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允楠赶紧起床开灯，看见了穆桓被烧红了的脸，再看原先正常的心电图此时早已没了规律，忽高忽低，渐渐地，心电图里的数字开始变小，有那么一瞬间，邱允楠觉得穆桓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慌忙爬下床，这时哪还顾得上穿鞋，邱允楠赤着脚拉开门吼道：“医生，医生。”

值班的护士原本还想责怪邱允楠大晚上的在医院里大呼小叫，可是看到穆桓不正常的情况后，回身就跑出病房，叫来医生和另一个值班护士。接着，穆桓就又被推进了手术室。

邱允楠呆呆的站在手术室门口，觉得这两天都像做梦一样，好像又回到了穆桓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穆桓没有好转，没有撅着嘴向他索要亲吻。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之前不还说人醒了，在好转吗？怎么一下子就又严重了？”张素着急的跑近邱允楠，边问。

随后走来的王建国安抚的拍拍邱允楠说：“王家嫂子已经去接穆桓的家人了，等穆桓伤情稳定了，就转眼，去省医院，那里条件更好。”

果然，很快，穆桓的家人就来了，是个比穆桓更年轻的男人，跟穆桓有点像，那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几个，其中几个直接就进了手术室，一个小时候穆桓被推出来，随后，被医院早就安排好的专车送去了省医院。

十二

邱允楠骑着小三轮，带了两大篮鸡蛋去幼儿园。邱允楠的鸡蛋口碑一直不错，供了幼儿园三个多月，没发现一个坏鸡蛋，孩子们也比以前更爱吃了，有几回邱允楠鸡蛋给的少了，好几个孩子没吃够还闹脾气。

邱允楠又养了一批小鸡仔，之前的已经开始下蛋了，所以现在基本上每天能有100多个，不过也就堪堪够幼儿园日常的食用。

到了幼儿园，邱允楠看到张楚涵正领着一堆小朋友在小操场上歪七扭八的做早操。看到邱允楠来，张楚涵眨眨眼，向他点点头。

邱允楠站着看了一会儿就去了小食堂。小食堂里有两个负责孩子午餐和点心的人，帮着从三轮车上拎下鸡蛋。

白胖的厨师看着两篮圆滚滚的鸡蛋，笑眯眯的说：“小邱啊，今天鸡蛋挺多的。”

“是啊，吴叔，前两天双休，攒了不少鸡蛋，我想着天凉了也不容易坏，就留了一些，用红色袋子装的就是，给您的。”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我就说小邱不但长的好，人也善良，哪像我那没出息的儿子，天天在家等吃等喝，等着我和他妈伺候。”

邱允楠笑笑说：“现在找工作哪那么容易啊，您儿子大学毕业，念书这么好，工作一定会有的。”

吴达听了非常满意，他儿子怎么样的他还能不清楚嘛，找工作肯定不会差的。拿着满满两篮鸡蛋就进了厨房。

邱允楠把小三轮放在角落，去办公室找张楚涵。

“允楠怎么样，他没看出来什么吧？”

“没有，这些鸡蛋应该够他吃一段时间了。”

“不好意思啊，要害你拿那么多鸡蛋出来，可是吴叔这么做，园里的孩子都不够吃了，之前我还看他去市场买鸡蛋充数。”

“没事的，前几天的鸡蛋有很多。”

“这部分鸡蛋的钱我会在月底一起付给你的。”

邱允楠摆摆手：“不用不用，这也是在帮我啊，要是让孩子们吃到别家的坏鸡蛋还以为是我的，对我的影响也不好。”

张楚涵没再继续说，但她已经打定的主意是不会随便改的。

“等找到新的厨师，我会找理由把他辞了的，这段时间会再找些他偷鸡蛋的证据，到时候他就没话说了。”

邱允楠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张楚涵把邱允楠送出门，看着不似以往单薄的脊背和略显孤寂的背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几个月前，几天没见之后就突然变了个样子，那段时间邱允楠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整个人非常暗沉，精神恍惚，有一回她竟然看到他骑着三轮车斜斜的撞上了一边的电线杆，撞了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了很久，才看他重新调转车头，慢悠悠的骑回去，这让她暗暗担心了很久。还好，现在已经慢慢恢复了，虽然有些时候还会晃神。

幼儿园西边有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当天晚上，吴世言拿了根牙签边剔牙边出门了，最近老是联系不上老大，他要去看看，还有，已经很久没吃到鸡肉了，应该再去弄几只，上一次他有事没跟着去，就没好意思要鸡腿吃，其实是老大他们趁他不在偷偷吃了，哼，王家村有人养鸡的消息还是他告诉的。又嫩又鲜的鸡肉啊，他已经忍不住开始咽口水了。

出了小区大门，正对着的是条阴暗的小巷，平时很少会有人注意，小巷里面住这一些人，不是无家可归贪房租便宜的人，就是流氓地痞。

吴世言轻车熟路的左拐右拐，在一扇生锈的铁门外停了下来，装样子的敲敲门，也没等人来开门或者叫他进去，早已经推开吱嘎作响的铁门，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了躺在木板床上的老大。

“老大，我们啥时候上山？”吴世言等不急想去抓几只打打牙祭了。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吴世言以为老大睡着了，想上去把人叫醒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终于有动静了。

“咳咳，屁个上山，老子都快被人打死了。”

吴世言脸上的表情一僵，这才看清木板床上的老大鼻青脸肿的，光秃秃的脑袋上还有大块干掉了的血迹。

“老大，这……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跟你作对？”

光头男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说：“娘的，老子今天去舞厅，刚把了一个就来了一堆瘪三，按着老子往死里打，还好老子路熟，七拐八拐的把人甩了。”

“老大，你看是不是西街刀疤他们，上星期你不是才……”

光头男舔舔嘴唇，回味起上星期网吧泡到的辣妹，那滋味，差点让他脚软的下不了床。不过他没想到那女人竟然是西街刀疤的。西街刀疤都60多的人了，难怪他相好会出来找男人，那饥渴的样子，一直夹着他不让走，连他都有点吃不消更何况是那老头。

“嘿嘿，对了，你去趟阿龙阿海那里，让他们最近出门小心点，不对，还是让他们别出门了。”

吴世言想了想说：“好，我等下就去，诶，老大，阿青呢？”

光头男皱眉：“你也知道他爸妈就是个无底洞，前几天不知道怎么的，有警察去他家把他爸妈抓了，那时候他正好在我这，我看情况不对，给了他点钱让他去外面避风头了。”

吴世言一向瞧不起碰dp的人，阿青的爸妈自己xd，竟然还让阿青贩d，也就老大不拘小节，严打了就把人藏几天。要是换成他，不报警就已经很好了。

吴世言走出巷子，正好一阵寒风吹过，鼻子一痒，狠狠的打了个喷嚏，没一会儿，竟然下起了雪，没走多远的吴世言拉紧领口，阻止洋洋洒洒越下越大的雪钻进脖子里。突然一脚踢倒路边的垃圾桶，X的，这么冷的天他才懒得去通知那两兄弟，本事没有，有好处了却要插一脚，老大还特别关心他俩，凭什么。既然不抓鸡了，那他就早点回家钻被窝、看电视好了，晚上饿了再让老妈烧碗蛋炒饭，他才不愿意在外面冻着。吴世言就真的回家去了。第二天，阿海阿龙上街偷吃的，被店家抓了个正着，揍了一顿后才打电话报警，警察出乎意料的没追究俩小偷满身满脸的伤，就直接把人带回了警局。

邱允楠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被雪挤的一片白茫茫的天空，意识到冬天真的来了。看着雪连续下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停的趋势，邱允楠开始担心山上那些鸡了。

雪下了一夜，邱允楠做了一夜的梦，一会儿是鸡圈被雪埋了，一会儿是幼儿园的吴叔把他的鸡蛋都换成别人的，结果幼儿园里的孩子集体食物中毒。

邱允楠是被吓醒的，睁开眼睛后，才发现窗户一夜没关，那怪他觉得那么冷。看看手机，三点十六分。

邱允楠起来关窗打算再睡一会儿，当看到窗外铺满了厚实的雪，而天已经晴了，可以看到很多星星。邱允楠突然不想睡了。套了几件衣服，推开门猛地往雪堆上一扑，压出一个大字型。

邱允楠又爬起来，开始推雪球，玩心大起，打算堆雪人，他要堆两个，一个他，还有一个，穆桓。

十三

远在另一个国家，正是傍晚时分。

远离城市喧嚣的私人海滩上，立着两顶大大的太阳伞。其中一顶伞下躺着一个男人，皮肤黝黑，身材并不十分健硕，此时正趴卧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穆桓哥哥，穆桓哥哥。”

穆桓悄悄挪手，按住一边耳朵。

戴着宽边草帽，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渐渐嘟起嘴巴，穆桓哥哥都不理她。

“穆桓哥哥再不理雪儿，雪儿就真的走了啊，真的哦。”

穆桓心想，快走快走，兰姨给他做了小猪形状的奶黄包，他才不要分给这个一天到晚缠着他，跟他抢东西的人吃。

韩念雪哭丧着小脸，看着一边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使得身体僵硬，而忍不住做些小动作的穆桓哥哥。她就知道，穆桓哥哥在装睡。

这时，有人在沙滩边喊，让他们回去吃奶黄包，韩念雪原本赌气的把头扭到一边，暗暗发誓再也不理人了，余光却不时的瞄着她的穆桓哥哥，结果，话音刚落，原本躺着装睡，不管她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说一句话的穆桓哥哥，竟然飞快的从躺椅上爬起来，着急慌忙的穿上人字拖就往上跑，期间可能是脚麻了，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韩念雪被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赌气了，急忙跳下椅子，迈着小短腿就要去追，结果穆桓哥哥拉着兰姨，在她好不容易走出沙滩的时候，嘭一声，把雕花铁门关上了。

韩念雪抿着嘴，强忍住眼里越攒越多，快要倾泻而出的眼泪，却没能成功。哇一声，韩念雪终于被她的穆桓哥哥气哭了，紧闭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张开嘴，仰起头，嚎啕大哭。

陆青秋既心疼又好笑的抱起韩念雪，用纸巾轻轻的擦去韩念雪满脸的泪水，顺便偷亲了一下。

“雪儿不哭哦，姨妈等会儿好好跟你穆桓哥哥说说，怎么可以欺负咱们的雪儿呢。”

陆青秋十分喜欢韩念雪，她和韩念雪的母亲陆青慈同为姐妹，两个人一共有四个孩子，可是就只有韩念雪一个女孩，再加上韩念雪才六岁，跟排行老三的穆远还差二十来岁，可以说是陆家和穆家的小公主，掌上明珠。这段时间正好韩念雪学校放假，穆桓也在。韩念雪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她在老家还有一个哥哥，听她妈妈说，那个哥哥非常非常帅，比她亲哥还帅。韩念雪小小的脑袋里一直装的是她亲哥，因为她亲哥对她特别特别好，经常偷偷摸摸的带她去吃好吃的，所以她一直觉得她亲哥是最帅的，比爸爸都帅，所以在听到那个只听说过却没见过的据说非常非常帅的哥哥就在她家隔壁的那一幢大房子里时，韩念雪跳下公主床就往她姨妈家跑。那个时候穆桓刚出院，头上的纱布还没解，躺在房间的大床上睡觉。韩念雪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昏暗灯光下，带点神秘色彩的穆桓的侧脸把韩念雪看呆了，她在童话书里看过睡美人的故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韩念雪白嫩的脸上飞起两抹红晕。绞着手指，站在门口不肯走，最后还是她亲哥把人给扛回家的，韩念雪不甘心的踢腿，奈何人小力微，又有点犯困，窝在她亲哥怀里，流着口水睡着了。

陆青秋抱着韩念雪走到餐厅，就看到她的大儿子正埋头一口一个吃着奶黄包。

陆青秋把韩念雪放在一边的椅子上，伸手拖走装着奶黄包的大盆摆在韩念雪面前。

韩念雪抽抽小鼻子，好香。伸出两根肉嘟嘟的手指，捏起一只小猪就想塞进嘴里，却看到穆桓哥哥正用瞪圆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韩念雪委屈的拉出沾了口水后看起来亮晶晶的小猪奶黄包，低下头，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陆青秋在一边看了，抬起手想拍穆桓的脑袋，不过没拍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换了个地方，一掌拍在穆桓背上。

“给妹妹吃点怎么了，怎么这么护食，小心等下吃不下阿兰做的蟹煲。”

穆桓抬眼瞅着他妈妈横眉竖目的凶样，咽了口口水，回味起前几天吃的蟹煲。最后，穆桓不甘心的从盆里挑了两个最大的奶黄包，然后一狠心，满脸不忍的把装有一半奶黄包的盆子推得离韩念雪更近了点。

韩念雪惊喜的抬起仍挂着泪珠的小脸，等着穆桓哥哥主动开口让她吃，结果只看到穆桓哥哥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着手里的小猪。小嘴一撇。

陆青秋在桌下暗暗拧了一把穆桓腰侧最近一段时间才有的肥肉。

穆桓委屈的抬头看他妈，见他妈猛打眼色，又低头看了眼讨厌鬼，手里还拿着带着一劝牙印的他的奶黄包，终于开窍的吐出一句话：“吃。”

韩念雪双眼顿时一亮，就像军人等着最后一道命令，穆桓刚说完，韩念雪就啊呜一口咬掉一半小猪，边吃还边对穆桓笑。

穆桓不自在的挪开脑袋，少了一颗牙齿还笑的那么开心，丑死了。后又想到了什么，抓着陆青秋的裙子说：“妈妈，给妹妹吃了，穆桓回家。”

陆青秋脸上刚溢开的笑容被穆桓一句话给熄灭了，她其实不想再让儿子回国，这几年公司逐渐交到了穆远手里，她和老穆一年有将近11个月待在国外，去年国内的春节，她突然发高烧，没能回国，错过了一家团圆的机会，虽然后来穆桓来看她，那才多久，刚把人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看有没有瘦，就又要走了。虽然那个村里有梅姨，不用担心穆桓得不到照顾，况且穆桓也三十了，很多事情他自己就能做好，但总会有些意外事情发生，就像这次，看到穆桓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头上帮着雪白的绷带，灰败的脸色，她都快吓死了。所以陆青秋原本根本没打算让儿子回国。

听到儿子不知道第几次的恳求，陆青秋的心渐渐松动，国内条件不好，但是儿子愿意，她也看到待在这里，儿子并不开心，每天要么在房里睡觉看电视，要么就躺沙滩上晒太阳，也就雪儿来了能让儿子变得活泼一点。

陆青秋眼带复杂的看着穆桓一边嫌弃一边又拿着奶黄包一口一口地喂着韩念雪，心里暗暗决定，要是几天之后的复查没有问题，就让穆桓回国吧。

邱允楠从幼儿园里出来，原本想直接就回村，想起张素嘱咐的要买个电蚊拍，于是掉转车头，往镇上的小超市骑去。

拐过一个弯，迎面走来一个男人，邱允楠见人不躲不让，只好捏住刹车让三轮车停下来，那男人好像根本没看到邱允楠一样，蹭着三轮车边继续往前走。邱允楠奇怪的看了男人背影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发现男人背部有不正常的突起，邱允楠单纯的把那算作男人拱起的脊背。

到了小超市，邱允楠右眼皮没来由的猛地一跳，心里默念大惊小怪大惊小怪。找到电蚊拍后，邱允楠互相比较哪个更好用，就没再注意不祥的右眼皮跳。结账的时候，小超市老板看到邱允楠拿着电蚊拍，就顺口说了句：“这电蚊拍厂家进行过预充电，买回去就能用，但是电力很强，拍过蚊子后不要碰，手会麻。”邱允楠忙调整握姿，之前他可是直接摸在金属网罩上的。

邱允楠重新骑上三轮车，右眼皮又是一阵狂跳。邱允楠心里难免开始犯嘀咕，想着刚才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幼儿园，因为那附近除了幼儿园只有几户人家的围墙，大白天的，总不至于是去翻墙偷东西的。

为了能让自己心安，邱允楠又骑着三轮车回到幼儿园。

门卫大爷边开门边嘀咕，不是送完鸡蛋了嘛，怎么又来了。

邱允楠听了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问了声好，一闪身从开了三分之一的小门里钻了进去。

门卫大爷摇摇头，回到小屋，继续用收音机听着戏文，摇头晃脑的，非常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