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下——天涯
天涯  发于:2015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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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砰地一响,周芷瑶将一大摞打印页重重放在东方旭升销售总监的办公桌上。

韩光夏正站在那面大型落地窗前。北京城的上空铅云密布,比昨日的滔天暴雨,今日的雨势缓了些,雨点也不大不小,但终日持续不停。复外大街上的来往车辆稀疏。一道闪电劈过,凌厉白光穿透进黯淡的办公室,同时拉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他回过头,望向周芷瑶。

周芷瑶本以为韩光夏会问一句“这是什么?”或者“消息打听到了?”。

四目相对。男人没作声。

片刻,周芷瑶沉不住气,“Shine,你让我去查老孙,我查到了,顺藤摸瓜,还查了跟他有关的另外两人。”

韩光夏踱回办公桌旁,“另外两人是谁?”

周芷瑶为自己男朋友的开腔感到高兴,“冯晓贝和傅鸿运。”

“高升的傅鸿运?”

“对。”周芷瑶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那一摞打印页,“这些,全是他们三人近期出入‘新时代’的录像截图。”

韩光夏粗略翻了一下那叠子文件。录像的质量不好,图像打印出来后更是灰暗朦胧,不过仍能明明白白分辨出挺着肥胖肚腩的孙建成、尖脸猴腮瘦削如柴的傅鸿运,以及不停左右张望的冯晓贝。有的截图里是两人,傅鸿运和孙建成,或是傅鸿运和冯晓贝;有的截图里则是三人一起。图像右下角有录制时间,六月七月八月都有,大多是在晚上九点以后。

“你是怎么得到这些录像的?”韩光夏合上那些打印页。

“钱。”周芷瑶的眸子里掠过果决干练的光,“我塞了一捆钞票给‘新时代’的保安,叫他把这几个月来闭路摄像的录像文件都拷贝给我。可惜‘新时代’的录像文件只保留三个月,不然我就能挖掘出更早的情况了。”

韩光夏颔首,“做得不错。”

——钱,是最直截的解决方式。

周芷瑶一愣,未料自己竟然得到称赞,柳叶眉梢染上几分喜悦之态,连忙汇报第二个情况,“Shine,你看这儿。”周芷瑶翻开文件的其中一页,指尖点于图像中冯晓贝手中所拎纸袋,“这个印有‘金源燕莎MALL’的纸袋,你还认得吗?”

韩光夏微微摇一摇头。

“我们的宸安银行项目投标书,一共印了十份。七份交给银行招标办公室,剩下三本,你、我、冯晓贝三人各自留一本作为备用资料。”周芷瑶说,“我记得那天,冯晓贝拿了投标书后,发现投标书的尺寸太大,装不进他的随身公事包,于是把书放进这样的一个纸袋里带走的。”

经周芷瑶的一番提醒,韩光夏亦记起是有这么回事。

“图像里的纸袋,形状正好也像是装了一本四四方方的大书。”周芷瑶顿了一顿,语气沉重续道,“我怀疑,冯晓贝把我们的投标书交给傅鸿运了!”

韩光夏仔细观察那张图像。果然如周芷瑶所说的那样,纸袋隐约显出一本书的形状,大小厚度皆与招标书相近,再一瞧录像日期,正是发投标书的那日。

“这么讲来,我们的报价,很有可能已经被高升的人知道了。”东方旭升的销售总监说道,口气凉如窗外风雨。

周芷瑶重重点头,“可是,Shine,现在所有参与竞标的公司都已经把投标书交给宸安银行,而且评审小组的成员也封闭在酒店里评标了——我们没办法更改报价。”

韩光夏瞑目,须臾,张开眼帘,目光中有一抹冷如冰棱尖端的寒光。

“Sherry,你先回避一下,我打个电话。”

周芷瑶明白韩光夏此刻已心有对策,再次重重点头,怀抱起那一摞打印页走出销售总监办公室,并为他锁好门。

韩光夏掏出一部手机,翻阅通讯录,拨出一个号码——这是一部他不常在人前使用的手机。

“您好,戚行长。”

宸安银行的副行长张贵戎负手立于室内高尔夫球场边缘,心不在焉地观看自己的下属们击打模拟高尔夫。

今日是被封闭在酒店里的第三日。现在才下午四点,窗外天色就因为阴雨连绵而暗沉如傍晚时分。评标小组成员刚刚享用过滋味丰富的英式下午茶,胃肠饱足。招标办公室的主任乔亚泉提议去玩玩室内高尔夫,得到除了两位副行长以外的五人的积极响应。

“那就去吧,听了一天半的产品介绍,大家都辛苦了。”张贵戎副行长眯着小眼睛,虚伪笑道。他本身不玩高尔夫,也对高尔夫这项运动深感无趣,可是为了维持自己在下属心目中平易近人的亲厚形象,唯有表示赞同。

“你们去,我回咖啡厅再来几杯咖啡。”雷承凯的态度则是一贯的不合群。

张贵戎对雷承凯表现出这般态度相当满意——雷承凯越是不合群,得到的支持就越少,而他张贵戎登上正行长宝座的道路就越少阻碍。

宽屏的高尔夫球投影幕前方,风险管理部的狄瑞主任打出了一杆进洞,引得大家开心鼓掌喝彩。

原来狄瑞的高尔夫打得不赖嘛,张贵戎暗地嘀咕。

虽然室内高尔夫以高超的3D模拟技术还原出风速、风向、击球力量、球体飞行的轨迹等等,已经达到极为逼真的效果,但模拟到底只是模拟——正如副行长的权利范围虽然十分接近正行长,但副的始终是副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哦,不对不对,还有一人与自己平起平坐。

不过,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数据中心建设以及新设备新系统的招标结束后,正行长接班人的竞争也会面临白热化。

鹿死谁手?声望如日中天的副行长张贵戎相信,割鹿刀握在自己手中。

眼下的这次招标,恰恰是最好的佐证——两天来,由公司人员经行的产品介绍演讲已接近尾声,其中,赛思克、东方旭升、高升和智能联合这四家的演讲结束后,张贵戎率先微笑点头后,除去面无表情的雷承凯和专心做笔记的狄瑞,剩下的人察言观色,纷纷发言提问,表示对该公司产品的关注。

我太热爱他们对我偷偷察言观色,紧接着投以所好的谄媚了!张贵戎心想,嘴角勾起一道向上弯的弧线,虚荣心得到了十二万分的满足。

权利的魔力与魅力,全在于此。

这四家公司,最早联系张贵戎副行长,表达愿意为银行服务的是高升。但高升无论在产品性能或是初步报价上都不尽人意。

接下来联系他的,是赛思克。那个叫沈逸薪,谈吐得体有礼,而且似乎能通过对方表情立即判断出接下来话题该往何处发展。真够害。他是什么头衔?业务总经理还是区域销售代表?管他呢。张贵戎副行长更在意的是那位名叫白凌绮的女公关——貌美音婉,嫣然一笑甜如蜜,娉婷袅袅柳腰柔,是男人眼中的天赐尤物,女人眼中的羡慕嫉妒恨。张贵戎副行长在心里为这两人打了个高分,认为赛思克的人总体表现得非常好,不愧是大公司里磨练出来的人。

再后屁颠屁颠找他的,是智能联合。不过,智能联合的公司规模连高升都不如,更别提他们的设备性能。张贵戎心里嫌弃,面带微笑,应付来者——好歹是自己以后要接手的银行,决不能采购差的。哦,对了,智能联合的老总姓陈,好像新闻里曾经播道,为了让儿子试水搞投资,一下子拨了几百万。

至于东方旭升,是四家公司中最后联系他的。第一个接触到的人是韩光夏。他通过戚魁安老行长的引见,出现在张贵戎面前。这家伙不简单,张贵戎心里度量,居然能请得动戚老行长,自然要郑重对待。没多久,韩光夏带来了他们东方旭升的周芷瑶和冯晓贝。冯晓贝这个青年人相当奇怪——他留过学,是喝过洋墨水、见过外头世面的人,按理应该成熟稳重,可实际上却急躁冒进、社交经验缺乏。张贵戎对此很纳闷。冯晓贝主动提出为希望张贵戎那惦念着留学读音乐的女儿联系法国的贵族艺术院校和老师,这举动发自一个希望和客户改善关系增进友谊的销售人员,并不出奇。但冯晓贝却请求不告知韩光夏等东方旭升人员。张贵戎总觉得内有蹊跷——冯晓贝他对东方旭升,或许不是一心一意。

在进入封闭酒店的前一天晚上,赛思克出动了亚太区总裁,一个外国人,请张贵戎副行长享用了一顿豪华晚宴。比晚宴更醉人的,是老外总裁提出的折扣。这一大笔钱,让张贵戎十分心动。自从那个军人出身,作风雷厉风行的雷承凯空降到惠安银行管理层后,银行内部事务的处理流程愈发正规严肃。走后门、拉人情的少了,许多活动的经费也被削减,张贵戎的每年总收入比以前少了一大半。雷承凯的年纪比自己略小,留在银行里干预自己行动的日子肯定也长,张贵戎心想,如果不抓紧招标的机会狠狠凿一笔,就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但是,答应了赛思克,东方旭升那边怎么办?现在是八月底,女儿的留学申请刚递出去,下一周评标结束,冯晓贝知道招标结果,花落赛思克,岂不气死?万一发泼耍赖……不成,得好好想个法子。

此时,狄瑞主任又打出一杆好球。

“棒!”科技部曹主任大喊,“哎呀,老狄,我原不晓得你的高尔夫原来打着这么好。我听说雷行长的高尔夫也打得不错,要是他也在这,你们俩就能一起干上一场比赛了!”

张贵戎默默叹了一口气。赛思克和东方旭升正在他的内心干架。

熟悉的同事声音在身后响起,“张行长,您在想啥呐?”

张贵戎的思路被打断,不满地偏头一看,发现乔亚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旁边。张贵戎立即转换成眯眯笑脸。“噢,没啥,在想这评标结束了,我是不是也该练练高尔夫了。”

“哈哈哈,好!您要是去练,记得叫上我啊。来一罐?”乔亚泉递上一罐加多宝。

“在五星级酒店里喝罐装凉茶?”张贵戎嘴上说笑,还是伸手接过了红罐凉茶。

“咱们的下午茶是英式烤薄饼,脆是脆,可吃完了现在嗓子燥得很,还是喝点凉茶降降火好。”乔亚泉掰开易拉罐环。

“是啊。外国佬的东西,总不大适合中国人胃口。”张贵戎也拉开了凉茶罐的拉环,“老乔,听说你女儿准备去日本留学?”

“外国的月亮不比中国圆,”乔亚泉点头,“但为了自家闺女能充分发挥天赋,还是得咬咬牙,送出去啊。”

“是哪间学校?”张贵戎眯着小眼睛探问。

乔亚泉笑一笑,报出学校名字。

张贵戎一听,“那是好学校啊!”他当年为了帮女儿挑选留学学校,曾经考虑过这所拥有众多优秀导师的艺术学校,可惜女儿成绩不行,通不过。

“女儿争气嘛。就是学费贵了点,其他都满意。”乔亚泉得意洋洋,“对啊,张行长,您的女儿好像也准备出国?”

“她啊,还没定呢。小丫头片子,可挑剔了。”张贵戎敷衍回答。

“现在都快九月,申请递上去了吧?”乔亚泉紧追不舍。论年龄,他与张贵戎相仿;论在银行中的地位,他却比张贵戎低了一大截子。只有在儿女的攀比上,他才能拿回一点自尊心。

“呵呵呵,是啊,递上去了。”张贵戎不耐烦,小眼睛扫视一遍乔亚泉,嘴角一扬,说了那间位于巴黎的艺术学院的名字。

这下子,轮到乔亚泉一听,“那可是——”学费超级昂贵的贵族学校啊。

张贵戎从乔亚泉的脸色变化中窥得自己已赢回了一局,笑道:“还在申请,不一定能通过嘛。”

那种贵族学校,有钱就一定能通过!乔亚泉对张贵戎的假谦虚打心底涌起厌恶。

封闭在酒店里的第四至第六日,是评标小组成员拆阅各公司投标书并综合评标的日子。

副行长张贵戎已经打好腹稿,一边在心中默背,一边慢悠悠地撕开牛皮纸袋的封口。当前是第六日,手中这本已经是最后一间公司的投标书了。

椭圆型会议桌前,张贵戎眯着小眼睛,打量周围七人的神情。大部分人都翻阅了不到三分之一便开始摇头叹气。

“曹主任,你觉得怎样?”张贵戎问。

曹主任身为银行科技部的主任,也是银行的总工程师。科技部主要负责银行计算机软硬件方面的维护,此次新设备和系统采购,曹主任的观点至关重要。

“这家不行啊。”曹主任合上薄薄的投标书,“目前咱们把所有的投标书都过了一遍。我觉得能够满足我们银行未来业务增长和发展需求的设备,就只有赛思克、东方旭升、高升和智能联合四家。其中最适合的,就是赛思克和东方旭升。”

张贵戎对曹主任的发言深感满意,眼光瞄向坐在曹主任隔壁的雷承凯。

雷承凯一脸平静,散漫地翻动那本投标书。

张贵戎心里纳闷。啧,这个雷承凯,从招标预备会那天起就跟个死人似的不发表任何意见,有蹊跷。

狄瑞主任赞同道:“嗯,我也认为赛思克和东方旭升最合适。”

“没错,这两家确实好。”张贵戎顺水推舟,询问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

张贵戎转向雷承凯,“老雷,你的意思呢?”

雷承凯扫了一眼张贵戎,目光淡漠,“赛思克。”

张贵戎笑了笑,站起身,郑重其事道:“既然大家都意属赛思克和东方旭升,那我们就来一个投票吧。”

在摄像机以及两位酒店经理的见证下,写有公司名称的小纸条一张一张摊开,张贵戎副行长每念一个名字,狄瑞主任便登记下来,以示公正。

评标小组,一共七人。四人投票赛思克,三人投票东方旭升。

数票完毕,曹主任关了摄像机,“结果出来了。张行长,那——”

“赛思克。”张贵戎用那两道从细眼缝里射出的目光扫视全场,仿佛磨刀霍霍向猪羊,笑问道:“大家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一片寂静。无人反对与提议。

张贵戎又笑了一笑,张口正准备做总结性陈词,会议室的门嘎吱一声打开。

宸安银行的首级领导,垂暮的戚魁安老行长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司机搀扶,在大家极度诧异的注视下,颤巍巍地走进会议室。

“啊,大家都在。”戚魁安老行长以他沧桑沙哑的声音缓缓问候道,“大家评标辛苦了。”

此时外面天气恶劣,下着雨刮着风。戚老行长不畏风雨地来到酒店评标现场,着实让宸安银行评标小组成员们大惊。

狄瑞主任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起身快步走到戚老行长身边,担心地扶着老人的病弱躯体,“戚行长,您怎么来了?”

众人刷地起立。司机将戚老行长交给狄瑞主任搀扶,而后退出会议室。

“我呀,在家待,闷得慌。”戚老行长自从做了心脏手术,出院后便常常待在家中养身子,“今天是评标的最后一日,我估摸着你们要投标出结果了,就来瞧瞧。”

副行长张贵戎立即让出座位,摆出一副关切模样,“戚行长,您快请坐。”

戚老行长入座,含着慈爱的笑容逐一打量在场的每个人。当他的视线落在两位酒店经理上时,疑惑问道:“这两位是——?”

狄瑞主任解释:“这两位是酒店的经理,专门请来做投票见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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