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下——天涯
天涯  发于:2015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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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的火鹤花,佛焰苞猩红鲜丽。盆栽的后方,工程师踌躇了一小会儿,轻声说:“你为什么不问我,究竟有没有做这事?”

韩光夏长身而立,自有一股凛然英气。他指着文子启手中的碎纸片,不以为意,“这件事?”

“嗯。”

“即使是你做的又怎么样?”韩光夏的眉宇间有开阔的坦荡神色,“你不过发了几张传单,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站着不动不反抗、任他羞辱你?”

文子启默然,咬着下唇。

韩光夏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的语气温柔和缓,“如果真是你做的,那么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但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值得你因此任人欺负。”

“光夏……”文子启紧紧攒着碎纸,“冯晓贝……他和高升有联系。”

韩光夏愣一下,而后颔首,“我也有这怀疑。”

文子启抬头,疑惑地看向韩光夏,“那你……还留他在竞标项目组里?”

韩光夏的眸光中有一丝冷冽,“我要瞧瞧他玩什么把戏。”

“我回去之后,有办法知道高升在宸安银行里的熟人是谁……”文子启将碎纸放入外套衣袋里,“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韩光夏注视着自己的前任搭档,叹道:“你在帮你的竞争对手,子启。赛思克的其他人发现了,恐怕会为难你。”

文子启温然而笑,心思清净如明镜台,“我希望我们能公平竞争。”

韩光夏却顿了一顿,才点了点头,内心微唏。

“子启。”

“嗯?”

“如果这场仗我会输,那么我希望我是输给你。”

文子启静静回视韩光夏,“既然你这么说……我会努力的。”

CBD银泰中心,赛思克北京分部。

何嘉托着腮,好奇心十足地望着办公桌上的碎纸。

文子启将被撕扯得扭曲变形的纸片一张张抚平,学拼图一样的拼回原来的模样,再贴上透明胶带,使之固定好。

“我没懂啊,文哥。”何嘉努努嘴,“你为啥说凭这个就能晓得高升在宸安银行里的熟人是谁?”

“其实是雷副行长建议我这么做的。”文子启将透明胶带卷放去笔筒旁,“雷副行长也觉得东方旭升的供应商丑闻爆出的时间太凑巧了。不早不晚,又找不到确切的举报人——应该是落选的公司所为。”

“噢,然后呢?”何嘉作小学生认真听课状。

“既然不是我们赛思克做的,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高升搞得鬼。”文子启回忆起开标发布会那日,端坐现场的傅鸿运嘴角的那一抹诡笑,“雷副行长说制造丑闻的幕后黑手很有可能继续干涉接下来的竞争性谈判,建议我拟写一段起提醒作用的文字,打印出几份交给他,他悄悄往每个领导办公桌上都派一张。”

“噢,再然后呢?”何嘉换了一边手托腮。

“我在打印时萌生了一个想法……”文子启的目光落于那张重归完整的A4纸,“我在纸上留了记号。每一张纸的记号位置都不同。”

“啊?不同?”何嘉起身,凑近脸仔细瞧那纸,“哪儿啊?”

文子启以指尖点着纸面,“这儿,‘谈判’的‘判’字右下角多了一小点——说明这张纸是曹主任。”

“曹主任?”何嘉感到难以置信,“他可是宸安银行科技部主任,总工程师哎。你确定跟高升有来往的人是他?”

“我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但也有五六成。”文子启缓缓说,“雷副行长提出给每个领导桌面派放一张提醒纸的时候,我最初很担忧会给领导们留下公司之间为了订单而恶意竞争的印象。但雷副行长说不必担心,早在惠安银行时期就经常收到赞美自家诋毁别家的宣传单,他以前曾开过会议指导,收到了这类宣传单,低调扔掉,不能交给银行外的人,以免造成不良影响……曹主任疏忽了,如果他不是和傅鸿运特别熟,是不会随意给他的。”

何嘉用初音未来手办公仔压着那张横横竖竖贴了透明胶带的传单纸,“傅鸿运?不就是从东方旭升跳槽去高升的那个销售经理么?”

文子启点一点头,“今天我在宸安银行里见到他了。我刚过走廊拐角,他没注意我……他拎着礼品进了科技部的办公室,没多久出来,脸色不大好看。”

“唉,如果真的是曹主任,”何嘉挠挠鼻子,“竞争性谈判的专家组成员又是由他负责联系的。他会不会净找些和高升关系好的专家?”

“我……不知道。”文子启黯然摇头,“还得看他具体找了哪几位专家,然后再查查他们的背景资料。”

何嘉在下班后,出于好奇,趁着公共汽车堵在二环上的无聊等待时间,利用手机上网翻查东方旭升的新闻。

“原来东方旭升的北京销售总代表是个大胖子,这模样至少两百斤了吧。哎跟着冯浩后面的那人是谁?原来是他儿子冯晓贝,难怪长得像。”何嘉嘿嘿地笑着,抓一抓鸡窝似的乱头发,不经意地记住了孙建成和冯晓贝的模样。
八十九

秋意渐浓,苍穹万里湛蓝。干燥的风吹落了枝头颤巍巍的枯叶,一地金黄。

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大地,如叶落知秋般不可阻逆的还有商业圈中的激烈竞争。

宸安银行的竞争性谈判最终确定在九月的最后一周举行。

“下周的谈判时间表是:周一(26日)上午赛思克,下午东方旭升,周二(27日)上午高升,下午智联,周三(28日)专家组与银行人员内部讨论,周四(29日)公布结果,周五(30日)签约。”白凌绮捏着浅粉色的信封套和镶蓝边白纸的邀请函,眼波柔婉似秋光,粉唇含笑,“今天已经是23号了,时间紧迫。”

文子启正倚在总经理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自从宸安银行的订单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再现希望之后,沈逸薪的兴致很高,连续几夜变换着玩法,导致他腰酸背疼。

“凌绮姐,参加谈判的有哪些领导?”工程师尽量让自己的坐姿看起来不那么奇怪。

宽大清透的落地玻璃窗外,视线飞跃建外大街,那在高秋金阳下泛着夺目光芒的银白建筑是国贸三期。

白凌绮把邀请函递给工程师,“宸安银行方面,有张副行长、雷副行长和曹主任。乔主任是项目名义上的协调人,他也跟着去,但不参与决策,而是负责三位领导和六位专家的餐饮住行、资料分发以及谈判记录整理。”

“他们住的还是上回投标的那间酒店?”沈逸薪问,抬一抬直挺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

“是的。”白凌绮点头,若有所思,“那六位专家是曹主任推荐的,头衔全是通信科技和电子工程相关专业的教授或研究室领头人。他们的具体个人情况和社会关系我已经找了人帮忙查,明天应该就有消息反馈。”

文子启扫视完邀请函上的那一串人名,“凌绮姐,你查到之后,能给一份详细的文本给我吗?”

“好的。”白凌绮怡然一笑,“你打算带着文本去找雷副行长?”

“嗯。”文子启颔首。

由于十一国庆长假调休的缘故,这一周的周末没有休息,连续工作了多日的宸安银行总部大楼的职员们趁着相聚午餐的机会,一同叹叹气,吐吐槽。

伍诗蕊端着装有午饭的两个乐扣玻璃饭盒不紧不慢地走进财务室的门。

财务室只有蒋姐一人。今天是财务部主任庆生日,其他同事都跟着主任去沸腾鱼乡吃四川菜了。蒋姐近来嘴角长了溃疡,嫌辣菜上火,便推辞了没去,怏怏不乐地留在科室里吃自带的清淡饭菜。她一边把自己的空饭盒塞进饭袋,一边招呼伍诗蕊坐下,“小伍,这都快十二点半了,你怎么才吃啊?”

伍诗蕊无奈道:“排队排的。”

银行里的许多职工为了节俭和方便,中午大多不出去餐馆或点外卖,而是从自家带来已准备好的午饭,早晨上班便放进茶水间的冰箱里,等到了中午就拿出饭盒,用微波炉烘热了饭菜然后慢慢吃。

每一层只有一个茶水间,一个茶水间只有一个微波炉。夏天时,大家一般用微波炉只热个两三分钟,甚至有年轻女职员为了减肥而只吃苹果雪梨等水果,因此使用微波炉的排队等候时间相对较短。可是到了冬季天冷,多数人喜欢吃热乎饭,就会用微波炉热个五六分钟,时间增加了一倍,所以一到冬天,后热饭的职工比先热饭的职工晚吃饭晚个半个小时并不稀奇。

蒋姐是多年老职员,对这种情况十分理解,安慰道:“快吃吧,别饿坏了。”

伍诗蕊应了声,坐下,挨次打开两个饭盒。一盒装着白花花的大米饭,一盒装着翠绿的炒青椒和黄澄澄的烤鸡中翅。

“嘿呦,不错的菜!”蒋姐称赞。

“蒋姐试一试我做的鸡中翅吧。”伍诗蕊乖巧地递上饭盒,笑出标志性的可爱小虎牙,“我昨晚照着《美女私房菜》那节目里的步骤自己做的,您帮着品尝下味道如何。”

蒋姐乐呵呵地笑着,嘴里叨着“我吃了可担心你中午不够饱”,心里想着嘴角的溃疡,但戴满金银戒指的手已经忍不住伸向油光晶亮的烤翅。

“小伍,我瞧你每回吃得都是米饭呀。”蒋姐啃着鸡翅,吐字有点含糊。

“嗯,我在南方读书长大嘛,习惯吃白米饭。”

“下回我带些自个儿烘烤的绿茶面包给你,保证你喜欢——”

蒋姐的一句话还没说完,财务室晃悠进来一个年轻男人。

伍诗蕊认得来者是内审部的新进职员,跟他打了个招呼。内审部主要负责各家支行传票的审核,检查柜员的差错等工作。

男职员自腋下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纸,口气轻佻,“蒋姐,这是八月份上海支行传来的单,请您核对一下。”

“喏,就搁桌上吧。”蒋姐瞟他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办公桌。

男职员面露难色,“蒋姐,那个……八月份就差这一份了,咱主任急着要核对结果来好一块儿统一。所以……想请您快点儿。”

蒋姐啧了一声,鄙夷道:“催催催,就晓得催。现在都九月底了,你们早干吗去了?”

男职员连忙摆手,“冤枉啊蒋姐,这迟的早的,和咱们内审部没关系,省市支行啥时候发过来咱们就啥时候来找您核对。这次确实是上海那边发来得迟。”

蒋姐瞅了瞅沾满烤鸡翅油的手指,又瞅了瞅桌上的表格文件,“唉,好吧!”她把啃了一半的鸡翅借放到伍诗蕊的饭盒盖里,抽了一张纸巾擦擦指尖的油。

伍诗蕊善解人意地端起米饭盒,旋开椅子,背对蒋姐,不去看她输入电脑密码,以避嫌疑。

蒋姐按了几下键盘,点两下鼠标,调出一份财务档案,快速地扫对几眼,“核过了,没错。”

男职员忙不迭笑道:“谢谢蒋姐。”拿回文件便匆匆走出去。

伍菲旋转椅子,面对蒋姐,“内审部的人也太会推卸责任了,我瞧八成是他们自个儿漏了上海支行的单,等到主任催促才记起来。”

蒋姐蹭一蹭手,重新拿起那没奋斗完的鸡翅,啃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也不一定……听说近一两个月上海支行的日子不好过,审计局盯得紧,查过好几次。”

“为什么呀?”伍诗蕊奇道,“难不成上海支行那边有人捅了篓子?”

“你来咱们银行的时间短,有些事当然不晓得。”蒋姐啃掉鸡中翅骨架上的最后一点肉丝,“咱们银行是从惠安银行发展来的。那时候,咱们领导中有人靠一些不光彩的办法得了不少好处。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完全不留痕迹的手段。惠安银行的总部就在上海,估计就是走漏风声,惹人来查了。”

“原来如此——”伍诗蕊点头表示明白,“蒋姐,那他们会不会查着查着,就查到北京来了啊?”

蒋姐噗嗤笑了,“当然不会。所谓政策啊,都是一阵风儿的,等过一阵子,时间久了,慢慢就没人理了。”

“噢……”伍诗蕊乖乖嚼着炒青椒扒着米饭。

“甭担心。”蒋姐瞅了一下电脑显示器旁的塑料壳闹钟,“我出去洗个手,顺便给我女儿打个电话。”

数分钟后,蒋姐的声音隐隐从门外传进财务室。她似乎是站在走廊另一端,尾音稍带着空旷的回声。“这么晚才到家?老师又拖堂吗?”

伍诗蕊将饭盒推到一旁,悄悄拉开蒋姐办公桌中间的长抽屉。抽屉里,一只粉色的LV女式真皮手提包露了出来。

蒋姐问道:“原来是下午不用去学校,难怪中午要你值日打扫卫生了。饿不饿?奶奶今天中午做了什么饭菜呀?”

伍诗蕊拉开女装小手提包的拉链,从里头抽出一本巴掌大的硬皮记事本,翻到其中一页,接着又从自己的裤袋中掏出一个两厘米长的U盘,插进电脑主机的USB接口。

蒋姐的声调升高,含着埋怨之意:“还没做好饭啊?她今儿咋这么慢?是不是上午又去打麻将所以晚回来了?”

硬皮记事本的那一页上,有铅笔写的几行字。伍诗蕊找到标注有“财务专业电脑”的一行,把标注后的几个数字输入电脑提示框内,点了几下鼠标。

蒋姐嘱咐女儿道:“冰箱里还有早上的三四片面包,你饿得厉害就先吃面包垫垫肚子。刚才冰箱里拿出来太冷,你先用微波炉转个几分钟,热了再吃。回头我请个专煮午饭的钟点工算了,省得那老太婆慢吞吞的。”

财务室内,三个密码输入完成,电脑屏幕上复制文件的进度条正一格一格递增。

财务室外,蒋姐对女儿叮嘱不断。

“吃完饭了记得别午睡太久,省得晚上睡不着。早点起来把老师布置的作业给做了啊。”蒋姐挂了电话,拿着手机走回办公室。

伍诗蕊悠然捧着饭盒。午饭恰好结束,她咽下最后一口青椒,笑嘻嘻道:“蒋姐,怎么在外头打电话?用公家电话打,可以不花钱呀。”

“管得严呢,财务室的所有通话记录都是有保存的,我不想他们发现我打回家。”蒋姐坐回自己的椅子,“唉,我老公中午不回家,女儿的午饭只能靠我婆婆帮忙做,结果婆婆老是只顾打麻将,耽搁了时间。”

“老人家,容易忘事儿也没办法。”伍诗蕊合上空饭盒,笑道,“蒋姐,我先回去啦。”

这一日的黄昏,夕阳余晖满长街,伍诗蕊约文子启见面,将装有宸安银行财务档案的U盘给了文子启。

当晚,文子启简单浏览了一遍账目内容,复制一份存底于自己的电脑,然后披衣出门,在一个港式清吧里,又将这只U盘递给了黄翰民。

九十

周一早晨,凛冽的北风一掠,遍地皆是枯黄落叶。

车轮碾过布满落叶的街道,枯叶折断的清脆声音从轮底轻轻响起。

金属黑的保时捷停在酒店门口,先后下来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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