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此生最恨臭脚气味，艰难地说道，“你不觉得很臭吗？”

张田莫名地说，“没闻到啊！”杜明还想说什么，张田苦着张脸说，“杜哥，我从小便没有嗅觉，吃啥啥不香，才长得这么瘦弱。”

杜明此生竟也有被人叫哥的时候，无奈道，“对不起，我不知道……OH，NO！”杜明实在是受不住了，抬手捏紧鼻子，蹦到寝室另一头，歉疚地说，“可我还是得说，你现在能不能把袜子洗了，鞋子刷了，味道真的确实有点重。”

此时，顾小盼回来了，皱着眉头盯着张田，眼神恨不得戳死他，一句话不说拎起他的一双球鞋就要从阳台抛出去，张田闲闲地道，“扔了我还是会捡回来的，熏死你！”

杜明拦住顾小盼，忍着恶臭将鞋给抢了回来，顾小盼气得直喘息，却被屋内这股气味熏得五脏六腑全是这味，“啪”地将阳台门扣上，自己一个人留在阳台上深呼吸。

张田面无表情地坐回椅子上，杜明看了眼他俩，将球鞋放回原位后拖着一张椅子坐在张田旁边，耐心地问他，“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没为什么啊？”张田突然又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杜明眼珠转了转，猜测道，“你在故意惹怒他，是不是？”

张田又板起面孔，说，“我惹怒他做什么？”

杜明抬头看阳台上的顾小盼，顾小盼转过身同杜明对视了一眼，杜明知道他听得到，决定问个清楚，又说，“那是小盼做了什么惹怒你的事？”

张田缄口不答，杜明耐心告罄，语气急促道，“咱们有什么问题，直说出来不行嘛？！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打一架不是更畅快？”

张田坐回凳子上，低着头嘴唇哆嗦，嘴里憋出一句话，“他看不起我！”

顾小盼在阳台上拿手指着张田，张开口就要破口大骂，杜明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杜明看张田这样子心中一口气顿时泄了，说，“你觉得我也看不起你？”

张田忙摇头，“不不，你对我很好。”

因为你每次“顺便”让我做的事我都不好意思拒绝，杜明心想。杜明摆出质问的口气问，“我也是你的舍友，你这么做的同时，除了让他心里不舒坦，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呃”，张田一副顿悟的样子，不似作假。

杜明已经快要败给他了，站起来将鞋子袜子扔到张田的桶里，倒上洗衣粉，朝他道，“走吧，把这群罪恶之源给解决了。”张田乖乖地跟杜明去了洗衣池。杜明可没打算帮他洗，扔一把鞋刷给他，张田再次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杜明低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自己的东西最好自己解决。”

杜明回到寝室，将门窗统统打开，看到张田桌上一团糟，床上床单枕头一看就给人脏兮兮十分粘腻的感觉，索性将一床的枕套和被单卸下，用十根手指头抓着扔给正奋力刷鞋的张田，说，“顺便将这些也给洗了。”

张田这回真有点不耐烦了，把鞋刷往桶里一丢，说，“你让我晚上睡什么？”

“我有干净的，可以借你”，杜明说。

“好吧”，张田重新拿起刷子卖力起来。杜明看他脸上没了一点不耐，心里有些奇怪，原本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或冲突的。杜明拍拍他的背以示鼓励。

杜明再次回寝室时，顾小盼弯着腰正在拖地板。地板上因为曾经沾上过一些食物残渣，十分难清理，顾小盼拆开一张湿纸巾，往上面加了点洗洁精，蹲在地上用力擦洗。杜明从他手里接过湿纸巾，顾小盼直起身去洗拖把，回来后继续拖。

顾小盼说，“这是一年来我第一次看他洗东西。”

杜明下巴都要掉下来，忍住脱口而出的惊讶，只说道，“好吧。”

“他说我看不起他，也不看看他都做了什么？屡次说他都不听，活活气死人！”顾小盼忍不住抱怨。

“他说他没有嗅觉，真的吗？”

顾小盼白眼，“我怎么知道，他那人特别假，特虚伪！谎话一箩筐！”

杜明感叹，“你们积怨有点深。你脾气很冲，态度温和点，或许他会听的。”

顾小盼埋头拖地，没有回应。杜明无言，将湿巾扔到垃圾桶内。风从阳台门刮进来，窗帘飞卷，窗明几净，杜明觉得心里分外舒坦。

收拾完寝室卫生，杜明连网刷微博看豆瓣，顾小盼趴在床上看书，张田一反常态格外忙碌出出进进，偶尔喊杜明，“杜明，帮我个忙！”

总算不喊哥了，杜明弯腰帮他晾床单被套，抬头时发现一缕卷曲的长发从张田的帽子里露出来垂在他的背上，张田浑然不觉，拿着撑衣架子将挂着床单的衣架架上去。

杜明问，“你居然留了长发？”

张田一时手滑，杜明赶忙从空中捞住湿漉漉不住滴水的床单，张田庆幸，“谢啦，洗床单简直要人命！”张田顺利地晾完床单，摘下帽子，一头油腻腻的卷曲长发用一条发绳简单地扎起来团成一团，杜明这才发现他从没认真打量过他的脸。张田的床位靠近阳台门窗，他总是将窗帘拉上，昏暗的室内余下一抹桌上台灯发散出的亮黄色灯光，照得他的脸看起来蒙昧不清。

杜明挠挠头，“我想，或许你得洗个澡。”

张田点头，将戴了许久的帽子扔进桶里，返身走到衣柜，搜罗出一堆脏衣服，进行新一轮的抗战。杜明问他，“待会一起去澡堂？”张田犹豫了一下，说，“不去，我到淋浴间随便冲个澡。”

宿舍楼每层楼都有淋浴间，但不提供热水，只有随气候变化的冷水。现在已是深秋，冲个凉水澡足够使人从头哆嗦到尾。杜明没说什么，收拾洗澡用品走了。

杜明冲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浑身舒爽地回了寝室，发现张田还在洗衣池洗刷，无奈又欣慰地摇了摇头，从储物箱内拿出干净的被单枕头抛到他的床上。杜明看了眼手表，已经将近十点半了，想了想，杜明打算做个好人，便将张田的床铺收拾整齐。

张田晾完衣服，看到焕然一新的床铺，看了眼杜明，杜明正在用内网查文献。张田抿了抿嘴，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谢谢”。他从几乎空荡荡的衣柜里拿出一件背心、一件内裤和一条短裤，找不到毛巾，只得将就了。

有一门课的期中作业是写一篇小论文，杜明打算先将参考文献找齐，突然觉得背后有人走过，带起一阵香风，转头看到一个人穿着白背心白短裤，一头大波浪卷披散在身后，头发乌黑亮丽犹在往下不住淌水，单薄的背心被水浸透紧紧贴在那人的背部皮肤上。

“我擦！”顾小盼看到一个“女的”走进自己的宿舍，不禁惊叫一声。

张田甩着脑袋，甩出一地水珠，侧过脑袋看到杜明吃惊的眼神，两人无语对视。张田忽地咧出一口大白牙，说，“好看吗？”

杜明伸出两手比划了一下，“你这样看起来像个女孩子。”

张田抽出纸巾擦拭头发，无奈地说，“所以我才不去澡堂洗澡。”

张田皮肤白皙，脱掉衣服散放着头发，从后面看应该算是一副美女的身材吧，杜明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不可思议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剪短发？”杜明看了眼顾小盼，顾小盼已经将视线从张田身上收了回来，耸肩，“我怎么知道？”

张田再次将湿透的纸巾随手扔在地上，杜明沉默无言地注视地上的纸团，张田笑嘻嘻地捡起来扔到门口的垃圾桶。杜明说，“你真懒！把垃圾桶放在宿舍中间。”张田照做。

杜明扔一条毛巾给他，张田一低头将一头卷发甩到前面，用毛巾擦拭，说，“因为我没钱剪头发。”杜明想到刚清理掉的外卖披萨的纸盒，露出不信的眼神。张田但凡没课总是窝在宿舍，吃饭一律订外卖。如果一个人真缺钱的话，他应该会尽量选择到食堂用餐，因为外卖的花费通常是吃食堂饭菜所需花费的两倍以上。

张田从垂下的头发缝隙瞥了他一眼，举了个例子证明，“我真的没什么钱，你看我只有两套衣服，今天全洗了，明天还不知道是要裸奔还是就这么去上课。”

室内较暖和，张田却还是打了个冷颤。杜明真心搞不懂他，便转回身去继续查文献。张田全身哆嗦着，凑过来贱兮兮地说，“杜哥，顺便帮我查个文献呗！”

经过今晚这件事，不知怎么回事杜明突然有底气拒绝他了，看着他说，“为什么你不自己找？”

张田眼珠子转溜了一遭，说，“我的电脑连不上内网，宽带连接下载文献是要钱的。”

“那等我不用电脑的时候，我再把电脑借你”，杜明说。

“好吧！”张田悻悻地钻到被窝里，嗅到淡淡的洗衣粉的气味，跟杜明身上的气味十分相似，笑道，“谢啦！”杜明摆摆手。

第二天上课，杜明有点头疼，并不是因为张田突然选择坐在自己身旁，而是因为他身上的霉味。杜明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袖子，虽然抓不出一把水来，但显然还是湿的。原本坐在杜明周围的同学全都悄无声息地远离了，杜明咬着腮帮子，忍耐了两节课，不好意思打击他的自尊心。

回到寝室，张田换回背心短裤钻到被窝里写作业，杜明看着他利索的动作耍起来活脱脱就像是一只拔了毛的鸡，白花花一片从眼前闪过。

杜明状似无意地说，“今天降温了。”

张田抱怨，“都怪你让我把衣服都给洗了，冻死我了”。张田底下的床随着他的哆嗦夸张地颤抖起来。

杜明扶额，无奈道，“我借一套衣服给你，OK？”张田狂点头。

杜明又说，“你今天穿的衣服有霉味，最好拿去洗一下。”

张田抬头不耐道，“你怎么总是叫我去洗衣服？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杜明举手，表示无话可说，脱下衣服打算午休一下。杜明将睡未睡时，听到有人下床，悉悉索索的声音，开门关门的声响，以及洗衣池隐隐地传来洗洗刷刷的响动。

15.光棍节

温庭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接到陈薇的电话，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女孩子的声音像黄莺一般动听。她说，“生日快乐，温庭！吃饭了吗？我预订了一家新的餐馆，我们一起去尝试一下，好吗？”

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光棍节，竟然是他的生日，温庭经过提醒才反应过来。

温庭拢了拢围巾，站在一家贴有“倾情推荐‘情侣双色火锅’”的火锅店门前，远远看到陈薇踩着小高跟款款走来。陈薇嘴角笑出两个小巧的酒窝，伸出手要挽住温庭的手臂，温庭侧身拿过她的包，做了个“请”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避过。

因为陈薇预定的是情侣套餐，服务员引领他们走到一处小小的隔间内，隔间内两侧安了镜子，头顶悬着一盏精致的吊灯，气氛微妙美好。

菜全部上齐，温庭手指头敲着桌面，陈薇倾身往汤锅内加入肉片、虾滑，问，“你喜欢哪种酱汁，偏海鲜味的，喜欢吗？”

温庭看着她的双眼，说，“对不起，我……”

陈薇情商很高，顿悟，放下筷子，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不想输得不明不白，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温庭从上衣口袋内拿出一份报告，递给她看，放慢语速清楚地表达道，“由于家族遗传的缘故，我是14/21异位型携带者，后代有1/3的可能性为21三体的小孩。我此生都不会结婚，更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陈薇哭笑不得，不可置信道，“这算什么理由？！”

“我不会结婚，无法给你保证，这就是理由”，温庭说。

“是因为你父母婚姻不幸福，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吗？”

温庭很想说不是，但他点头道，“是的，有部分的影响。结婚并无法给人安全感。”

“两个人还没有正式开始交往，就谈论结婚的事情，你不觉得很离谱？”陈薇仍旧无法接受。

温庭摊手，陈薇明白了，拿筷子往汤锅内搅了搅，捞起一片牛肉递到温庭碗里，再捞起一片没有沾酱料就吃了下去，说，“貌似我还不曾对你表白过……你是不是也太自恋了些？”

温庭喝了口酒，笑了，“嗯，你说的是。”

两人默默地吃完一顿饭，温庭叫来服务员刷卡结账，陈薇说，“等我去趟洗手间。”陈薇拎着包往外走了两步，忽地转身揽住温庭的脖颈贴着他的嘴角吻了下去。温庭猝不及防呆愣住，还没做任何反应，陈薇就匆匆离去。温庭摸了下脸，手放在眼前瞧，指尖上有点点水迹，是她刚刚留下的泪。

温庭叹息，坐在位子上等了半个小时，担心她出了意外，给她打了几个电话终于接通了。陈薇笑着说，“我已经回宿舍了。这个就权当作是给你的惩罚，怎样？”，陈薇哈哈大笑，眼泪哗啦啦直淌。

今年的光棍节，杜明分外忙碌，不是为了守在电脑前刷淘宝，而是在跑腿。

为了营造光棍节的气氛、摆脱单身，他们班级搞了一个活动：每个人写一封信，可以写给现今恋人、已分手对象、暗恋者、或者自己本人通通都行，信封的封面上可只写收信人，此信将由班级“特派员”亲自送达。杜明莫名其妙地成了“特派员”之一，三个特派员交头接耳沟通一番后，得出结论：“因为我们都是可怜的单身狗。”

杜明背着单肩包，在女生宿舍楼下跟宿管阿姨百般央求，宿管阿姨听了一通解释后大发慈悲地放行，笑得一脸温柔良善，“这个活动办得挺好。”杜明僵笑着，转身对着班级通讯录，查看收信人的寝室号。杜明一开始还会很尴尬地杵在寝室门前，半晌后才敲敲门，双手奉上，接受女生几句调侃，后来渐渐麻木，敲门递信微笑。

直到来到最后一间寝室，杜明摸着最后一封信，松了口气。门开了，一个女生从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说，“稍等！”屋内娇笑声忙乱声一片，杜明侧身倚着墙壁发呆，一个女生走出来，脸上画着淡妆，说，“hi，杜明！”

杜明看了一眼信封，收信人叫郑艳，忙递给她，说，“你的信！”

“你给我的吗？”

“不是”，杜明摇头，“你看看信里有没有署名就知道是谁了。”

郑艳笑，“难道刚才不是你递‘给’我的，而是鬼送来的？”

“呃”杜明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为了不扫女孩子的兴，勉强笑了笑，脚尖转向楼道，说，“我走了，拜拜！”

杜明脚步轻快哼着小曲从女生宿舍楼走出来，遇到刚巧回来的温庭，温庭看了眼杜明背后的寝室楼，说，“这么高兴，刚跟女朋友‘分手’？”

“我哪来的女朋友？”杜明将班级活动内容解释了一遍，接着感叹道，“有的人一连收了三四封信，有的人一封信也没有。大家住在同一寝室，没收到信的人，好像有点尴尬。”

“那你收到几封？”

杜明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写给自己了。”

温庭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抬眼打量他，说，“要不我送你一样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