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下——天涯
天涯  发于:2015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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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启静默不语——股价大跌,正是收购的好时机,或许那些蹲守在东方旭升上海总部的记者们,也是赛思克悄悄漏风声的,有意让舆论哗然。

“文哥,虽说东方旭升都在咱们的前东家,但咱们都是被他们踢出来的,没必要为他们奔波。”蔡弘不以为意,顿了一下,又关切道,“一个国庆假期没见你,我跟诗蕊都觉得你瘦不少。身体是干活儿的本钱。倒不如早休息,明天天亮再继续问。”

蔡弘的一番话提醒了文子启。

倘若此时身体累垮,就什么也干不成,完全辜负老徐的期盼了。

文子启回到双人公寓,服下止痛药,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又起身服了一片安眠药。

翌日,伫立于北方天宇下的银泰中心,赛思克北京分部正常运转,众人安然工作。

文子启吞下两片止痛药后,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假装打招呼和闲聊,试探询问。

同事们纷纷摇头——

“完全没听说过什么收购计划呢。对了,今天下班要去木北造型剪个发。”

“不知道,假的吧,真要是收购那么大的事儿,我们怎么不晓得?唉,这早餐饺子的馅儿越来越小了。”

“昨晚曼联对利物浦的那场球赛特精彩……收购?收购哪家公司?本地的小公司吗?”

文子启扫一眼高挂白墙上的圆型时钟,返回工程师办公室,掏出手机准备致电沈逸薪。

一个来电打断了他的行事进程。

致电那方是周芷瑶的手机号。

文子启纳闷,自从三年多前他离开东方旭升,与周芷瑶就再无联系,即使后来各为其主争夺订单,也不曾有过私人通话,“Sherry,你好——”

通话另一端传来的竟是周芷瑶的幽咽哭声,“文子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Shine?因为我们公司踢你出局,所以你就要报复么?”

“光夏怎么了?”文子启意识到事态不对,“你先别哭,说清楚。”

周芷瑶哭哭啼啼,花了许多时间,才把早上发生的事情颠来倒去地说了个完整——秦旭在没有预先知会的情况下,由他的青年助手搀扶着,突然出现在接待处,而后秦旭与韩光夏进了会议室谈话,周芷瑶趁着秦旭助手在会议室外等待,去套助手的话。那个助手毕竟年轻,经验少,周芷瑶三两下子就从他口中套出了收购计划。

“公司被收购了……我们怎么办?Shine怎么办? Shine辛辛苦苦熬了三年,才从北方区熬出头,调到北京,得到如今的地位,统统都没了,都被你毁了……”周芷瑶用带着绝望的哭腔质问,令对方即便只通过话音也能感受到她的惨淡与悲凉,“文子启,东方旭升开除你,你竟然为了报复东方旭升而去帮赛思克……现在订单没了,冯浩垮台了,股价跌成这样,赛思克想要收购,简直易如反掌……”

“……Sherry,你等我。”文子启拿着手机,拎起外套就朝门外快步走去。

不明就里的何嘉在他身后大喊:“文哥,你去哪儿?今儿上午没有客户请求维修设备——”

几个同事听见了何嘉的喊话,诧异地看向在上班时间冲出大门离开公司的工程师。

文子启头也不回地小跑到走廊。电梯恰好缓缓下降,他按停,进电梯,穿外套,直降至一层。然后冲出写字楼,扬手截停一辆计程车。

当前路况尚算良好,司机一踩油门,车子一溜烟地往西,朝金融街的光大大厦直奔去。

北风凛冽,呼啸着刮过长街大道。

高悬于苍穹之上的太阳不过是一轮白影,日光也是淡淡的白。马路旁矗立的高楼大厦接连排列,灰茫茫的一望无际,仿佛整片大地在刹那间失去了生气,只余灰烬焦土。

文子启咬着唇,感到胃疼,越来越疼。

他忆起当年在上海,也是如此这般情急,忍着疼痛,冲出冯浩的总裁办公室,乘坐计程车赶去浦东机场寻找韩光夏。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计程车行至复兴门附近,道路出现拥堵状况,车流开始缓慢。

文子启的手机再次响起——白凌绮——偏偏于此时此刻。

“子启,我从承德回到北京了。”电话那端的白凌绮柔声婉转,充满了凯旋归来般的喜悦,“昨晚陪BOSS喝多了,没注意手机没电,刚刚才看见来电提示。你昨晚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凌绮姐,我……我昨晚……”文子启瞬间哽咽。能够让你和逸薪同时关机的,就只有股东级与总裁级的会议了。

“子启?——子启?”

“我昨晚……是想问你,赛思克是否准备收购东方旭升。”

电话另一端沉入寂静,少顷,女子的语气已变得肃然,“子启,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不重要。”

“子启,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就公开地说吧。”电话那端停顿一下,似叹息一气,“是的,赛思克准备收购东方旭升。”

“果然……”文子启压抑下喉间的哽咽涩音,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赛思克对东方旭升的收购,酝酿多久了?”

“我知晓这个收购计划,是在重新回归赛思克工作之前。那时,梓郎的丧礼结束,我整理他的遗物,从中得知赛思克正在谋划对东方旭升的收购。”提及亡夫,白凌绮的嗓音黯然一颤,犹如湖水荡漾起一阵粼波,旋即又恢复平静,“不过我没有向外界透露,即使重新加入赛思克,来到北京,也装作毫不知情,直至宸安银行宣布第一轮的投标作废,Oscar ∫Mith为了让我协助沈逸薪,才将收购计划全盘告诉我。”

文子启一怔,“……逸薪他早就知道收购计划了?”

“是的。”白凌绮淡淡道,“事已至此,我没有必要瞒你或骗你。”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电话那端的声音平缓而冷沉,“从他加入赛思克的那一刻起。”

力气一丝一丝从身体里抽离,文子启抱着头,脸深深埋进弯臂中,周芷瑶的责问回荡于耳畔,“凌绮姐,整一个收购计划,请你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告诉我吧。”

电话那端长久沉默。

复内大街的堵车仍在持续。司机师傅不耐烦地摇低车窗,探头出窗外前后瞧了瞧,接着无奈地缩回头,切换收音频道打发时间。

寒冷如冰的北风从车窗缝漏了进来,拂过文子启的发丝,吹入他的心。

收音机里播出怀旧金曲,王菲的《流年》。

白凌绮终于开口,语气如同她三年前初见文子启时那样的从容理性,仿佛不过叙述着一个冷眼旁观的陌生故事,“秦旭是东方旭升的创始人兼前任总裁,也是东方旭升是最大股东,再加上与他关系亲近的几个小股东,秦旭一派一共持有东方旭升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只要得到秦旭等人的股份,赛思克就可以得到成功收购东方旭升。”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

只眨了一眨眼。

“赛思克与秦旭的私下接触和商谈了许久,秦旭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原因是秦旭一方面不满意冯浩担任东方旭升的总裁三年,业绩不进反退,导致大小各股东们的收益连年下降;但另一方面,他又抱有希望,觉得在销售总监韩光夏的扶持之下,公司能慢慢扭亏为盈。今年元旦,宸安银行准备采购大订单的消息走漏,Oscar ∫Mith和沈逸薪认为,如果销售总监韩光夏一旦顺利得到了宸安银行的价值上亿的订单,业绩大涨,股价上升,极有可能令秦旭和其他股东回心转意,拒绝收购。”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子启,你原本只是沈逸薪的一枚备用棋子。你是因为在康鑫那件案子里,被冯浩设计陷害,驱逐出东方旭升的,你加入了赛思克,参与竞标项目小组,必然会竭尽所能调查宸安银行与冯浩之间的不当利益关系,从间接上打击东方旭升。再且,韩光夏是个强硬的人,他会顾及的人非常少,而你是其中之一。如今,东方旭升丢失大订单,总裁进拘留所,股价跌入谷底,人心尽失——赛思克收购计划的成功已是唾手可得。”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文子启神思恍惚,苍白双唇浮起虚弱的苦笑,如危在旦夕的最后一分坚强,“逸薪他去深圳找我……原来为的是这个目的么?”

胃很疼,左胸口的位置更疼,有什么在心脏的深处喧闹吵杂——

不可能——

不可能——

文子启挂断了电话。

广州六榕寺的雨帘——有个男人湿淋淋站在佛殿之前——

海南的碧空银沙、白鸥翔鸣——有个男人伸长手挥动打招呼——

甘肃的呼呼夏风——有个男人在临走前仍记得为熟睡的人买早餐——

深圳的新春鞭炮噼里啪啦——有个男人和自己同挤一个被窝——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犹在昨日,又仿佛仅仅经过了极短的一瞬一刹。

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微笑说道——

子启,跟我去北京吧。

一百零一

沈逸薪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望着一列一列高铁驶出北京南站,驶向不同的方向。

承德一趟,由赛思克亚太区总裁Oscar ∫Mith出面,赛思克出资,邀请东方旭升全体股东齐聚游玩。

拥有最多股份的东方旭升创始人兼前任总裁秦旭已经同意收购,与他亲厚的几名小股东也持赞成意见。

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大局已定。全体股东们出席的晚餐宴会上,无人反对,只有个别人零星提出一两条有关收购价和职员安排方面的意见。

Oscar ∫Mith带着胜利的笑容,搭乘高铁前往重庆,继续下一站度假。

深亚麻色的男人抬一抬金丝框眼镜,感觉到有一缕寒凉的微风抚过脸颊。奇怪,有玻璃幕墙的格挡,为何还能感受到风。

白凌绮一手持手机,一手挽着爱马仕格纹行李包,款款走来。因为接电话,她错过了送车。

“走吧。”沈逸薪拉着拖杆箱往高铁站外迈步,他心里惦记着在双人公寓里等待他的恋人。

“刚刚那个电话,我是打给子启。”白凌绮静立不动。

“……子启?”沈逸薪回过身。

白凌绮颔首,“昨晚开股东会议的时候,他打过电话给我。我发现时太晚,担心他睡了,刚刚才回覆。”

沈逸薪皱眉,预感不好。子启或许也给我打过电话,我一下子疏忽了,没查看通话秘书台的记录。“他为什么打电话给你?”

“他知道了赛思克对东方旭升的收购计划。”

沈逸薪的眼神陡然一沉,犹如漆黑浓云骤降。

“我向他坦白了整个计划,”白凌绮再无任何顾忌,漠然望向顶头上司,“包括你让他加入赛思克的初衷。”

秋风席卷,纷扬的落叶飘落在这座现代化都市的每一条街道。

光大大厦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文子启强忍着胃部疼痛与脑袋的昏沉,来到东方旭升北京分部的办公楼层。

坐接待台的是个年轻姑娘,彬彬有礼问:“您好,请问找谁?”

“我——”文子启本想答韩光夏,转念一想,“我来见周芷瑶的。”

“噢,周经理。请问你跟她约了时间吗?”

“约了。”

“好的,我这就接去她办公室——”接待员拿起电话听筒,按着数字键。

工程师温和打断了她的话,“她不在办公室。她现在应该还在会议室附近。请问你们的会议室在哪儿?”

接待员听得愣愣的,“呃、会议室在进去后右拐直走——”

写字楼的规格大多相似,东方旭升北京分部的办公区域格局与赛思克的几乎无分别。文子启顺利地绕过众多浑然不知自己为之忙碌的公司即将被收购的白领男女,走到会议室前。

周芷瑶果然在会议室门外踌躇地徘徊。她脸上新补了薄薄的粉,妆容精致,但掩不住眼角的红肿,一双秀眉颦,哀愁凝聚。

她扭头一见他,立即道歉:“对不起,我先前太冲动,才说出了那些话……”

文子启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秦总和光夏还在会议室里?”

“对的……”周芷瑶凄然神伤,粉白颈脖上佩戴的蒂芙尼绿钻仿佛也随之灰暗无色。她指了指会议室旁,又指了指会议室隔壁等候间里的年轻西装男人,“那是秦总的助手,早一会儿他进去递了手机给秦总,似乎是股东来电,秦总讲电话花了不少时间。”

会议室的其中一堵间隔墙是磨砂玻璃,文子启隐约看见室内一张椭圆型的会议桌,秦旭与韩光夏隔着两个座位坐着。

他二人均逆着光,身影的边缘仿佛被钝刃的刀子割刻般的崎岖凹凸。

秦总的青年助手坐在等候间里玩手机,一副初涉社会、心无城府的模样,玩手机玩得起劲,一丁点儿都没留意会议室外的情况。

周芷瑶侧头紧贴会议室的门,暗暗偷听里面的谈话内容,片刻后,沮丧地说:“秦总还在说着收购后普通职员们的安排,完全没提到光夏会怎么样……”

“光夏……”尽管磨砂玻璃模糊不清,文子启仍用愧疚目光不懈地描摹韩光夏的轮廓。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胃部一阵剧痛,痛得文子启不得已弯下腰。

为什么会如此的痛?明明服下了止痛药。头也昏昏沉沉的。

“你——不舒服?”周芷瑶被他的突然煞白的面色吓了大跳。

文子启咽下一口唾沫,慢慢直起腰,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有些胃疼而已……”

“你都难受得满头大汗的,要不去歇歇?”周芷瑶眼瞧对方额头冒虚汗,不由得关切地询问,心想这不仅仅是“有些胃疼”,应是“很疼”。

文子启压抑着喉咙涌起的一股甜腥,“我去洗个脸……”

黑底金纹的大理石,明亮的壁灯,新装修过的洗手间装修古典贵雅,堪比星级宾馆。但文子启的视线所及,却是朦胧一片。

几滴鲜红的血落在光洁的白瓷盥洗盆中,宛如朱砂墨坠落宣纸,乍为刺眼。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苍白面容,唇沿带血。

四下无人,他旋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流洗净嘴唇的血迹和颜面的虚汗。盥洗盆中的血滴遇了水,如血雾般洇散开,接着被水流冲得不留痕迹。

发白如雪的秦旭颤巍巍地走出会议室,韩光夏搀着他,跟在他身旁。

年轻不懂事的助手仍只顾玩手机,周芷瑶故意走到等候间门口咳嗽一声,他才恍然大悟似的反应过来,匆匆起身小跑到秦旭身边,换下韩光夏,由他来搀扶。

韩光夏送秦旭直至电梯门口。接待处的小姑娘见了秦旭,慌忙起身,恭敬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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