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征途——鹡鸰于飞
鹡鸰于飞  发于:2015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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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材心都酸了。艾指导课徒甚严,他和云晖跟他这么多年,很少见他有这样明显的主动示好。“怎么可能呢?若论大气,小晖强我一万倍,他那么敬您,怎么会记您的仇!”艾兴夏顿了顿,语气低落,“那……他还伤心吗?”

育材想到云晖梦里掉下的眼泪,心又难忍地绞痛起来。不过,他仍笑着答道,“做子弟的,家长打骂两下,哪谈得上伤心那么严重呢。艾指导,小晖准备退役后当教练,您有什么想法没?”

艾兴夏斩钉截铁道,“我都替他考虑了好几年了。我想把他放女队,不用像你那时那么急那么快,摔那么大跟头走那么多弯路,就让他慢慢接。你将来带整支队伍,他是最适合撑你的人。”

娄育材起初听时非常意外,因为压根没考虑过女队的事;然而听到后面,他眼眶慢慢湿润了: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他不知艾兴夏早已替他俩把未来想得如此透彻和周密。

“你们都是一辈子离不开乒乓球的人,我知道。”艾兴夏一边倒腾电饭锅一边笑道,“过来的人,有什么不明白。小晖喜欢打球,我也希望他能打得更久。现在不能打了,他不愿去想的,我总得替他想。我早知道他还是要做教练的,他不可能离开球台,也不可能离开……”说到这艾兴夏抬起眼笑着瞟了一下娄育材,娄育材的脸瞬间便红了。

因为来不及再做点干饭和更多的菜,艾兴夏最终将育材赶去队里混食堂,然后端着粥和青菜来到客厅放到茶几上,蹲下身摸着云晖的头轻轻叫道,“小晖,来,起来吃饭了。”

当云晖一睁眼发现面前的人已经变成了艾指导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喊救命——好在理智还在,没干出那么丢脸的事。但身体本能的哆嗦仍然无法控制,他结结巴巴猫叫似的喊了声“艾指导”,就准备强撑着起身。

艾兴夏赶紧拦住他,知道他现在怕自己怕得厉害,心里难受,却也说不出什么。“给你弄了点粥,配点小菜凑合吃吧。”艾兴夏蹲在地上端起碗准备喂他。云晖怎么敢让他这么屈尊,连连说着“我自己来”,便要起来去接碗;然而他稍稍一动就扯着了臀上的伤,虽不敢嚷,可疼得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艾兴夏心疼得直瞪眼,“犟什么犟!还不老实趴着!喂你吃委屈你了?”

云晖费劲地侧过身子撑着,努力让自己显得稍微恭敬点。“没有这样执弟子礼的,您让我自己吃吧。您赶紧起来坐着,蹲久了腿麻,您腰又不好。”

他是个极重礼貌的人。艾兴夏记得曾有一次同云晖一起坐电梯,走到电梯间,云晖按住电梯门开关等他先进。然而那时却突然碰见了一个熟人,他过去跟人家寒暄,说到点小事便谈了大概五分钟。等他转过身时,发现云晖仍然替他按着电梯门,脸上一丝不耐烦都没有。

艾兴夏不知自己此刻的语气已经软成什么样了。“就当你生病了你爹喂你吃饭,什么礼不礼的!听话张嘴。”说着勺了一勺粥,轻轻吹温了送到云晖嘴边。云晖赶忙张嘴吞了,垂下头不让他发现自己红了眼眶。

其实挨了打又发着烧,胃里非常难受。但云晖想快点吃完好让艾兴夏赶紧起来,所以吞咽得异常迅速,没吞几下就实在忍不住捂了嘴,差点又吐出来。

艾兴夏赶紧把碗放了过来拍抚他的背,揪心着急之下又忍不住训他:“吃那么快干嘛又没人跟你抢!”云晖缓了一会儿好容易忍住吐意,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艾导,我饱了。”“胡说!早上就没吃东西,现在还不吃怎么受得了?慢点吃,一口一口嚼。”

云晖不敢再多说,只得受刑一样享受这少爷的待遇。正在出神,却听艾兴夏突然开口道,“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生日了,咱们最后好好恢复训练一下,然后去无锡参加联赛,给你职业生涯划个完美的句号。之后的事我慢慢再跟你谈,你看好不好?”

云晖的心像被一股大力猛撞了一下似的,翻江倒海,酸甜苦辣都涌了上来。他再也忍不住,伏在艾兴夏肩头呜呜地哭了。艾兴夏单手揽住他的头,含着泪光笑道,“真是今生父子,前世冤孽。我肯定是前世不修欠了你。咱爷俩算和解了吧?小晖啊,别恨师父对你们那么狠那么严。师父都老了,你都那么大了,别总像孩子似的。师父照看不了你一辈子,你该学着去帮育材挑担子了。”

49.永恒的征途

就像失过明的人才知视觉的珍贵,龙云晖现在倍加珍惜自己的右手。想打最后一次球的意愿是如此强烈,因而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听从队医和教练的嘱咐,努力治疗,努力恢复,努力训练。

与从前想要去赛场上争取一个冠军的想法完全不同,他只是单纯地想打好一场球,不带任何杂念,不留任何遗憾。如同垂老的战士最后一次走上征程,不是去耀马扬威杀敌立功,也不为慷慨悲歌垂名千古,只为回到梦开始的原点,于无声中走过最后的路。

或许不完美,但是完整。

巧合的是,这场比赛的地点恰恰在无锡。再一次来到这里时,他的思绪陡然飞了很远。

那一年,他十一岁,在懵懵懂懂中跟着许多大哥哥大姐姐来参加了艾指导组织的青少年集训,于跌跌撞撞间连输了十几场球,然后,在恍恍惚惚的最后一场比赛里,宿命般遇见同样十一岁的娄育材。

而如今,娄育材正和肖指导、艾指导,还有他的父母一起,坐在看台上,用目光紧紧地锁住他;间或抬头对视,心里会特别安稳。

他如从前做过无数次的一样,仔仔细细钉号码牌、上胶水、糊拍子、系鞋带。这是他最后一场比赛但外界并不知情,这又只是一个公开赛的第一轮;因此场馆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铁杆球迷和跟了他数十年的“龙迷”们,在看台不停地向他挥动旗子和标语。

对手是一名来自山东的年轻小伙子,叫蒋怀坤。云晖比他整整大一轮,自然从未同他交过手。不过云晖倒是真的知道这个蒋怀坤,因为那孩子正是肖指导倾心培养的,肖指导跟他和育材都提过。

蒋怀坤在场地边准备的时候,双眼还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握住球拍走到球台中间与他握手时,整个人的气势立刻就变了。龙云晖突然觉得这孩子真的很有意思。

那是一双特别的眼睛。不同于瓦德纳的玩世不恭,不同于娄育材的鬼神难测,也不同于他龙云晖的清冷孤傲;蒋怀坤的眼睛里,有一股他从未见过的疯狂与野性,就像高原上的藏獒,平常慵懒随意,一旦遇上令他兴奋的猎物,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嗜血的危险气息。

云晖微笑了一下。他明白蒋怀坤的激动亢奋是从何而来。如果今天蒋怀坤赢了自己,育材说不准会直接调他进国家队。

那么,都全力以赴吧。

云晖将球轻轻一抛,用他标志性的勾手腕动作发了个短球。蒋怀坤同他一样是横板,但是打球风格与他截然不同。如果说云晖打球优雅得像一位王子,那么怀坤简直就冷酷得如一名杀手。

云晖第一眼看到怀坤就知道,跟他打球光靠相持没有用,必须搏杀。尽管自己体力肯定不如他,但不搏只能等死。

搓、挑、摆短、切……这些他做了二十年,连梦中都会不自觉重复的动作,他行云流水地做着。他甚至不去看比分,只是跟着感觉在走,任对方如何大力冲击,他只是凭感觉回球。

乒乓球,可以像博弈一样精准地计算对手的下一步下下一步,也可以仅仅是努力把球打到对面球台上而已。

最后的征途,不再想荣誉、责任、使命,只是去享受一项运动最单纯,也是最神圣的快乐。他认为,这就够了。

结果其实没有太大的悬念。2:4,他输了。微笑着走过去握住怀坤的手轻轻拍了一下肩,对自己这位特别的小师弟发自肺腑地说道,“恭喜你啊,怀坤,好好加油!”怀坤尚未从战胜这位世纪名将的震撼中回过神,呆呆地什么也没有回应。

云晖和裁判握了手,借过话筒对着看台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这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从今天起,我正是挂拍了。谢谢球迷朋友们这么多年的关爱。尽管作为一名运动员我的职业生涯必然是有限的,但我想我永远不会离开乒乓球这项运动,也希望朋友们继续关注和支持乒乓球,支持中国乒乓球队。”

他的语速依然如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快,三言两语说完,在众人都还震惊得无法反应的时候便已大步流星地离开,消失在了球场上。

那天的报纸头版几乎都是这个轰动的消息。许多家报社都用了这样一句话:“乒坛再无王子”。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这条征途上永远不乏最勇敢的战士,总会有一代又一代的人,让这项精致的运动永远无愧于国球的神圣称号。

只是没人能取代记忆中的你,和那段青春岁月。

龙云晖,娄育材,是这条永恒的征途上注定被刻入丰碑的名字。

国球长红,双星永灿。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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