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征途——鹡鸰于飞
鹡鸰于飞  发于:2015年11月07日

关灯
护眼

当然,他们还是怕艾指导,耗子怕猫似的怕。

比方说平常训练出了什么小问题,或者生活中有什么事,他们第一时间一定会先悄悄告诉肖丛;若预感要大难临头的时候,他们会猴子跺了尾巴似的慌着去找肖丛,央他去和艾指导求求情。肖丛有时候都忍不住打趣他们,“以前你俩天天合着伙地调皮气我,现在想起肖指导的好来了?艾指导的话就是圣旨,肖指导的话就可以不听是吧?赶明儿我也要考虑考虑找根棍儿啊板儿啥的了。”他们知道肖丛是吓唬人的,只管笑嘻嘻地挂在肖指导身上牛皮糖似的闹腾。

转眼间,育材和云晖已经十七岁了,陆陆续续开始跟着师兄杨思新、黄寿他们打一些成年男子组的公开赛、黄金大奖赛之类的赛事。而艾兴夏也开始了酝酿已久的技术革新实验。他决定,就从这两个小孩儿身上着手。

娄育材是传统的直拍选手,头脑灵活,进攻意识特别强,善算对方球路,发球多变,前三板抢攻极为突出。艾兴夏根据他的特点,大胆地决定让他上手学习直拍横打的新技术。因为传统直拍抢攻速度虽然快,但是反手薄弱,容易被对方侧身抢拉;练习横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反手弱的漏洞,如果练得好,甚至可以正手反手都侧身,将攻击的特点发挥到极致。

就在肖丛按照艾兴夏的想法开始手把手地教育材直拍横打时,艾兴夏又开始挑灯熬油地做一份出国计划。

中国的乒乓球传统打法是直板。但是艾兴夏本人就是一名横板运动员,又有留洋经历,深知横板技术的先进性。欧洲人正是凭借横板弧圈的技术这么多年与中国队角力抗衡,且渐渐有占上风之势的。横板的特点是技术全面,正手反手都能拉,相持能力强;在和直板运动员交手的时候,一旦破了发球和前三板,基本上就稳占上风。

国家队优秀运动员里只有龙云晖是横板打法,但是国内的横板多少仍然带着直板快攻的思路,在弧圈相持方面并未发挥出横板真正的优势。如果想把横板的技术提高,国内没有完善的条件,只有出国学习一条路。

孩子只有十七岁。艾兴夏也是反复思量了好长时间,才终于下定决心,还是要把云晖送出国去。就去瑞典,去他们最强的对手所在的那个国度,看人家打,学人家打,最后,跟人家打。

他拟的出国计划修了改,改了修,不知道折腾了多少遍。起初,他是想派个教练带着小晖出去,有大人照顾终究放心一些;但是后来想了又想,一来觉得男孩子还是要泼辣点,应该放手让他去闯,二来国家拨的经费也并不算多,出国的费用毕竟还是不小的开销,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沉重的负担。

最后终于定好了,通知了云晖的家长,然后把云晖找来凝重地叮嘱交待了好几遍:“去到那以后住在我们已经联系好的一位瑞典阿姨那里,好好跟人家学英语,多跟别人交流,知道吗?什么不懂的都要问,嘴要勤快手脚要勤快。每一天打完球,把心得、体会、学到的新的技术要领和打球思路都写在笔记本上,经常拿出来看,还要大胆地去尝试去用。打不过人家不要灰心不要气馁,别觉得丢脸不好意思——你本来就是去学习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年轻人就该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要敢去拼,冲击那些名将,赢了算你赚的。最重要有一条,就算在国外我看不见你,你也要严格自律!不许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别想着没人管你就敢胡作非为!养成每天自省的习惯,做错了事要把自己的错误记下来,认认真真在本子上写好检讨,回来我都要检查的。在外面自己学会照顾自己,千万别生病。别怕花钱,随时给我打电话。”

最后龙云晖的妈妈夏淑裕从老家哈尔滨飞过来赶上最后俩小时到了国际机场,同艾兴夏、肖丛和娄育材一起把儿子送上飞机。当妈的拉着同机的一位华侨一边哭一边恳请他转机的时候帮孩子换票,旁边人看着都心酸。云晖和育材互相对望着,眼睛都红红的。

“帮我照顾好我爸妈!”云晖这个时刻感觉到自己是个小男子汉了,强忍着不流眼泪,还不断地嘱咐育材。育材用力点头,“放心,夏姨龙叔都有我呢!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夏淑裕连连摆手,“甭惦记爸爸妈妈,儿子,你自个儿好好地,啊!跟艾指导肖指导说再见。”

目送飞机轰鸣着冲向天空,育材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个从总角之时就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同你朝夕相处的人突然离开了,就像每天都缭绕在你身边的空气突然被抽离。

他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离愁别绪。

16.初露峥嵘

娄育材近来过得十分憋屈。

自从开始练直板横打,他就一直别扭。一项新的技术接受起来又谈何容易,更何况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尝试过,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队内对抗里,他只要用直板横打,就没赢过球;然而悄悄换回原来的打法,仍然能赢。这样一来,他便总是默不作声偷偷把打法换回来。

起初肖丛发觉这种情况,以为是育材对新打法掌握得不熟练所以在比赛里不敢用,耐着性子劝导鼓励了几回。但是一而再再而三,肖丛便觉察出不对劲了:娄育材是聪明人,什么东西教他一遍基本上就懂;娄育材更不是个胆子小的人,对于新鲜事物不会畏首畏尾不愿接受;如今这样,必然是他有心结,刻意为之。

肖丛看他和杨思新打完比赛后,阴沉着脸随他一并来到治疗室。娄育材知道他要和自己谈话,放松治疗做的极快极简单。师徒两人走到僻静的一个角落里,肖丛看着他的眼睛开了口:“为什么要把打法改回来?”

娄育材垂着头,“师父,别让我练直板横打了,我觉得这打法不适合我。”“适不适合是你自己能决定的吗?艾指导和多少教练专家研究了又研究,用在你身上是器重你。你不是挺明白一人吗?如今怎么这么不懂事了?”

育材抬起眼睛,目光中尽是委屈,“我什么不明白,因为我小,打法没有定型所以拿我做实验嘛!从没人练过,万一要是练不出来,我这辈子不就废了吗?我和他们打,用原来的打法好好的,一改横打就输,这打法哪里会有前途!为什么要我当牺牲品……”

眼看着肖丛的脸色越来越差,育材不敢再说下去,咬住了嘴唇重新低下头。肖丛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跟我来。”说罢转身便走。育材心里七上八下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心里便知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了。

中国乒乓球队的荣誉墙。一位位世界冠军的照片,就像一颗颗耀眼的星星,映照出一个王朝的背影。他和龙云晖无数次路过这面墙,每当看向那面墙,心中对中国乒乓球队的骄傲感便会又添几分,而骨子里对那样荣耀的渴望便又深一些。

肖丛站在荣誉墙下,面色凝重中带着些许哀伤,“娄育材,我今天带你来看她,不是想告诉你做冠军有多荣耀,而是想告诉你,这面墙之所以能屹立于此不倒,是因为它的背后有千千万万个永远不会为人所知的名字。你的人生与很多很多人相比,已经足够顺风顺水。你懂什么叫牺牲吗?且不论教练、队医那样的无名英雄,就单单看每天陪你打球的那些陪练,他们多少人一辈子只能模仿别国选手的打法只为让你们适应,谁不知道他们几乎永远没有出头的可能!还有我们中国的削球手,明明也是优秀的打法,就因为队友极其熟悉他们的打法,所以他们虽然是对外的利器,却几乎不可能站上最高的领奖台。谁有怨言?谁谈牺牲?娄育材,你的胸怀如果不开阔,那么你无论练什么样的技术,都永远是二三流的角色。你听清楚了吗?”

肖丛鲜少对他的人品做这样疾言厉色地训斥。这痛骂几乎要打断他做人的根基,他的眼泪都涌了出来,头恨不得埋到地里去。肖丛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不坚持,怎么知道艾指导用心是如何良苦?他断不会害你。我们现在的打法已经难与欧洲抗衡,已经到了二次创业的肎节上。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是你辈应承担的责任,你没得选。”

娄育材被训的心服口服,更兼惭愧的厉害,根本不敢看肖丛的眼睛,只是涨红着脸小声道,“肖导别生气,我不会再偷改打法了。这事您千万别告诉艾指导,求您了。”肖丛哼了一声,“怎么?怕屁股开花。”育材脸更红了,“我……我怕艾指导伤心失望。”肖丛又叹了口气,“操不完的心!他为小晖就够伤脑筋了,我也不想你再惹他心烦。”

育材惊得抬起头,“小晖怎么了?”肖丛提起他就是满面愁容,“他比你情绪还大。之前就想到了,他去欧洲怎么可能赢得了球!他使性子闹着非要从我们给他安排的那熟人家里搬出来自己住,说天天听人家说英语心里烦。”育材忍不住“噗”地笑了,这的确是小晖能干的事儿,“那艾指导怎么说?”“还能怎么说!好好劝不听,发火训就犯犟。艾指导没办法,只好重新替他找房子。安排到一个华人聚集的公寓了。”

让艾指导都头疼没办法的,也真就是龙云晖了。育材偷着乐。

心结打开,育材开始坚持直拍横打的打法。这一年,中国队出征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带上了年仅十七岁的最小队员娄育材。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娄育材在单打比赛中一路挑落尹哲光(韩国)、瓦德纳(瑞典),虽未闯进四强,但已经成了这次比赛中最大的黑马。尤其是他居然战胜了瓦德纳。瑞典名将瓦德纳,多少年了简直是中国人的噩梦,从艾兴夏那个时代开始就同中国抗衡,是目前世界乒坛上唯一一位大满贯。娄育材在比赛中凭借神出鬼没的前三板和发球,以及世人闻所未闻的直板横打,将瓦德纳打的完全没了招架之力。

娄育材一战成名。从那一天起,世人都记住了这个瘦瘦小小、歪着脖子剪着妹妹头的十七岁少年。

17.每逢佳节倍思亲

从龙云晖和娄育材十几岁到国家青年队开始就几乎没怎么回过家了,即使是过年也不例外。因此,每年过年的时候通常是两家父母到北京来,两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年饭。

今年龙云晖不在,但父亲龙翔智和母亲夏淑裕仍然还是在娄育材的强烈要求下过来和娄家一起过年。两家人没有太多客套话,娄家人不会说要你们跑老远来北京多不好意思,龙家人更不会说你们一家人团聚我们怎么好意思掺和。因了两个孩子的缘故,龙娄两家早就已经有了一家人的默契。

娄家的长子娄育林已经开始自己创建乒乓球俱乐部,事业刚刚起步千头万绪正是忙的时候,今年也没有回来,因此这顿年夜饭家里只有育材一个孩子。近期娄育材的状态节节攀升,大名越传越响,俨然已经跻身国乒队的主力团。龙翔智和夏淑裕是真心为他高兴,一个劲儿地夸孩子有出息。然而夸着眼前这一个难免就会想到远隔重洋的另一个,夏淑裕当妈的心里搁不住,一想到年三十儿子孤零零在国外,又那么小,那个心疼的劲儿立即就涌上来了。龙翔智虽然皱着眉头说别当儿子跟你似的没出息,但是那份难受不必看都能感觉的到。娄育材赶紧岔话题使出他那舌灿莲花的神功,拣各种逗人喷饭的段子来哄他夏姨开心,这才慢慢好转点。

今年年夜队里皇恩大赦,许他们不必归队查房,因此育材极为难得地能守着爸爸妈妈一起看春晚。其实谁也没心思看,几乎是看一会电视瞄一眼砖头似的大哥大。全家人都在等龙云晖的电话。

龙云晖始终没有打来。

熬到十二点多,育材极力劝两边的爸爸妈妈去睡,“小晖那边现在才五六点,肯定正在比赛,比赛完了还要治疗啊什么的,等他忙完了我们这都凌晨三四点了。爸妈龙叔夏姨赶紧睡去吧,反正我吃多了要消食,我等他电话。”

再多么不情愿,夏淑裕他们也知道这样等下去不现实,况且云晖明知道他们这是深夜,断然不会再打过来扰他们了。大人们满怀怏悒地安置了,娄育材捧着本武侠小说,心神不定地靠在床头随便乱翻。

凌晨三点,娄育材的大哥大终于响了。困意在霎那间灰飞烟灭,他差点就跳了起来。

其实他和龙云晖联系的并不算少,每个月工资差不多全拿去买磁卡打电话了。只是,这个时候越洋的电话还是相当贵的,两百块钱一张的磁卡,也就能打七八分钟,因此他们实际上也说不了什么。

他摁下通话,云晖含笑的声音立刻从大洋彼岸顺着看不见的电波淌进了他的耳朵里,“知道你肯定没睡!爸妈都睡了吧?今天比赛放最后一场我搞到现在才完,只好今晚熬着赶到你们那儿清早给他们还有艾指导肖指导拜年了!艾玛老想吃饺子了,在这儿中餐馆都找不到饺子,有饺子也没有东北饺子那味儿啊……扯远了,新年好新年好。”

育材静静听他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语速极快地说,笑得嘴角都不知道撇到后脑勺哪个方位去了,但是笑着笑着心又有点酸,接过话头竟不知从何说起,傻傻地问了一句:“你真要熬夜拜年啊?明天还有比赛吧?今天又这么累。”他知道云晖是个生活极为规律的人,基本上没怎么熬过夜。

云晖“啧”了一声,示意他说了句废话,“上个闹钟不就完了我睡觉浅。”

以往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训练、受罚、甚至挨家法,吃那么多苦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听他说要熬个夜,就心酸到受不了的地步。

云晖自然领会不到他的这些小心思,依然用充满兴奋的语气极快地说道:“给你们都准备了新年礼物的,只不过送到你们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猜猜看给你的是啥?”

育材根本不用费劲,知道他是憋不住肯定自己要讲出来的,于是只是笑。果然云晖几乎是自问自答地往下说道,“我在一座私人博物馆里发现了一只很漂亮的小乌龟标本,也搞不懂是什么品种的,反正就买了。据说可以带来好运的,我带了两回,真的赢了两回球,我就收起来了回来就给你。”

龟,在中国是吉祥之物,最重要的寓意是长命百岁。

育材笑了,“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玩意儿么?”云晖哼唧了两声,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在外面病过两次,人说龟比较神,镇得住。”育材的心一下子就绞住了,“那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云晖的声音从天边直穿入心窝里:“在国外是自己留着呀,回来了我不跟你在一块嘛?你带着不就我带着。”

18.小晖,欢迎回家

龙云晖回国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瑞典打了一年的联赛,全部赛程结束以后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自己买好了机票办好了所有手续,就跟上街买菜一样悄无声息地飞回了北京。直到他拖着行李出现在乒羽中心的大门,大家才知道他居然回国了!

在国外呆了一年的龙云晖个子又往上冲了冲,大概是气候好,皮肤倒是越发的白皙。他从前瘦瘦小小显得脑袋大,如今长大了也长高了,脸型极正,倒像是长开了一样,眉目鲜明如画,身量挺拔修长,虽还稚嫩青涩,却已经有几分英气逼人的意思了。

如果娄育材读过《红楼梦》,他一定会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同黛玉赴扬州葬父之后重回贾府与宝玉重逢的那一幕惊人的相似:宝玉见了黛玉,只觉得妹妹越发出挑了,悲欣交集,根本挪不开眼。

云晖首先被艾指导和肖指导拉着既掐且揉,又是被一大帮子队友呼啦啦地围住问长问短。育材反而没挤上前去,只在人群外围静静地望着他,眼眶热着,微微地笑。

云晖只跟他们稍稍打闹了一会儿,艾指导就把大家都赶去各归各位地训练。育材的眼睛粘在云晖身上根本回不过来,艾兴夏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人在心也不在,索性便仁慈地手一挥,由他乐颠颠地帮云晖提着行李奔他俩宿舍去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