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晟直接用两指把酒推给他,“所以,你因一个女戏子,沦落到这个地步?”
“那不是戏子,导演!导演!老兄你真该好好恶补一下现代知识。”肖蛰又打了一个嗝,四处张望了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你等着。”
第六章
伴着两声响,肖蛰扛来两样东西。
“这是我承诺的上下五千年,你没事就慢慢看吧。”他自从把那十几厘米厚的书卸到桌上,就再没搭理过,反而是打开了另一样东西——笔记本电脑。
也不知道肖蛰从哪个旮旯里捧出这大部头的,整部都是灰的,被放到桌子上的时候还扬起一阵尘。
闻晟看了它一眼就懒得再瞧第二眼,目光一转就落到肖蛰的身上,在他略微潮红的脸那停留了一下,再一转,就到电脑屏幕上头了。
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是继所谓的手机、电视之后,又一现代社会产品。
现代人确实是对四四方方的东西有特殊癖好,什么都得做成豆腐块的模样。
“出来了,百度百科,你自己看吧,什么是导演,什么是演员,别说我解释得不清楚。”
闻晟凑过去看,上面字写得密密麻麻跟蚂蚁一样,还配图,花里胡哨无颜六色的。他沉着地接过肖蛰手里小小圆圆的鼠标,有样学样,按着那两个键一个滑轮随意地捣鼓着。
肖蛰看他不用教就上手了,有点儿欣慰,又发现他在以一种蛮快的速度浏览着页面,那就更加佩服了——原来这人领悟能力还挺高的。
但渐渐地,他就发现不对了。
这翻页速度也忒快了些,点叉频率也忒高了点吧。
“有什么问题吗?”
鼠标停在一个网址链接上,字体变蓝,但是始终没有鼠标击声响起,也就没有页面跳转。
肖蛰瞥了那链接一眼,上面写的是“85后女星范凌霜性感写真”。他微窘了一下,瞧了一眼闻晟那张泰然自若的脸,清咳了声,“呃,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还好。”
听到这个回答,肖蛰觉得啤酒气劲直往太阳穴冲,“还好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固执呆在链接上的鼠标,“其实吧,你好奇我也懂,但是你确定真不要等到我不在的时候,再慢慢看这些吗?”
“是你让我看的。”
“我让你看导演,谁让你看这个。”这黑锅他真是背的冤枉,咬牙切齿地在那里呆了一下,他猛地意识到一个事情。
比起语言差异来说,其实文字衍变差异才是更大的吧?看看古代的甲骨文都长了副什么鬼样子。
“你不会是……不识字吧?”
卡在链接上的鼠标一抖,终于成功地伴着一声清晰的“咔哒”响,指挥着页面进行跳转。
“不慎按到的。”闻晟木着脸说。
肖蛰憋了又憋,实在没憋住,哈地一下笑出来,“你承认不识字会死?手抖什么抖,哈哈。”不过这次他很快就自动自觉地停下来了,像是一只呱呱叫的鸭子被人忽然掐住了喉咙。
闻晟瞧着他神情不对,顺着他直勾勾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刚才不小心点开的页面里有着好几张清晰的美人大图,往下是一行小字,再往下又是几个链接,还有一些小图。
也不知道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吸去了注意力。
一阵反常的沉默后,肖蛰接过电脑的操控权,三两下关了机,“该睡了,我明天还要去试镜。”
宣布睡觉容易,要安排人睡哪儿可就是个问题了。
自从一年前演艺事业惨遭滑铁卢后,肖蛰不得不从还算体面的公寓搬到这一处小小的出租屋,一室一厅一“走廊”加个阳台外送厕所,已经算得上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天堂了。
住一个人一只猫还行,这要多加一个人,真不知道要把他放哪里好。
沙发?
肖蛰瞥了一眼,那上面乱七八糟的,也就能坐坐,要真让闻晟睡上面,他估计得费好大一通功夫收拾。
地板?
把杂物踢到一边那还是蛮宽敞的。只是……他瞧了瞧闻晟那一身贵公子气度,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估计一开这个口他就得被灭口。
腰还不利索呢,不冒险。
阳台?
更不可能了,这都入秋了,在外头吹半夜风估计得烧坏脑子,别提楼上有家闲得慌经常往底下倒水,搞得外头老是湿漉漉的。
见他半天还是站在原地,眼睛乱飘的,闻晟不耐地说,“贼眉鼠眼,做什么。”
“没。”深思熟虑之后,他咬咬牙,终于做了决定,“去卧室睡觉吧。”
肖蛰本来以为,让一个人霸占掉自己一边的床,已经够宽宏大量,圣光普照了。但是等他脱完上衣,设了闹钟,再回头,却发现人一早就躺倒床中央去了,一点也没有让点空间给他睡的打算,甚至于已经闭上眼睛,神似睡着。肖蛰当场就懵了,“喂。”
闻晟呼吸匀称,半点反应也没有。
“喂!”他提高了音量,冲到床边。
“放肆。”闻晟微微蹙起眉头,嗓音带着几分睡意。
“靠,放肆你妹啊,这是我的床,我能让给你一半你就得给我感恩戴德加官进爵了,还企图独占?起来,别以为装睡就能蒙混过关。”
明天有个重要的试镜呢,要是因为熊猫眼而搞砸了他非得呕死不可。
肖蛰怒火攻心,也不管其它了,伸手就要把闻晟扯一边去。
没想到对方另一手抓住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运劲将他远远地推了出去,撞到墙上差点没砸出一口血来。
“何方刺客。侍卫何在!”肇事者还在那里含糊不清地嘟哝。
“刺客你大爷的!人都到这来了还在做皇帝梦。”肖蛰气得牙根痒,又不敢再动他,要是一不小心伤了脸就糟了。他抓耳挠腮地在床周围绕了好几圈,最终不得不接受事实,硬是挤上了床。
这是个小房间,床当然也是窄小的床。正常情况下两个男人挤一起,都会觉得憋闷,更别提对方没有刻意避让。
肖蛰在床上根本就没法平躺,那样身子会有半边悬空,所以他只能侧身睡,还得时时刻刻警惕着,别不小心摔下床去。
这样憋屈的睡法,能睡得着才怪了。
两个小时后,肖蛰数了大概有三千只草泥马,还是没有睡着。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
惊喜地回头,他发现两个小时一个小动作都没有的闻晟,居然翻了个身,睡到另一边去了!顾不得感激上苍,肖蛰赶忙睡过去,生怕稍有迟疑,空间又要被人霸占了。
可是还没等他舒展筋骨,两小时来毫不动弹的闻晟,居然又动了第二次!
好在他早已“鸠占鹊巢”,闻晟回身过来也没能夺回失地,甚至可能潜意识里终于反应过来旁边有人,也没直接压下来,而是改成侧向闻晟这边睡觉。
肖蛰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下终于可以安心睡了。
闹钟咔哒咔哒响,又那么过了十五分钟。
“靠,你还要不要老子睡觉了!”他猛地弹起来,在看到闻晟拧起了眉毛,手稍稍动作的时候,又赶忙躺了回去,免得好容易抢过来的位置被重新霸占了。
然而一躺回去,闻晟那温温的鼻息就打在他的脸上。
他烦躁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拿后脑勺对着对方。尽管如此,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的,还是觉得脑后一直有人在吹气。
恶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肖蛰又翻回去,和闻晟面对面侧躺着,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他妈不是警惕性蛮高的嘛,轻轻碰你一下能把我摔墙上去。现在我在你旁边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你怎么还能睡得那么香?你其实不是皇帝,你是猪吧?啊?”
酣睡的闻晟这一次连句梦话都没给他。
“唉,我肯定是上辈子作孽才摊上你这家伙。”肖蛰又是气,又是羡慕的,也不想数什么草泥马了,就睁着眼睛,呆呆地待着。
这一带也不算多偏僻,所以外头晚上还会开着路灯,因而即使现在是半夜三更,即使肖蛰早就关了灯,屋里头也不是漆黑一片的,而是像裹着一层极薄的橙纱一样,天花板还时不时映出楼下车辆开过的亮光。
亏了这些光亮,闻晟的脸还挺清晰的。
剑眉,挺鼻,薄唇,每一样都很完美,组合在一起也很完美,但可能因为身份的原因,这样的完美总有一份凌厉。
如果他现在睁着眼睛,肖蛰肯定不敢这么长时间地盯着他看。
他的眼里有太多东西,这些东西被封印在威严和凌厉里头,束成一柄锋利的剑,一旦有人妄图看进去,就得先挨下这柄剑的攻击。
这样一个人,他肖蛰究竟是哪根筋打错了才敢把他领回家的?
“我上辈子肯定是作孽了。”肖蛰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七章
“这两黑眼圈怎么回事?不知道今天要试镜还是怎么的?”容姐刚和肖蛰打了招呼,定睛一看,眉头都拧成结了。
“别提了,昨晚有只特别烦人的蚊子。”一提起这个他就牙根痒痒。
托闻晟的福,肖蛰早上起来何止黑眼圈,眼里血丝跟蜘蛛网一样,也就幸亏来的途中眯了一下,不然得成熊猫和兔子的混血儿。
容姐冷笑了一声,“早知道你还有闲心管蚊子,我就不会管你。蚊子可是吸血的,你睡觉前不擦亮眼睛怨得了谁。”
“咳……”肖蛰听出了容姐话里的话,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是指真蚊子。”
“管你真蚊子假蚊子。”容姐作势要拧他耳朵,“我警告你,今天这机会是我千辛万苦争取到的,你要是给搞砸了,到时候就算是蚊子都懒得理你。”
“哎。”他不敢再越描越黑,只能老老实实地答应一句。
“先跟我去趟化妆室,把你那难看的熊猫眼去了。”容姐丢下一句,扭头就走。
得亏了她那技艺精湛的化妆师,肖蛰不仅没了黑眼圈,精神头看上去比睡了一天还要好。
“话说回来,这次要拍的片子是什么?哪个导演的?我还一头雾水呢。”肖蛰一边仍由化妆师摆布,一边问道。
“听说是某个国外回来的大导,片子我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是古装片。”
肖蛰甩给容姐一个“不是这么不靠谱吧”的眼神。
容姐有些讪讪,补充说:“至天娱乐集团的,我认识里头的人,帮你打听的时候他说集团刚撬来个导演,因为一直在国外,也没什么御用演员,所以才搞了这一出。但是他也不知道这导演叫什么名字,集团保密挺厉害,听说是还没坐实下来,怕泄露风声人跑了。”
“这么大牌?”这都开始帮人家选角了,居然还怕人跑了,该有多看重这个导演?“肯定是国外几个大导之一吧?不然不至于那么金贵。”
“不清楚,至天虽然厉害,但是走出了世界的话,也未必能把那几位大导撬过来,他们也不一定想来吧,毕竟贸贸然来中国有可能水土不服。”容姐耸耸肩。
不是大导,又肯定不是三流小导演,这整的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那今天我就能见到这位‘天’之骄子了?”他话刚脱口,想起了昨晚抢掉自己床的闻晟来。
“就你这鬼样子,别说天之骄子,蚊子都懒得看你一眼。今天是副导过来,真正的主角还没回国呢。”
“你就别老拿蚊子说事了。”肖蛰喃喃,如果容姐知道真正的天之骄子不仅看了他很多眼,还待在他家,该会有什么反应?
捣鼓好造型,他立马被容姐拽到副导面前。
挺宽敞的办公室里,就只有一张长而四方的办公桌在尽头,桌子前面是一大片空地。一个体态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子后头,低头看资料。
肖蛰进去的时候,屋子里除了这男的,也没第二个人。
容姐把他介绍给徐导,也就是坐着看资料的那个男人后,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和徐导大眼瞪小眼。
“肖蛰。”,徐副导演翻了翻手里头的资料,意味深长地喊了句。
肖蛰看他那资料上还印着自己的照片,明显就是在看自己的相关资料,还看得那么认真,搞得这好像不是一次小角色试镜,而是国际公司招聘总经理一样。他心里有点发毛,不过表面还是装得很淡定地打招呼,“导演好。”
“别那么拘谨嘛。”徐导推开手里头的资料,“随便坐坐,别搞得跟小学生挨训一样。”他抬起头来,小八字胡笑得都快成一字胡了。
肖蛰起了点鸡皮疙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请问这次试镜要做什么呢?”
“试镜有什么好急的,年轻人不要太急躁。”徐导笑着把旁边的椅子推给他。
肖蛰只得顺势坐过去,“那徐导的意思是?”
“既然有可能合作,总是要相互了解一下的嘛。”徐导瞄了一眼资料,“听说你和莫莲有过节?”
莫莲就是莫导,肖蛰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女色魔。
不过徐导甩了这么一句出来,肖蛰反而放松下来了,原来搞半天只是想弄清楚他和莫莲之间的事,这样一来就想得通了。
既然知道敌方的目的是什么,肖蛰也就打起精神头来,润色着语句说,“莫导和我之间有点误会,不过她大度,也不会和我这种小人物计较太多的。”
“不和你计较?那你是怎么从男二变成武替的?”徐导嘿嘿笑,“我看这误会不止有点吧。年轻人别的不学,学人打什么官腔。”
这导演说话还真直白,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
“这不都一年了,一年可以发生多少事,她当时再气,现在应该也记不得我了,或者说也不顾上我这么个小角色。更何况至天势大,应该也不至于容不下我吧。”他摸摸耳后,索性大大方方地摊牌了。
“容得下,至天胃口大着呢。”徐导很满意他现在的回话方式,心不在焉地敷衍两句,又说:“那你做了一年的武替,有没有受过伤?家里人怎么说?”
瞧这话锋突转的。
问有没有受过伤还勉强能理解,问家里人又是怎么回事?而且刚才他不还瞧了一摞关于自己的资料呢吗?
这真的只是个小角色试镜?
肖蛰想了想,难道是怕这些东西影响了拍戏进度?所以他谨慎地回答,“受过伤那是肯定的,不过都不碍事,父母都不在,所以也没什么说的,也不会劝我离开这圈子还是怎么的。”
八字胡导演貌似很惊讶,哎呀的一声,“你父母都不在了?”
“是啊。”他越来越莫名其妙。
“实在对不住,我这人就是好奇心太强,总爱刨根问底,问到不该问的地方了。”
“没事。”他无所谓地说,反正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至于脆弱到被人问问就崩溃的地步。
“嘿嘿。”徐导又来了个招牌一字胡微笑,“那就好,那我还有个问题挺好奇的。”
肖蛰很无语,这是属于意识到刨根问底不好的人该说的话吗?不过还是按捺住脾气,“什么?”
听他这么问,徐导咧嘴一笑,抛出一颗重磅炸弹,“听说你妈妈是琴阮瑶?”
琴阮瑶是二十多年前一个家喻户晓的超级女星,基本上打开电视机,十个台有九个台是她的作品,挂历里头都是她的相片,风头一时无几,不过后来忽然就息影了,据说是嫁了人,回去相夫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