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哪儿的话。”
“那你开学到现在也不来找我。”
“哈哈哈，我这不忙嘛。”
如此几个往来，孙杨突然沉默了，他不说话苏远刚好少了应付，捞起罐啤酒打开。
随着气泡向外翻涌的那刻，孙杨盯着他开口——
“苏远，如果忍不下那口气别憋着，这不适合你。”
苏远继续用手扒拉易拉环，嘴边仍旧是那个装逼的笑，他有时候是真不明白孙杨，自己也给了他面子，就算你看出我跟你玩儿虚的，顺杆儿爬不好么，干嘛把话说那么透亮，搞的大家都尴尬。
“你要实在不痛快可以——”
“可以什么？揍你一顿？你当言情剧呢，我的拳头可不比姑娘那芊芊玉手，把你打死了你家那位还不得披麻戴孝跑我这儿哭丧来。”苏远说完抬起胳膊灌下一大口，转头认真的看向孙杨——
“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了，孙杨，你别太看得起自己。”
孙杨有一瞬不太敢去瞧苏远的眼睛，那里似乎被藏进了太多东西。他这才真正意识到，也许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就在这关键时刻——
“远子！”
陆彬蹬蹬跑来，一屁股坐在苏远旁边手臂往他肩膀上一揽：“跟孙杨说什么呢，半天也不搭理我。”语气是要多亲昵有多亲昵，倒显得孙杨像个外人了。他就是成心的，而且还抱着今儿不恶心死丫挺不算完的决心。
苏远也没避开，反而又往陆彬怀里蹭了蹭，找个舒服的位置：“没说什么。”
“你丫怎么回事儿，不怕喝死自己！前两天胃疼那滋味儿想再回味回味是吧！”陆彬无意中瞧见苏远手里的易拉罐，瞬间嗓门儿扬高了一个八度。
另外两个人听到这句身体都是一僵，尤其孙杨，连肩膀都没动，只把头硬生生转向陆彬那边。陆彬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说话的内容、语气、神态是多么像孙杨。
曾经他也无数次的拎起苏远的耳朵教训，曾经他也每天每天在苏远的身边了解苏远所有情况，但这些却变成了曾经，他甚至连对方前天又闹胃病了都不知道。
他正在被代替，这种想法令孙杨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慌感。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苏远的重心，可将来，也许真的不是了。
“那你帮我去倒杯酸梅汤。”
“操，就知道指示老子。”陆彬念念叨叨的站起来，KTV的大厅有自助台，提供几种小吃和免费饮料。
“你们俩——关系挺好啊，经常一块儿？”
“一直关系也不差啊，嗯，三天两头儿的。”
“哦……”孙杨拖长音应了一声儿，包厢里明明暗暗把他那一脸讥讽照的模糊。“你不是忙么、不是忙的没空儿么。怎着，时间是海绵，跟我这儿半滴都挤不出来到他那儿大把大把多的能冲厕所？”
“这不一样，你别无理搅三分，陆彬坐一个多钟头公交过来，难不成我还把人赶回去？”这话怎么听着都有点儿埋汰孙杨的意思。
（三十）
“哟，之前还真没看出来他那么腻歪你，瞧那鞍前马后的劲儿，快赶上李莲英了。”
你他妈才慈禧太后呢！苏远火儿噌噌往上冒，话不由自主便出来了：“嗨、他现在追我，能不献殷勤么。”
如果搁以前他俩倍儿亲的时候儿，饶是苏远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信，但现在……孙杨嗤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变化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
“你别跟别人说啊，”苏远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身体向前倾，声音也压得低低的“陆彬他……嗯……说他是gay……从高中那会儿就——你明白的。”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面颊涨得通红，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苏远！你怎么老他妈要没有的东西，我找了三圈儿也没看见酸梅汤！”包厢门突然被拉开，陆彬站在门口儿朝里吼。
“那橙汁儿！反正我不喝带汽儿的。”苏远也吼。
“大爷的你丫事儿还挺多！”陆彬转身儿又回大厅了。
孙杨继续刚才的话题“他真这么跟你说的……？”
“我有必要拿这吹牛逼来彰显自我魅力么。”
“那你……怎么回的。”
苏远看着孙杨，那张脸上有他读不懂的情绪，焦虑？抑或愤怒？似乎都不是。
他张嘴，吐出来的话无论横竖都让听的人不舒服——
“他对我特好，我……也不排斥，再者我还真没看上过哪个姑娘，也不喜欢女孩儿那甜腻腻的样儿。”
“行了！”孙杨一挥手，不耐烦的打断他：“你懂什么叫同性恋么！不排斥？不排斥就要接受？你丫当自己做慈善机构的？就算现在没遇见合适的以后也总会遇到，不爱甜腻腻？爷们儿的也多得是。”
不排斥？不排斥就要接受？你丫当自己做慈善机构的？
三个问句深深刻印在苏远的脑海里，然后插进心脏，明知道对方现在正盯着自己他却半个字儿都挤不出来——
真他妈难堪。
“苏远啊，除了橙子的还有柠檬汁儿和猕猴桃儿，我各打了一杯。”这时，陆彬手里仨杯子，老远就扯着嗓门儿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重新坐回苏远旁边，把饮料递过去，经过刚才那一番，孙杨再看陆彬便觉得他所有动作都是刻意讨好。
两人很默契的没再说什么，直到大家玩儿够了散伙儿，孙杨拿起外套儿客套几句匆匆离去。
孙杨临走时视线转到陆彬的时候儿跟火一样烈的能燎着人，回去路上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便戳苏远“唉，你说这孙杨犯什么病？我今儿惹他啦？看我那眼神儿跟看满大街裸奔的变态似的。”
“我跟他说你追我呢。”苏远不耐烦地回答。
“哦……我说呢……”陆彬松口气儿，突然觉得不对劲，“操，我追你？！”
苏远脸朝窗外，公交到站开始报站名，光听见陆彬咆哮了。
“你合适么你！”
“……”没人搭理他。
“你好意思啊！”
“……”仍旧没人搭理他
“嘿……你倒吭声儿啊。”
这次苏远应了下来，语气很低落：“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没想那么多，对不起……”
“算了算了，别对不起，我最听不得这个。”陆彬一腔鸡血洒在棉花上，他是真看不下去苏远那怂包样儿。
“我知道不合适——”
“谁说的，太合适了！”
“真挺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做的好！气死丫挺！”陆彬咬牙切齿，“我不仅要追你，下次还他妈打算在他面前亲你呢。”
这本口舌上过把瘾，却不曾想现世报来的那么快。
又是一周一，陆彬下午没课，跑到外经贸蹭饭，才到食堂门口儿就远远瞧见了孙杨，孙杨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一步步走过来，右手攥着手机。苏远僵在原地，陆彬用手怼了他一下儿：“咱不至于吧，他又不是狼，能咬死你？”
“他刚给我打电话来着，说来学校找我……”
陆彬不明所以，“然后呢？”
苏远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孙杨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儿西单大悦城搬外经贸来了，等哪天CBD也挪这儿你可得给我个电话，咱好好见识见识。”
“兄弟，你丫真是嘬。”陆彬一听就明白过来了，趴在苏远耳朵边儿小声嘟囔，苏远也转过头贴着他脸：“兄弟，别美，你丫不是还说亲我呢么。”
“操！”陆彬没忍住大声儿骂了一句，在接受到孙杨的冷眼后摸摸鼻子装自己不存在。
“咳，那个，我的意思是这就去大悦城——”
“行了苏远，圆谎都不会，下次我教你，现在赶紧去食堂，饿了。”孙杨打断某人的说辞，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苏远，这个向来大脑少根筋儿的人在对自己撒谎、企图瞒过自己。孙杨难以接受，到底是为什么，他们竟然走到了现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啊……”苏远有些发傻。
“怎么？一起吃顿饭都难为你了？”
“没……”
这顿饭吃起来最舒心的恐怕就是孙杨了，他在打饭窗口溜了一圈，转回后面正排队的苏远面前：“我要松鼠桂鱼、椒盐虾、带鱼还有彩椒虾仁，松鼠桂鱼两份儿，其他一份儿，不要米饭，我先找地儿坐去了。”
说完这些，眼看着他去拿了碗免费提供的蛋花汤，坐在某四人桌前慢慢喝起来。
苏远见陆彬还杵在原地，便认命地自己去拿餐盘儿了，每个铁盘四格，就算不盛饭松鼠桂鱼量那么大一格也装不下两份儿的。
“靠，孙杨也太狠了，瞧他要的这几个菜，全是六块的，桂鱼还两份！五六三十，他妈不如带着他去吃小食堂的盖饭呢。”
“你刚才发傻就是算这个？”
“九九内的乘法还要算的话这学就真白上了？刚才我是在想到底要不要亲你，正天人交战……”
“战你大爷！”
吃完饭陆彬瞧孙杨没有走的意思便搂过苏远的肩膀，“媳妇儿下午咱俩看电影吧。”他真的是好意，但苏远显然不领情，暗底下拧了他一把：“媳妇儿听话，老公今儿不想去，改明儿。”
（三十一）
你大爷的让我占个口头便宜能死啊！陆彬也是小孩儿脾气，当即扯开嗓门儿：“你见过那么黑的媳妇儿么你？”
“怎没有，照你这思路牙买加的姑娘都甭活了。”
“苏远你丫——”
“听话，别闹，让人家瞧笑话！”
这句话一出，原本还笑眯眯瞧着他俩的孙杨瞬时脸也黑了。
苏远不再吭声儿，孙杨也沉默，直到陈奕迅的浮夸响起，撕心裂肺、一音比一音高昂。陆彬手忙脚乱的掏遍自己所有兜儿，转头正好发现苏远从挎包里翻出个滑盖儿诺基亚，忙拿过来接听。
另二位大眼瞪小眼儿，也就一分钟的功夫，陆彬挂掉后语调有些急促：“我爷爷刚出院让我回去照顾两天，先走了啊。”
“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我爷爷家太远，都挨着河北去了，明儿你还有课呢怎么赶回来。”
“那你怎么去？”
“我叔儿开车带我过去，你放心吧啊。”陆彬拍了拍苏远肩膀，看了孙杨一眼，“你按时吃饭，甭为那些有的没的瞎置气。”语毕便匆匆走了。
孙杨总觉得这孙子话里有话：“他白愣我干嘛。”
“他哪儿白愣你了？别看谁都觉得人家别有深意，当谍战片儿呢。”反正幻想的大学校友做不成了、朋友也甭当了，苏远现在有点儿破罐子破摔心理，话不由自主便横着出来。
“你就不能跟我这儿正常说话，非要用这种态度？”
“我之前跟你好声好气儿你非说我装没事儿人，其实心里还跟你闹别扭。现在我不好声好气儿了你又嫌我不是正常说话，还有比你丫更难伺候的么。”
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孙杨便硬拉住苏远的腕子往操场走，这样继续站在人群涌动的食堂门口也不是个事儿。
苏远也不挣，呆呆地跟在孙杨后面，偷偷瞄一下儿孙杨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再瞄一下儿，脸颊跟上色似的一点点红起来。
大中午的也没人踢球儿，整个操场也就零星几个沿着跑道溜达的，孙杨半强制性的把苏远摁坐在草坪上，然后躺在了他大腿上。苏远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呆呆的看着孙杨翻个身儿侧卧着把脸埋向自己的腹部，两手臂也紧紧环上来。
“苏远，别折腾了好么。”
孙杨的嘴贴着他的衣服，声音显得很模糊。而那闷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打在苏远皮肤上被无限放大、放大。
还记得最早以前孙杨也经常这样躺下就赖着不走，他总是推几下儿嚷几句意思意思，然后轻轻把手虚放在孙杨头或者肩膀上。无论重复了多少次、那种瞬间衍生的幸福感都会像洪水猛兽般，根本无法锁住。
直到那天他们正窝在桌上看漫画，看着看着孙杨突然歪头儿跟苏远说：“嘿，告诉你个秘密。”
苏远视线立马从漫画上撤离，傻乎乎地应着：“好啊好啊。”
“听八班孙月说……他们班罗立雅……喜欢我，我也觉得她……”
苏远压根儿没对上号儿，也不知道罗立雅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却只能僵硬的点点头、附和着。也就从那时候儿起，不管谁用“告诉你个秘密”这六个字做开场白他都会反射性摆手儿——“甭！甭告诉我，我没闲心听。”怎么能不难受，那是他第一次露出这么腼腆的笑，却跟自己没有半毛关系。
孙杨的话就像宣战一样，这之后他开始追罗立雅，其实郎有情妹有意的还他妈追个屁啊，也就一起打个饭、借两次书的功夫儿，俩人就谈上了，谈地早忘了跟苏远去操场睡个觉聊会儿天儿这档子事儿。
隔了那么久，饶是被揽着腰苏远也不会再产生任何莫名其妙的满足感，他特别想反驳孙杨：其实一直在折腾的是你，我他妈只是不想再陪着了而已。但他张张嘴，除了一个嗯字发不出任何音节。
“苏远，那天回去后我才想起来，原先你问过我要报考哪个学校——”
“行了，这破事儿就别提了。”
“对不起，后来我一忙就给忙忘了，真不是成心的。我其实的确想报外经贸，但罗立雅——”
“你俩学习都那么好、有那个能力上同一所大学当然不能错过，这不很正常么。”
孙杨是来道歉的，却三番两次被苏远打断，不禁有点儿起急。于是用手撑起半拉身子：“你明明就是在生气！咱俩熟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你这套糊弄别人还凑合，跟我还是别了。”他的鼻梁几乎贴着苏远的侧脸，连对方眼睫毛一下下的颤动都可以瞧得很清楚，看着看着孙杨不禁有些愣神儿，罗立雅短疏的上睑和光秃的下半部分从未让他这么心动过。
“是，我他妈是生气，行了吧！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哄到你不生气了呗。”“以后我只要没事儿就来你这儿蹭饭蹭课，牙刷什么的也给我备一份儿。”
“滚，傻逼才跟你挤一张单人床。”苏远恐怕永远都无法对着这样死皮赖脸的孙杨下狠心，一肚子火儿瞬时不知哪儿去了。
晚上俩人在后海那边儿吃饭，简陋的招牌上写着爆肚儿两个字儿，桌子也就三两张，整个门帘儿房显得油腻腻的，地上还有别人扔的餐巾纸没来得及扫。
对面儿苏远正埋头狼吞虎咽，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毛寸，因为发质较硬、头发根根立的倍儿直挺，此时看在孙杨眼里莫名觉得讨喜。突然就想起来头次带罗立雅来时她踮着脚尖躲开地上所有可疑污迹时的表情还有用大拇指和食指尖捻起菜单时的话：“要不然换一家吧，这儿有什么可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