感都没,还恁的快活过日子?你说你是不是被他给坑了?他敢拿午门斩首来说事,说明他已经不呆了,以后行事小心一些,不能再如此张扬!”
曹思的一番话,使曹横闷混过来了,一双恨到冒血丝的眼睛,骨溜溜一转,露出一抹凶煞的恶气来,他咬着牙哼了一声,“原来是春花……”
他一回身拎起自己的刀插进腰里,转身就猛晃着身躯朝外奔,“喂,你干吗去!”
曹思朝着曹横的背影喊去,可怎么都叫不住他,好在看到他把刀收起来了,曹思便没再管,左右是不知道他念叨春花做甚,这问题全出在李敏身上啊!这小子到底搞没搞清楚?!
李敏自他走后,便急奔入茅屋,找了一把柴火放在屋中央,点起来,顿时小小的茅屋中被亮光充斥,整个角角落落毕现在眼前。
他悉心地检查每个角度,想要找到李朗被抓走的证据,可是现场明显没有被刻意清理过的痕迹,再者更无打斗痕迹,也就是说朗儿极有可能是被骗出去的?也就是说朗儿若是被抓走的话,也是在外面进行的。
除了朗儿所买的东西被收捡一清外,现场依然保持着自己离开时模样。
看来还非得倚靠犬的灵敏,才能够找到朗儿的行踪了。
李敏深吸一口气,清俊的小脸严整冷寒,他负手而立,身上的皮草使他显得整个人格外阴戾,柴火的光亮映在他的脸上,时旺时熄,一阵阵跳动着,他半边脸陷在背光处,远远地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棱角分明,锋利无比。
“吼!吼!”
“吼吼吼!”
茅屋中只有啪啪啦啦烧柴火的声音,突然传来一声低鸣的兽吼,李敏忘记了害怕,从深思之中清醒过来,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棕黄与金钱斑点交织的花斑豹子,正伏在门口,冲自己抻着脖子,像是叫门一样吼了两声,那双玉琉璃一样的眼中带着几丝渴望。
李敏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头豹子,“你还来做什么?”
朗儿失踪,他真正一无所有。
“吼吼喔——”
这豹子依然抻着脖子闷哼,李敏看看它,正好看到闽坚刚剥了皮的狼肉。
“原来你是饿了。”李敏没心情喂它吃东西,一脚把那大块狼肉踢过来,让它随便吃,便不再管了。
“喔喔嗷!嗷!嗷嗷——”
豹子没表现出惊喜,拿嘴拱着肉,一边朝李敏吼着,一边往火堆边推去。
“呵!你的主人还真是待你不薄,原来都舍不得让你吃生肉的,还要烤熟了再吃!”
李敏冷笑一声,却也随手找了个李朗常用的木棍,把狼肉切了一大块串上后,放在火堆上烤去,肉放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没多大一会儿鼻飘着熟肉的鲜美香味,李敏把肉给了豹子,它张嘴,便把一大块肉给吞入腹中,吃完之后还嗅着光秃秃的木棍,仿佛很是留恋。
“你不能总是白吃白喝不做事吧?”李敏瞧它,拿起木棍照着它脑袋敲了一记,把木棍的另一头放在它鼻间,又转身找到李朗穿的衣服扔到它面前,“你闻闻看!”
闽坚不知哪儿找狗去了,若是这送上门来的豹子能当狗使,便是天助;况且这豹子也是由家养的,理应被言周教得熟悉人类之事了。
豹子温顺地呜呜两声,踩着李朗的旧衣朝着榻上而去,拿牙咬出榻下的一床单子,猛地一用力,哗地一声,那个被压在最底下的床单就被他嘶地一声,拽了出来,然后转过来面对李敏嗷呼地吼了声。
李敏深冷无温的眼一见此,忙夺上前,只见那单子确实是之前李朗铺在地上的,却是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与郦儿所居的榻上。他双眼倏地露出锐利的光芒,不知是喜色还是煞色,只一巴掌拍到豹子的脑袋上,大吼一声,“好斑斑!跟我走!!”
夜深了下来,黑夜的小山村,古拙静谧,仿佛沉睡在母亲的子宫。一路行去,偶尔会有山鸟鸣叫一声,遇到山壁重又被挡回来,发出一记记回音;天上的星星在眨着眼睛,仿佛对人间发生的事情,永不厌倦。
李敏手里面拎了个锄头,锄头把长约一米半左右,锄头是那种长脚的,拎起来有小十斤重。这个锄头是李朗从镇子上购回来的,因斑斑把榻铺给掀开,才让他找着这藏着的惟一的锄头,他将锄头把手的一端交到豹子的鼻端闻了闻,豹子呜呜一声,李敏收回锄头来,便站在原地观察着豹子。
豹子甩着尾巴便顺着黑暗走去,四蹄轻捷,行走无半丝声音,它身形矫健,一会儿飞快朝前奔,一会儿又在原地打转,也许过了三柱香的时间,李敏双眼如炬,未曾离了豹子身形半步,它到哪,他便紧随到哪。
他知道,豹子所去之处,都与朗儿的失踪有关系,之所以用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没有找到线索,极有可能是朗儿早就失踪了,也许是自己初时进山时,所有的气味都被破坏了。
一人一豹,一豹一人,摸索在黑夜中,直到了沐水村村中,这里算是“繁华的所在”,村里面生活得还不错的人家都住在这里,翻过了这个村中往期外一条街,便汇入了村口的大道,正好通往离村之路。
这里曾经也是李敏的家。
最后豹子在一处宽阔的大门前停下,嗷嗷地呜了两声,便奔上大门,拿尾巴甩着门,似是要进去的意思。
李敏随手点燃火把,照亮了整个大门,只见朱漆红木,府门宽阔,虽然上面的彩饰已经剥落,但仍难掩盖曾经它在沐水村中的繁华过往。
李睦家!
豹子所停驻的地方,正是李父那异母的弟弟李睦家。朗儿失踪一事,果真与李睦与姜氏有关!
李睦趁自家大哥猝死,突然纠结里正族长一干人等来搞分家,此事与李父生前所效力的镖局交织,镖局带着官府的人来查案,说是李父所保的镖出了问题,两厢的事情一混,李睦更是乱中摸鱼,最后变成了李家的宅子被变卖,经过一片混乱,这宅子变成了李睦的了。
李敏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却无丁点所获。原主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家伙,强求他接触这些俗事,恐怕他还会觉得污了他读书人的清节。
如今换成了自己,李敏望着那斑驳而显旧的朱门,冷冷发笑,既然李大郎换了人,那么这笔账,咱们也得重新清算!
李敏把豹子扔在原地,自己转身走了,他先去了赵婶儿家,让她去请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