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下——天涯
天涯  发于:2015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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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翰民:“小姑娘,以后调查证据这种事,交给警方来办。”

伍诗蕊做了个鬼脸,“等到你们的侦查员来啊,早就被一键删除了。”

三个男人沉默无语。

伍诗蕊拍一拍木头纹理如流水的桌面,“今晚这顿,谁请客啊?”

文子启:“我来。”同时拿起菜单准备多点些肉菜。

蔡弘伸手抓过工程师手里的菜单,“文哥,这一顿归我请客,你别和我争哈,争了就不当你是好哥们!”他招呼服务员来,吡哩吧啦又点多了五六样伍诗蕊爱吃的菜,整套动作畅快淋漓一气呵成,看来是早已实践多次。

白雾般的热气蒸腾缭绕,鸳鸯汤底开始咕咕地冒气泡,里面的葱白上下翻滚。伍诗蕊撮起筷子打捞先前扔进火锅里的肥牛。

雕花圆窗外天色灰黑,雀鸟鸣叫,悠悠归林。这时候乃是晚餐时分,火锅店生意兴隆,食客满堂,座无虚席。觥筹交错间,笑声、干杯声此起彼伏。

上午熬过精神高度紧张的竞争性谈判,文子启有些疲惫,但心里静然如石沉大海。

“黄队长,”工程师问,“诗蕊她带出来的账目文件,分析得如何了?”

“我交给了专案组的同事们。”经侦队长黄翰民呷了一口茶,“他们已经开始对账目中涉及不寻常资金流动的几家公司进行秘密调查。”他今晚穿的是一身普通便服,虽不如警服威严,却更显亲民和善。

蔡弘灵光一闪,“黄队长,等调查结果出来了,您能不能让我给您安排个专访?或者做个案件专题报道?”

伍诗蕊不禁噗嗤一笑,捅了记者同志一肘子,“你还真敬业。”

“经济大案的独家报道,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啊。”蔡弘说,顺手又给伍诗蕊夹了几筷子菜。

“专访没问题,等案子结束了就成。”黄翰民笑道。

工程师点一点头,承诺道:“我会记得把有黄队长专访的《北京经济周刊》给凌绮姐看的。”

“咳咳。”黄翰民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领,笑道,“小蔡,带上你们社最优秀的摄影师,一定要把我拍得英俊威武。”

“成交!”蔡弘竖起大拇指,“保证您高端大气上档次!”

虎牙小美女笑得花枝乱颤,三个大男人也忍不住一同笑了。

爽朗笑声过后,蔡弘多点的那几样菜也送了上来。装着肥牛、肥羊、金针菇、淮山片、鹌鹑蛋、炸豆腐串等等的盘盘碟碟摆满了一桌。

“别客气!”蔡弘开心道。

火锅聚餐,吃的是热闹,吃的是人情味。桌上四人有说有笑。蔡弘痛快地倒菜入汤锅,又殷勤地为伍诗蕊夹菜。黄翰民吃得热了,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一回头发现本来在乳白的汤中翻滚的香菇贡丸消失不见,以刑侦的锐利目光搜寻老久,终于在工程师的碗里找到了。工程师后来捞了两个鹌鹑蛋给黄翰民,作为香菇贡丸的补偿。

饭席进行到一半,黄翰民接了个电话,嫌火锅店里吵,就走出去接,十多分钟后走回来,恢复正经态度,对文子启道:“星期六是十一国庆节,专案组打算请东方旭升的冯总去局里坐坐。”

文子启的指尖一颤,筷子间的淮山片没夹稳,掉进碗里,“冯浩……”

“咱们这儿请吃饭,局里的请喝咖啡。”蔡弘笑道,“黄队长,国庆节你去不去上海,露一手泡咖啡绝活儿?”

“去。”黄翰民点头,“康鑫是我在离开上海、调来北京之前,唯一一件未解决的心事。通过对冯浩的讯问,我们或许得到指向惠安银行的更多证据。”

隔壁桌上了一大碟香菜。一下锅,浓郁的香辛味儿四溢。

文子启搁下筷子,“黄队长,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上海?”

“星期四吧。”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文子启问。

黄翰民饶有兴趣地瞧着眼前的年轻工程师,“想去见证三年前把自己赶出公司的人如何惨淡收场?”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清白。”文子启说,“我去上海见冯浩,是因为我的一位老朋友,托我给冯浩捎去一句话。”

“你周四也去上海?”沈逸薪颇为诧异。

“嗯。”文子启仰首,举着晾衣叉收衣服。衣架高高悬在阳台的晾衣绳上,雪白的衬衫晾干了,衣角随风轻摆,收下来抱在怀里,可以闻到洗衣服的清香。

火锅四人餐结束以后,文子启回到家已是夜晚九点多。阳台的灯亮着,吸引了三四只秋虫围聚在灯罩附近,时而绕圈飞舞,时而撞击灯罩。

沈逸薪从背后环抱文子启,下巴搭在对方肩窝里,不安分的手揉摸着对方的腰。

文子启的腰很敏感,浑身一软,怀里那几件干净衬衣险些跌落地面。他侧过头,像猫一样用鼻尖蹭着沈逸薪的脸颊,“不想我去吗?”

清凉晚风徐徐吹过二人拥抱的阳台。

华灯明辉的现代化大都市,霓虹绚烂,流光溢彩,别具一番妍丽的美。

“想陪你一起去。”沈逸薪的深黑瞳孔中映入了霓虹灯的光,“可是周四是宸安银行宣布谈判结果,我不能离开北京。”

“我在上海又不待很久。”文子启哄着大狐狸,“最多一个星期而已。”

沈逸薪搂得更紧,“我知道你等了三年,子启,一直在等待归还你公道的一天。你放心去上海吧。北京有我在。公司那边,我会吩咐他们算你休假。多带几件衣服,听说上海那边最近下雨降温,湿冷湿冷的。你的胃不好,记得准时吃饭,不准饿肚子。有事就打电话给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即使是半夜三更也要打,我24小时开机,不怕吵。”

“当我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三岁小孩子呢……”文子启笑道,返过身,一手挽着刚收下来的白衬衫,一手勾着沈逸薪的颈脖,前额相抵,唇舌相触。

华庭酒店的自助西餐厅里,唐教授默然独坐于角落,往杯中倒入牛奶,然后用小勺子搅拌着杯中的液体。

他以前仅仅青睐品茶。生于上个世纪,长于上个世纪,学成于上个世纪,他的思想保守,过去曾斥责咖啡为“堪比泥浆的西洋玩意儿”,鄙夷奶茶为“杂交混合体”。但是,自从数年前他由地方高校调到北京的研究所之后,他开始学习慢慢接受泥浆咖啡和杂交奶茶这类青年人喜欢的饮品。

在小勺子的搅拌下,杯中牛奶的白和红茶的褐纠缠成漩涡般的同心圆,犹如唐教授的纠结心情。

不到上海不知道钱少,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想要做研究搞学术,必须有稳定且充足的资金作为支持,而对于他所处的研究所而言,资金的主要来源不外两点:国家课题经费,企业投资——两者多多少少都需要拉拢自己与领导的关系。“全心全意埋头实验室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曾经叹,“倒是餐桌上的酒量见长不少。”

每一年国家评选的课题数量有限,竞争的人却太多,因此他将目光投向了企业投资方面。在市场经济浪潮下创办和发展企业的人,大多观念开放、心思活跃,用于接受新事物。唐教授与他们接触频繁了,久而久之,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许多在过去被自己认为是“资本主义荼毒”的新鲜事物,就像接受咖啡和奶茶一样。

西餐厅的背景音乐换了一首,同为小提琴曲,唐教授听着觉得熟悉,但叫不出名字。手表上的时针指向九点。餐厅的自助宴早已结束,只供应饮料,再晚些,便会打烊。

奶茶快凉了,唐教授喝完,咂啧嘴巴放下杯子,瞥见宸安银行科技部的曹主任姗姗来迟。

曹主任一眼瞧出了唐教授的不乐意,笑着赔罪道:“真不好意思哟老唐。我刚要来,就遇上张行长喊我去整理这两天的谈判汇总。”

现下是周二的夜晚,谈判小组与四家供应商的洽谈都已结束,明日将要开始商讨和评选出其中一家作为订单获得者。

唐教授不耐烦摆一摆手,“算了,以前读大学我俩一个宿舍,你每次上课迟到,班长点名的时候可不都是我替你答到的?”

“论读书的认真程度,我哪比得上你?”曹主任笑道,随手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

唐教授苦笑。老曹啊,你的马屁可拍到马脸上了——我读书认真,成了蹲实验室的清贫老学究,五十岁瞅着比六十岁还苍老;你读书不认真,去了企业,二三十年来,小日子反而混得有滋有味。

曹主任问:“老唐,其他几个人呢?”

“吃过自助餐,回房去了。”

“你对他们有把握不?”

唐教授摸一摸光秃的头顶,“他们五个,其中两个是我念博时的师弟,一个是得了我的推荐才来到北京的研究所的,一个前年和我开展过联合课题,交情不错。剩下一个不在我认识的圈子里,不晓得他的投票意思,但一人就一票,他就算不买账也碍不了什么事。”

曹主任点了点头,“还是稳妥为上。”

“等会儿我上楼,再挨个去他们房里面谈一下。”唐教授不由得生气,“哪个缺心眼琢磨出来的馊主意?两个公司共同分订单?东方旭升和高升这俩家本来就具备独立承接项目的,何必出此下策?虽说系统和设备都兼容,但这种平分订单例子毕竟太少。楼上那几个人不是傻子,不好忽悠的,说服他们可花了我多大的劲儿啊。”

“东方旭升行,但高升不行。近年他们扩展太快,导致了表面上瞅着壮实,其实内里资金困难的局面。”曹主任尴尬笑道,“老唐你辛苦了。事成之后,保证不会亏缺你的。”

唐教授的怒意未消,“既然资金困难,那高升还会投资我的课题?”

曹主任赔笑道:“他们的经理答应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高升投资你的课题,等你的成果出来了,又交给高升转换成新科技商品。创新促发展,改革促前进,一条龙道路。”

唐教授的火气消减了一点,接着与曹主任一同细细讨论明日在会议室该如何应对。

半小时后,曹主任付了饮料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自助西餐厅。

唐教授的座位背面,是一座中世纪风格油画风格的高大屏风,绘了水城威尼斯的旖旎风景。宸安银行的副行长雷承凯坐在屏风后方,指节悄无声息地敲着桌面,敲了足足三分钟,然后拿起手机,拨给张贵戎。

落地玻璃窗外,夜晚的北京城街灯璀璨,比街灯更明亮的是步行街商铺的招牌箱霓虹灯光,比霓虹灯更灿烂的是道路中奔驰过的汽车尾灯,拉出一条一条长长的亮橙色光流

宸安银行的另一位副行长张贵戎本闲着没事,不足十分钟便踱到了西餐厅。他在侍应生的带领下才找到雷承凯的隐蔽位置。

“呵呵,小雷,你说有急事,是什么急事?”张贵戎一屁股坐在雷承凯对面,张口就问。

雷承凯也单刀直入说:“明天老曹和唐教授要提出由东方旭升和高升平分订单的提议。”

张贵戎愣了一下,“你咋知道?”

雷承凯指了指那座高大屏风,“十几分钟前,他俩还在那边的桌上讨论着明天如何唱双簧。”

张贵戎盯着雷承凯,片刻后,哂道:“原来你也有备而来。”

雷承凯点头,“我看过他们的资料。他俩是大学同学。”

张贵戎交叉双手放在桌面,“如此说来,因为有人徇私,这场竞争性谈判不可能做得公平公正了?”

“本来就不可能公平公正。”雷承凯直接道,“四家公司都接触你。他们分别许诺了多少钱,你心里清楚。”

张贵戎细眯眯的小眼睛因愤怒而睁大,压低声质问道:“雷承凯!你什么意思?!”

“你不可能公正,我也不可能公平。”雷承凯冷冷说,“既然我们都各怀私心,不如也谈判谈判。”

……你的私心?张贵戎的一口怒气硬生生噎在喉咙里,瞪着对方,“你想谈判什么?”

雷承凯继续以指节轻敲着桌面,“我不跟你争正行长的位子,作为交换的条件,你和我联合,把订单给某家公司。”

这下子,张贵戎完全愣住了。对面砸来的一番话犹如旱地惊雷,在他脑内劈闪许久才被消化。

——跟自己争宝座争了这么久的雷承凯居然放弃了?一向刚直不阿的雷承凯竟然玩幕后把戏?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在瞬间颠覆了张贵戎的三观。

雷承凯表情淡漠,摊开双手,“正行长的位子,不是你一直渴望的么?”

张贵戎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咳咳……某家公司?他们究竟送了你多大的好处?”

“他们没送我好处。”雷承凯直视张贵戎,“只是我需要卖一个人情罢了。”

张贵戎抬了抬那酒瓶底厚眼镜,眼镜片后的小眼睛泛着疑惑的光。他相信雷承凯说那家公司没有送他好处,但是不相信仅仅一个人情能让人放弃对位高权重的执着。

“呵呵,小雷,你卖的那人情可真够大的——”张贵戎笑道,“财务部主任给我来过一个电话,说账目文件有可能被人私自拷贝的事儿,是你指示不追究不深查,是么?”

“那确实是一场误会,不必浪费人力物力追查。”雷承凯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呵,那次是还,这次是卖,“此事非彼事,我们言归正传吧。”

张贵戎心存疑虑,但巨大的诱惑使他暂时压下怀疑,“好,那我们快人快语。你到底想把订单给哪一家公司?”

周三上午,莫名其妙的沉寂笼罩着会议室,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宸安银行的两位副行长,竞争性谈判的主导人物,张贵戎沉默不语,雷承凯同样沉默不语。

曹主任全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瞧了瞧唐教授,又望向两名领导,试图从两名领导不喜不怒的表情出猜解出他们的想法来。

“两位行长,”唐教授十分不解,老学究脾气一上来,便贸然开口,“我们专家组的提议有什么问题吗?”

曹主任一听,急了,忙向唐教授打眼色。

唐教授闭嘴不说话。

雷承凯副行长的锋利目光扫过六名专家,最后落在唐教授身上,语气冷漠地说:“唐教授,我知道昨晚你和曹主任在自助餐厅聊了什么,也知道你们聊完后,你一一找了组里的其他人谈话。”

真相的暴风雨骤然而至。

唐教授呆在当场,惊讶得张大嘴,“餐、餐厅……曹……我……”

曹主任连忙打眼色要唐教授别出声,然后笑容满面转向雷承凯,“呵呵,雷行长,您太会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雷承凯的语速放得缓慢,几乎一字一顿,“林教授、陈教授、司徒教授、王教授、李教授,五位教授,我说得对吗?”

五名专家面面相觑。

“你们要么是高校教研室的导师,要么是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我知道你们都是在专业领域内兢兢业业研究出过切实成果的专家教授。我相信你们心胸中自有真实的专业判断。”雷承凯缓缓道,“人活在世上,总离不开人情关系。跑后门,托关系,帮还是不帮,你们昨天经历过的思想纠结,我也经历过。但是在其位,则谋其职。林教授和陈教授五十多岁,司徒教授和王教授刚五十出头,李教授四十多岁——身为研究人员,你们目前手握大量课题资源,处于自己事业的上升时期,日后必有更大的发展。我想大家都不希望因为人情而做出不符合自己身份的投票,辜负了自己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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