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指我是他的底线？”默燃饶有趣味地听着流光的话，他忽然笑得像个天真的大男孩，“我真开心，流光。”下一秒，他的笑容湮灭在一片冰冷的墨色眼底，“但是，我恶心。”

流光看着这个站在他眼前的少年，一抹不知名的情绪自眼底闪过。

流光的话再一次成为了事实。在那天下午，家里忽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

默燃看着安陌阳请他进屋，在神色恍惚的自己面前说着那些让他提起足够警惕的话。

“也就是说，我要消除他对您的敌意？”那个人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早已恢复良好听力的默燃将这段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

安陌阳点了点头，他似是怀念地望向默燃，朝他笑笑复又面向那个人：“还有就是，最好……”

默燃听清了他接下来的话。

让他对流光产生敌意。

默燃暗暗感到好笑。安陌阳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就像是怕被别人抓到的贼，居然偷偷往他的方向瞥。

“那我知道了……但是安先生，我想要提前告诉你，这个办法可能会有副作用……比如说，或许从此以后他只具有这种依赖的本能……换言说，他也许再也无法恢复成以前的那个人。”

默燃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心下一惊，忙按捺住自己。他很期待，像是在想安陌阳会怎么回答一样……他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会让他多失望。

安陌阳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他看到医生一脸无奈的表情，微微踌躇着看向默燃。

默燃抬起黑色的眼眸看向他。他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一块黑色的水晶。

他明明也只具有本能了……只可惜他的本能，是防备他。不过，如果用他的温顺来换取那个像是火一样燃烧的少年的消失……安陌阳的眼底微微松动。

他想起那个少年的眼底，并不是这样的了无生气。他多少次对着同一张脸，都想将这个人摇醒。

他的默燃……

这样空洞的身体不是他的默燃，他只能在这样的身体上寻找默燃的影子。他可以选择让他屈服，代价是他永远再见不到那个少年。

可是，这样子呢？即使看着这具身体表现出所谓抗拒的本能，他的那个少年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回来……在此之前，他已经无法忍受流光的存在。

默燃……

默燃看着安陌阳的眼底闪过无数的犹豫，痛苦，挣扎，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动摇了。他的同意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安陌阳，你如何解释？说爱着默燃的是你，亲手害死他的也是你；现在你对着一具空荡的躯壳都想要让他屈服于你，你如何解释，你享受的不是单纯的征服感？

“……你去吧。”安陌阳闭上眼睛走出门外，默燃似乎听到他轻轻地一声叹息。

他仔细看去，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和流光若有若无的相似气质。他轻轻地对他微笑，莫名其妙地让人安心。

“你好，我的名字是林风和。”他边说话边用一种轻柔的节奏点着头，默燃心底的敌意也随之降低。

“真抱歉打扰你。”他坐在默燃的旁边，笑容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你讨厌开口说话？”

默燃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他时刻警惕着，甚至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掐断这个少年的脖子。在他试图靠近他的世界并且决定强行进入之时，他会这么做的。

“你很好看。”少年看着他的侧脸，半晌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样说道。他没有用漂亮，美这样令人讨厌的字眼，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

默燃转过头来看着林风和的眼睛。他的眼底映出他的倒影。一瞬间就觉得，这家伙真的……很欠揍。

“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讨厌那样的人……讨厌这种情绪，有的时候要好好隐藏起来呀。”他微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不然的话，他不会让我给你洗脑的……”

……洗脑？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安陌阳狠得超出了他的预计。默燃微微一愣，眼底忽然闪过一抹冰寒的光。

“哦呀？刚刚你的眼底是出现了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吗？”林风和有些大惊小怪一般地凑近他的脸，“你并不是对外界完全没有感知的……那么为什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呢。”

默燃有种错觉，这个少年纯粹是以一种八卦的心情在挖掘着他和安陌阳之间的事情。

“嘛。”他打了个响指，脸上浮现出那种在默燃看来很欠的笑容，“我们开始吧。”

“很快的……没有感觉。”他微笑着坐在默燃的身边，颇为悠闲地站起身来，“既然那么抗拒他……不如换一个记忆，让自己开心一点，嗯？”

默燃冷眼看着他伸出手来，他知道监视器这个时候是开着的。他想起流光付诸于他的痛苦……他是如何想起来的，就如何不会忘记。

林风和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头上，“好好睡一觉……默燃。”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默燃忽然想问，是不是这是他们的职业病，直接称呼别人的名字，让人……不设心防。

“啪。”

流光看着自己的勺子掉入咖啡，有些遗憾地笑笑。

啊，真是难得的失误啊。

他抬头看去，天空一片晴朗，像是洗过的玉石，清澈温润。

他站在一片白色的天地中，温暖而安心的白光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像是要引人沉溺。

“有一个人一直爱着你，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心里响彻着这样一个声音，像是来自远古的召唤。

“他给过你一切。还记得吗。”心里划过那些熟悉的画面，有人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有人微笑着亲吻他的唇，有人微笑着拥他入怀……那个人身上有着温柔的香气，琥珀色的……不对！

忽然间发觉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已经被替换了……那个人身上熟悉的阳光般温暖的气息，将记忆深处那个青草般清新的味道已经慢慢擦去……

他一心想要维系的堡垒，从内部隐隐开始动摇。

流光替代了安陌阳？那熟悉的香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是你最后的归宿……你不能拒绝。”那个声音还在脑海中想起，他在错愕的瞬间，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咖啡……凉了吗。”流光搅着搅着，忽然发现咖啡已凉。

真是个不好的预兆啊……今天。

他看着手中的咖啡杯，隐隐出神。

56.深陷于梦（中）

默燃站在一片虚无的色彩中，眸底是一片空洞的死寂。无数画面浮现在眼前，像是光带一样层层叠叠形成一张网，锁链一般形成一个圆圈，牢牢将他锁在里面。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了。”似曾相识的温柔语调，让他有一瞬的慌乱。

流光……流光，是不是你？别给我下这种无谓的暗示，这对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默燃的眼神一瞬冷下去，随即又想起来这个声音应该是林风和……这样的人真讨厌，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特质……在催眠别人的时候一样的恶劣！

“别逃避他，默燃。”心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你什么都记得，只不过你被蒙蔽了而已……”

他隐隐间闻到一种熟悉的，青草的香味，浓郁地扑面而来，让他有一种想要逃开的冲动。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别抑制它，默燃。”原本渐渐微弱下去的那份熟悉复又被更猛烈的唤醒，像是不断冲击着他已经生了锈的那扇门。不久就会挣脱那份束缚。

“他是世界上最不会伤害你的那个人，默燃。”

谎言，全部都是谎言。别试图欺骗我，我不会再上当第二次！默燃咬牙切齿地按着自己的心口，像是感觉到声音是从那个地方传出来的一样。

“林风和，”他冷冷地开口，那个声音忽然消失在心底，“别试图探寻我的底线，你会后悔。”

他脑海中的声音有一瞬的沉寂，接下来脑海里出现大量大量的片段……他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可能性！

我不可能在这里就认输。他咬牙切齿地想。安陌阳，我绝不会让你得逞……！他眼前微微发黑，脑海里那些虚假的记忆让他想吐，真恶心啊……但是慢慢地，那份情感渐渐消失掉了，似乎已经习惯，似乎已经麻木了……

他在恍惚间听到那个声音。

“默燃，合作吧。”

是谁曾伸出手来，用那样灿烂的笑容邀请他——即使他去的，是一个名为地狱的地方。

是谁呢……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已然不太真切。

他眩晕在一片虚无的白色之中，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当啷！”

流光捡起脚下的勺子，他的眸底闪过一抹惊讶的光。

“流光先生，我让人给您换一把。”一旁的管家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勺子，不一会儿的时间就有人交了一把新勺子上来。

流光淡淡地看着那把勺子，他低垂的眼眸看不真切。管家微微扬声：“流光先生？”

一秒后流光伸手，“谢谢。”他看着那把勺子，许久，看向桌上早已凉透的咖啡。

有什么东西……

不受自己控制了啊。

床上躺着的那个苍白的少年，他的眼眸紧闭，汗湿的发紧贴在鬓边，像是曾激烈的挣扎过。

房间里流动着隐隐的窒息感，林风和起身打开窗户。他回头，看着床上的少年。

真是激烈的反抗啊……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肖默燃和安陌阳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曾一瞬感受到那个世界，纯黑的颜色，那样深沉的情绪，他根本无法用催眠来让他忘记。

“结束了？”闻声而来的安陌阳站在床边，看着那个双眸紧闭的少年。

“嗯。”他用略微复杂的眼神看了熟睡的肖默燃一眼，随即又露出了那种自信的微笑：“在他醒来之后，他会是一个崭新的肖默燃。”

“是吗……那听上去真不错。”安陌阳喃喃着，转过头来，“关于流光……？”

“已经按安先生您的意思办好了。”林风和回答的不卑不亢。他敏锐地捕捉到安陌阳眼底一闪而过的喜悦，于是他也勾了勾唇角。

“那么真是谢谢你了。关于报酬，我会尽快让人送过去的。”

“嗯。那么我就先走了。”他刚刚转过身去，又回过头来，“对了，安先生。如果病人的情绪不稳定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尽快赶过来的。”

安陌阳点了点头表示他的谢意，目送林风和离开。

他看着熟睡中的默燃，忍不住伸手触了触他的发。那样柔软的触感，他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感受过了。

快点醒过来吧，默燃。

他的目光温柔得深沉，半晌，他站起身来。

“去请流光先生过来。”

57.深陷于梦（下）

“找我？”流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一瞬的惊讶。

这个时间默燃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安陌阳也已经渐渐默许了……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笑得轻松，“嗯，我马上过去。”

他推开默燃的房门，看到安陌阳坐在床边，看到他进来只是微微抬头示意，复又低下头去。

流光看到默燃双眼紧闭，并且看起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佯作不知地看向安陌阳。

“这段时间很感谢你为默燃做的一切，流光。”安陌阳的口吻极淡，像是回到了默燃变成这样之前，“关于你的报酬我会尽快寄给你。”

流光闻言，微笑的弧度稍微小了些。他看着安陌阳。“恕我直言，默燃少爷这样下去……”

“这个就不用流光先生费心了。”安陌阳微笑着站起身来，眼底闪烁着暗示一样的光。流光随即明白过来，“那就拜托安先生了。”

安陌阳微微皱眉。流光，今天之后肖默燃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再也没有说出这句话的机会，“我会照顾好他的。”

流光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啊。计划似乎有变化了啊。

默燃觉得自己在梦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被莫名其妙成为仇人的安陌阳拘禁，羞辱，他一度觉得生命只剩下绝望；从这个梦里醒来之后，他又发现他温柔地陪伴在他身边，但是出现了另一个陌生的少年……

现在，他是彻底醒来了吗？

默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内……这还是自己的房间，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坐起身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直到发现那个人躺在他的床边。

他的手支着自己的下颌，像是刚刚睡过去一样。默燃看着他身上的白衬衣和他熟睡的侧脸，有些不悦地推醒他。

安陌阳醒过来，看到他坐在自己身边，眼底闪过一抹复杂而炙热的光。“你醒了？”

“睡够了当然会醒。”默燃的口吻淡淡的，他有些不满地瞥了安陌阳一眼，“困了就回你房间睡，”说着他又皱了皱眉，“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睡过去。”

他在怀疑，在怀疑那个梦的真实性。“我饿了。”他这样说着，淡淡的目光在安陌阳的身上扫过，安陌阳的眼底浮现出一片了然的笑意。

“等等我叫人给你送过来。”安陌阳微笑着吻了吻他的发角，惊讶地发现默燃连一丝僵硬都没有。“默燃，你……”他看着他一片黑亮的眼底，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流转出他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轻蔑。

这样的眼神曾是他无比熟悉的。那属于肖默燃，真正的肖默燃。

默燃奇怪地看着安陌阳盯着他的眼睛看，有些不悦地回视着他，“我饿了。”

安陌阳从来没有想过，在经历过这么多事的今天，他还能听到默燃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自己饿了。像是从一个梦魇里挣脱出来之后，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片阳光灿烂的午后。

他从来没想过，林风和说的不确定，会是如此之大的一份礼物。

“默燃。”他看着默燃的眼睛，忽然间他明白，所谓爱所谓恨，不过是他为自己施加的囚牢，“我喜欢你。”

默燃沉默着别开自己的脸。如果安陌阳打开灯就可以看见，他的脸颊漫上晚霞一般的红。“哦。”

安陌阳笑着站起身来，“那你先等一会儿。”

默燃目送他走出房间，仰躺在床上。星光很亮，映照着他的眼眸璀璨如星。

日子像是倒退在了肖默燃还是肖少爷，安陌阳还是他最亲密的人的时候。似乎时间就要定格在这一刻，无关仇恨，无关恩怨，安陌阳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他告诉所有的人，在默燃问起关于曾经的一切时，就说肖老爷子已经隐退，他接手了肖家所有的事业，并要求所有人像以前一样对待肖默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