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下——天涯
天涯  发于:2015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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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闲着没事,织给闺女的。来,吃瓜子。”蒋姐收藏好桂圆干,拿过毛衣继续织,“闺女她呀,一到秋冬天就手脚冷。我琢磨着要不要再给她织个手套和毛袜。”

“您真疼您的闺女~”

“我就这么个独生女,天下父母心嘛。”蒋姐绕着樱草色的毛线。

“温暖牌手套,戴上保准不冷~”

“唉,就怕她不喜欢。”蒋姐叹道,“小丫头片子,刚升初一就跟同班的女同学攀比上了,嫌我织的毛衣款式老土,比不上王府井里的品牌货。”

“小姑娘嘛,兴头过了就不嫌了。”伍诗蕊磕着瓜子,“蒋姐,您的电脑……呃,界面好干净。”

蒋姐鄙视地瞟了一眼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22寸的华硕液晶显示器,屏幕上空荡荡,仅有孤零零的三个快捷方式。“这电脑,啥都不能干!我昨天想上网查一下你提过的南北杏川贝炖鹧鸪是怎么个做法,还得去隔壁借电脑用。”

“可是……瞧着配置不低呀。”伍诗蕊其实不清楚配置低不低,但她知道财务部组织了一次办公软件学习课程,培训款全扣在了财务部的节假奖金账上——这让蒋姐十分不满,蒋姐为此还和科技部的人吵过一架。

“科技部的人说啦,这是财务用的电脑,为了防止资料外泄,不能联网,不能借别人用,人走开了要关机,连上个厕所也得关。啧,还装了安全软件。”

“安全软件?”伍诗蕊扑闪着大眼睛,一脸无知,“安全软件是干啥用的?”

“多重数据备份和数据加密的。比方说,如果有人要浏览或者是拷贝这电脑里的任何文件,都需要输入密码。还有啊,自动记录使用情况,自动上传去领导的共享文件夹。”

“这么麻烦呀——”伍诗蕊撅了撅小嘴。

“不就是么!科技越发达就越麻烦。”蒋姐无奈笑一笑,“我十多年前就在惠安银行搞财务了,那时候也就只有纸和笔,哪儿有什么电脑啊,我还不是一样把帐管得好好的!唉,我现在都快退休的人了,脑子不够年轻人灵活,哪学得来什么软件什么技术?”

“就是就是!东一个密码西一个密码,要给管理账目的人增添多少工作量啊。”伍诗蕊附和道。

这句话说到了蒋姐的心坎上。她感慨地拍了拍伍诗蕊的手,“说得对!科技部的人还说输密码也早落后了。等国庆节过了,要再装个指纹识别系统。啧,又是添麻烦的!”

“指纹识别?”伍诗蕊慢悠悠磕着炒香瓜子,“果然很麻烦呢……”

看来得快些动手的,她心想。

八十八

“新时代”娱乐会所的高级会员区占地面积阔大,回廊曲折延伸,金黄的拱形廊顶与勃艮第酒红的高密度绒面地毯,衬着栀子花水晶灯的莹莹灯光,墙面贴敦煌飞天图案墙纸,分外华丽。

私人包间里,苦辣味儿的云雾缭绕。

孙建成吐出一口白烟,呛了下,吹了个不完整的烟圈,“老傅,你这雪茄辣得很。”

傅鸿运笑道:“古巴的。”

“古巴?”孙建成识得货,拍一拍胖肚腩,“极品玩意儿呀。”

傅鸿运又笑,指了指做工考究的雕花绛红木匣,“小冯,来一根尝尝?”

冯晓贝稍犹豫一下,从雕花木匣中拿出一根雪茄,讪讪道:“我没抽过。”

傅鸿运用雪茄剪帮冯晓贝剪掉雪茄帽,接着划燃一支细长的雪茄火柴,“来,小冯,雪茄头靠近火焰,但不要接触挺,哎,对对,保持着这距离,转动雪茄,让雪茄头均匀燃烧,好了,可以抽了。”

冯晓贝学着抽烟的方法,吸了一大口,烟一下子被吸到肺里,“咳咳咳咳咳咳——”

傅鸿运乐呵呵地瞧着剧烈咳嗽的冯晓贝,“年轻人,别太急。”

孙建成摆一摆手,哂道:“抽雪茄和抽香烟不同,你得教他怎么抽。”

冯晓贝好不容易停止呛咳。他哭丧脸,眼泪都咳了出来,“不成啊,太辣了。”

“抽雪茄得一小口一小口地抽。烟呢,只吸到嘴里。”傅鸿运给自己也点燃了一根雪茄,“烟在嘴里盘旋扩散,就可以充分品味雪茄的香味。然后慢慢吐出来,带着雪茄香的烟雾就会包绕着你——绝对是种难得的体验。”

冯晓贝照着傅鸿运教的方法,摸索着抽了四五口雪茄,终于得味。

“老孙,我说得没错吧,小冯是聪明孩子,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傅鸿运称赞道。

孙建成点头,“嗯,学得相当快。”

傅鸿运笑着抽起自己那根雪茄,“小冯,滋味怎样?”

冯晓贝慢慢品味,皱眉说:“比烟辣多了。”

“你头一回抽雪茄,本该抽温和型味儿的。”傅鸿运指一指绛红木匣中的雪茄,“但客户给我送来这上好的古巴货,我寻思着还是得先和你们一块儿尝尝。”

冯晓贝笑道:“多谢傅经理。”

“啥客套话呢?好兄弟,自然一块儿分享好东西。”傅鸿运夹着烟,加入了吞云吐雾的行列。

孙建成抽了一阵子,开腔道:“老傅。”

“咋了?”傅鸿运从陶醉中回神。

“宸安银行要开竞争性谈判,也是你意料中的?”

傅鸿运咧嘴笑,“八九不离十吧。”

“这么准?”孙建成略不解。

“咱在宸安银行里头也有人啊。”

“哦?”孙建成直了直腰,眯细眼睛上下扫视傅鸿运,“那人……是谁?”

“暂时不能告诉你们。”傅鸿运咧嘴笑道,“事成之后,自有分晓。”

孙建成嗤之以鼻,“哼!装神秘。”

白烟袅袅飘腾,冯晓贝问:“傅经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傅鸿运惬意仰靠在沙发背上,双手平摊成大字型,“谈判呗。”

“我听周芷瑶说,竞争性谈判的决策人员有九人,宸安银行出三人,再邀请专家六人。”冯晓贝说,“九个人是单数啊,投出来的最高票数只有一家企业。我们该咋样控制投票结果确保东方旭升和高升各一半?”

傅鸿运的笑容在迷蒙烟雾中显得阴险如伺机抢食的豺狼,“我会让‘东方旭升和高升各一半’这个方案得到最高票数通过。”

中秋节前,宸安银行的领导们收到了来自各个公司的月饼以及问候。

一开始,副行长张贵戎尚在思虑着面见赛思克公司的来人时该如何应对——毕竟,他曾在饭局上答应了赛思克亚太区总裁Oscar ∫Mith,以这家外企给予的私下折扣换取自己在投标期间的鼎力相助。虽说投标全程都封闭于酒店中,绝对不跟公司人员接触,但大型项目竞争激烈,公司人员为获得消息无所不用其极,张贵戎有些担心赛思克方面的人打探出投票那一日东方旭升中标的真相。

不过,当白凌绮笑靥如花,向张贵戎走来的时候,张贵戎就放下心了。幸好不是那个沈总经理。早在前两次和赛思克人员的接触中,城府深重的张贵戎便察觉到沈逸薪对于人类表情动作的强大观察能力。张贵戎副行长心中有鬼,害怕自己如果撒谎,会被沈逸薪识破。

白凌绮的眸眼如清澈秋水,唇角笑意甜得几乎让人沉溺。她丝毫未提及上一轮投标的事,只是递上帝皇出品的鲍鱼至尊豪华月饼,客套数句,“竞争性谈判时还望张行长您多多关照”,然后优雅离去。

过了一日,东方旭升方面前来宸安银行拜访的人是韩光夏、周芷瑶和冯晓贝。

三人到达宸安银行一层大堂,兵分两路。韩光夏自己单独去拜访戚魁安老行长,周芷瑶和冯晓贝去拜访其他领导。

周芷瑶拎着金秋福礼银月饼步出电梯,抬手准备敲向风险管理部狄瑞主任办公室的门,斜眼一瞟,见到傅鸿运从另一间办公室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挥手朝里面的人道“不客气”。

“真是冤家路窄。”周芷瑶小声嘟哝道,撇开视线不去瞧他,更不打招呼。她知道傅鸿运当年从东方旭升跳槽去高升时趁机带走了数份订单,给韩光夏造成了不小的业绩损失,故而对傅鸿运一直心有不满。

冯晓贝瞧着傅鸿运,手指蹭了蹭鼻翼。

傅鸿运冲冯晓贝打了个眼色,转身走几步,拐进了男洗手间。

“嘶,好痛!”冯晓贝装模作样,倒抽一口冷气,弯腰,神情痛苦。

周芷瑶奇道:“怎么了?”

“肚子好痛——哎!”冯晓贝一手捂肚子,一手撑着墙壁,“可能是今早的鳕鱼堡不干净,哎呦——”

周芷瑶抬起纤细白皙的手指抵在鼻尖下,嫌弃道:“那……你赶紧去厕所吧。”

“噢好好!”冯晓贝捂着肚子弯着腰慢慢挪向洗手间,“你别等我了啊,我估计要蹲好久——”

“唉,关键时刻掉链子。”周芷瑶叹道,手腕上的蒂芙尼绿水晶手链泛出翠盈盈的光,“你该庆幸你不是在正和领导们谈话的时候闹肚子。不然就不是闹肚子,而是闹笑话了。”

假装肚子痛的冯晓贝旋开门进了洗手间,关好。

男洗手间里除了傅鸿运,没有其他人在场。

“傅经理,找我有事儿?”冯晓贝悄声问。

傅鸿运扭开水龙头,让水流哗啦啦地流淌,水声不绝。他打开公事包,抽出一张纸。

“你瞧瞧。”傅鸿运满脸不乐意。

“啊?”冯晓贝低头仔细一看。A4纸上印了十多行字,写得是有人企图暗地里妨碍订单竞争的公开公平公正。

“我操!肯定是赛思克的人干的!”冯晓贝立马怒不可遏,“他们嫉妒我们公司中标!”

“还好我在宸安银行里头有人。他说这张纸今天一大早来上班就发现了,每个办公桌一张。他赶忙拿给了我。”傅鸿运的声调拔高一个八度,完全不复先前请抽雪茄时那副谆谆教导的模样,哗哗流水声几乎掩盖不住他的声音,“我不管是不是赛思克的人干的,也不管他们这么干的原因是什么。小冯,从今天开始,你和老孙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再漏任何风声,知道吗?”

“……知道。”冯晓贝忿然攥着纸,窝了一肚子火。

“唉,妈的,算了。”傅鸿运跺了跺脚,“我得回公司了。咱俩前后脚,我先走,过几分钟你再出来。”

郁郁寡欢的冯晓贝在男洗手间里呆站了两分钟,把那张A4纸揉得皱巴巴,几乎要搓成纸团扔入垃圾篓,但转念一想还是去了银行外面再扔,于是不情愿地揣回裤袋。

他估计傅鸿运差不多下到一层大堂出大门了,就晃悠出洗手间,往领导办公室里探头探脑。

办公室的大门敞开,周芷瑶正在与狄主任寒暄。

冯晓贝缩回脑袋,打了个哈欠,闷闷不乐地逛到一层大堂。傅鸿运的高分贝怒声回荡耳边,他越想越气愤,啃着手指甲,埋怨道:“关我吊事啊,保不定是他傅鸿运那头泄露了消息呢!”

大堂空旷安静,前台接待员在接听电话,软声细语。对角位的电梯门打开,走出一个容颜清秀的年轻人。

冯晓贝啐道:“操,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冤家路窄!”他一个箭步冲向那年轻人前方,坠着D&G钛钢子弹头吊坠的项链在胸前晃来晃去,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哒哒地响。

文子启一怔,抬眼望向拦路的冯晓贝,“你……?”

冯晓贝挑衅地回视,“又见面了。”

文子启莫名其妙,“请问有事吗?”

“有!很大的事!”冯晓贝高声叫道,声音回荡在宽阔开敞的一层大堂。他掏出裤袋里的那张A4纸,扬在文子启面前,“这是你们赛思克干的事吧!”

冯晓贝如此一闹,大堂前台接待员和等候区沙发上就坐的人纷纷注目于争执中的二人。

文子启看了看那A4纸上字,表情转淡,漠然问:“你凭什么认为是赛思克的人做的?”

“就凭你们输了!手下败将!”冯晓贝尖笑一声,三两下子就把手里A4纸撕扯成数张碎片,狠狠掷到文子启脸上,“我可告诉你,你别以为用这种龌龊的伎俩就能扳回订单!”

文子启偏过头。雪白的纸碎片撞在他侧脸,飘散落下,洒了一地。

要说伎俩,我怎么比得上你和傅鸿运?文子启平静道:“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宸安银行大堂的蓝服保安见势头不对劲,准备上前劝阻。

冯晓贝凑近工程师,张大嘴,用夸张的嘴型一字一顿地说:“龌——龊——”

文子启盯着冯晓贝,不作声。

一方暴躁如火一方冷静如水的对峙中,霹雳般传来一句沉吼:“冯晓贝!”

冯晓贝惊愕,转过脑袋望去。

五六步距离之遥,一身笔挺炭黑西装的韩光夏正瞪向冯晓贝,沉着脸,目光冷厉犹如煞神。

“韩总……”冯晓贝愣了,嘴角抽搐几下,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其实,呃,是因为……”

气势威严的韩光夏走前两步,以饱含怒气的口吻命令道:“你出去等周经理。”

冯晓贝指着文子启道:“韩总,你知不知道啊,他们简直蹬鼻子上脸——”

“出去!”韩光夏冷冷打断冯晓贝的争辩说辞,眼中冰寒至极,似乎酝酿着凶狠的杀人意,下一秒就要残忍地把冯晓贝撕扯成那地上碎纸般的碎片。

冯晓贝被韩光夏一语截了话头,心头堵得慌,但又无计可施,只得一脸怨恨失意地甩手快步走出一层大堂正门。

韩光夏厌恶地盯着冯晓贝离开,才松缓一口气,回头却见文子启正俯身屈膝去捡拾起脚下那被撕成七八张的纸片。

“子启你……”韩光夏眉心一皱,仿佛被什么戳痛了心,径直伸手拽着文子启的上臂,把他拉起身。

文子启低头不语,长长睫毛掩住了眸中情绪,手里握着碎纸。

韩光夏转头扫了一眼那些远远看热闹的人,没放手,只拽着对方的瘦削手臂,硬生生把他拉到电梯旁的角落。

角落放置了一盆苞叶墨绿肥厚的多年生火鹤花,植株加上花盆和盆架有近两米高度,恰好为韩光夏和文子启遮挡去闲杂人的视线。

“对不起。”韩光夏没松手,沉声道,“作为那个人的上司,我代他向你道歉。”

文子启平静说:“……我没事。”

“我会让Sherry好好教导他的。”韩光夏还是没松手,补充了一句,“Sherry是负责带他的客户经理。”

淡淡烟草味的氛围中,文子启稍稍使劲,试图抽回上臂。

韩光夏坚持了一下,松手。

明明不过一臂长的距离,却相隔了千回百转的心绪。

宸安银行首层大堂的办公秩序已恢复正常,工作人员各司其职,保安归位,等待区的客人也专注回自己要办理的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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