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辞还是低着头,我只当他心理上还没有接受,毕竟自己好不容易收养个小孩睡一觉变成个半大的小伙子这事确实有些耸人听闻。
我耐心的哄他:“许辞,我还是我,我还是楚天。”许辞的表情有些松动,我故意用那种可怜兮兮的调子问他:“许辞,你不要我了吗?”
许辞的身体一颤,他伸手抱住我:“要。”他的声音有点抖:“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
我心里有些好笑,我只是长大了一些,既不是毁容了也不是多长了一个脑袋两只手,犯得着这么嫌弃我吗。
许辞抱着我的背没松手,我被他抱的有点热,向他抱怨:“许辞,我饿了。”
许辞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似的,他捡起地上的剪刀往厨房走:“你都睡了三天了,不饿才奇怪呢。”
我跟着许辞,看他熟练地处理准备好的食材。
许辞往锅里倒菜,刺啦一声热气升起,带着食物的香气,他边翻炒边跟我说话:“这三天看着你躺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卯足了劲地长,叫也叫不醒。”
我笑笑:“挺吓人的是吧?”
许辞摇摇头,他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阿天,我当时很害怕。”
我心里一愣,许辞继续说道:“我怕你就要这样睡下去了。我真的很害怕。”
我并不太会安慰人,只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不会了。”
许辞摇摇头,他把菜盛出来,把我撵出了厨房,让我去晒晒太阳。
阿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有一条腿还有些瘸,它远远地就看见了我,一瘸一拐地往我身边跑,头上还挂着不知哪蹭来的一丛草,我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一朵茶花噗地一声掉在我的膝盖上,阿花伸头来看,空气里隐隐的食物的香气,我满足地长吁了一口气。这最舒服的时刻,就是刚刚结束了最“不舒服”的时刻了吧,所有原来平常不过的时刻都变成了奢侈的幸福感,一切走上正常,一切重新回到掌控之中的时刻,实在是太舒服了。
久病初愈时,故友再相逢。
15.没有标题
我捏了捏阿花还有些瘸的那条细竹竿似的前腿,阿花温顺地把蹄子放在我掌心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
身后突然传来青草被踩在脚下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转头看去,余培明正努力地从两棵茶花中挤出来,茶花被他这么粗暴地碰触,噼里啪啦地掉了好几多,余培明顺了顺自己被弄乱的头发,把手里的东西向我伸了伸,我这才注意到他居然拿了个饭盒过来。
我有些奇怪地问他:“你的军饷都不够你吃饭了吗?需要到我这来来蹭饭吃?”
余培明不屑地切了一声:“这是给你买的。”他把饭盒递到我面前,打开盖子时还冒着热气,我看了一眼,里面是赤豆小元宵。
余培明挠了挠头:“补血的。”
我笑着摇摇头,接过来喝了一口:“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什么事?”
余培明取出烟盒抖出一支,冲我示意,我冲他摆摆手,他不甚在意的点燃了自己那支,让自己的肺部充满尼古丁的刺激,我默默地喝着那份赤豆小元宵等着他开口。
余培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皱着眉问我:“其实你是故意的吧?”
我抬头看他。
“那天晚上,从你走进房子开始,其实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吧?”
我冲他笑笑,将计就计而已。既然那位所谓的父亲一直不能对我放心不停地干扰我,那我不妨就趁这个机会给他一个“毁掉”我的机会,让他就此安心做他的黄粱美梦去吧。
余培明挑挑眉:“你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
“其实,那天我进了那间屋子,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的。”我看着他:“我只是赌一把罢了,赌他到底要不要我这条命。”高风险与高收益并存,现在看来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余培明又露出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哦,那他要是真的要了呢?你有没有做二手准备?”
我把吃完的空碗甩给他:“你觉得呢?”
余培明把碗收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这次没挺过去,直接把自己玩死了,许辞要怎么办?”
我有些奇怪地问他:“许辞当然继续过他的日子,而且喜欢小孩子的话再领养一个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吧?”
余培明突然伸手托住我的下颚,他细细地看我的眼睛,我看见他的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面无表情的少年,像一潭死水一样的无趣。
余培明松开手后退一步,紧接着我就听见许辞略带愤怒的声音:“余医生,我再说一遍,请你不要在孩子面前抽烟。”
余培明笑着把那支烟熄灭:“哎呀哎呀,不要这么紧张嘛。”
许辞像母鸡护仔似的把我拦在身后,他看了看余培明手里的饭盒,有些惊讶又有些生气的问我:“阿天,我跟你说过不要乱吃东西。”
余培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许辞的黑名单,忙澄清自己:“没有给他乱吃东西,你不要老对我这么大的偏见嘛。”
许辞没理他,转身推了推我:“去吃饭。”
我被许辞推着走进房间,他默不作声地给我盛饭,一句话也不说。余培明也跟着进来了,笑嘻嘻地挑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伸手戳了戳我的肋骨:“你觉不觉得许辞跟阿拉伯婆婆纳似的。”
阿拉伯婆婆纳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植物,春天一到就开出细细碎碎的小蓝花,我撇他一眼问:“什么意思?”
余培明笑道:“普通。但低下头细细看还挺好看的。”
我转头看向许辞,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刘海乖顺的垂下来,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的味道,此刻嘴角有些不悦的向下垂着。
我突然有种焦躁感。
16.没有标题
许辞并不敢让我吃太多,他怕我晚上又不舒服,挑着好消化的给我夹了几筷子,接着又给我剥了一个茶叶蛋,鸡蛋是现煮的,许辞的指尖被烫的有些红,他嘬了嘬指尖,接着把剥好的鸡蛋放进我的碗里。
余培明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好像要睡着了似的。我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没事儿别杵在这了。”
余培明摇摇头:“你先吃,吃完我有事跟你说。”
许辞瞥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给他拿了一副碗筷。
余培明咬着筷子,冲许辞笑了笑:“谢谢。”接着又问他:“那天家里有被翻出什么东西吗?”
许辞愣了一下,接着大概反应过来余培明大概是在问我的那本书,他转头看向我,我示意他不用避讳余培明,许辞冲我点点头,接着去书房翻出了一本《论如何饲养幼兽》递给我:“我给你的书换了个封面。”他咬了咬下唇:“我就是觉得这样比较安全。”
余培明挑挑眉毛:“你真是太机智了,楚天,我觉得你捡到宝了。”
许辞确实给我省下了大麻烦。
余培明慢悠悠地喝了口汤:“虽然你现在把你父亲糊弄过去了,不过在这里始终不安全。”他看着我:“属下倒是觉得,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我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最近确实在考虑。”
余培明把筷子尖咬在嘴里,伸手在桌子上比划:“国都在南方,我们现在往北走,一来可以避开他的势力范围,二来可以扩大我们的力量。”
是的,这些我都知道。
许辞并不太明白我们说的这些,他只是在听到“往北走”的时候愣了一下:“阿天,你们要离开这里?”
我把书放好纠正他:“不是你们,是我们。”
余培明有些惊讶:“你要把许辞也带走?”
我反问他:“不然呢?等别人把他抓起来威胁我们回来?”
余培明伸手来摸我的脸:“原来如此,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移情别恋了。”
我拍开他的手继续吃我的饭:“我上次让你找的东西找的怎么样了?”
余培明继续叼着那两根筷子晃荡:“出了点小麻烦,要你自己去取。”
我撇他一眼:“要你何用。”
余培明笑笑站起身来:“你们晚上收拾一下,明天早上我们在幽径树林里见面。”接着他冲许辞点点头:“谢谢你的款待。”
许辞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了晚上。
早晚温差还是有些大,我努力的蜷缩起身子,希望能把自己全覆盖在小花被子之下,可惜还是失败了。许辞背对着我裹着他的被子,我试探性地拽了一下,没拽开。
我无奈的对许辞说:“许辞,我很冷。”
许辞没理我,却不再执着于紧紧拽着被子了,我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许辞身上很温暖,我冰凉的手臂搭上他的腰时他颤了一下。
我在他脖颈上蹭了蹭,呼吸间全是许辞的味道,温暖,并且带着安抚的味道。
许辞被我蹭地受不了,翻了个身:“别闹了。”
“很痒吗?”我问他:“余培明来了你就一直没怎么说话,怎么了,有心事?”
许辞垂着眼睛看我,睫毛根根分明:“阿天,你是只有身子长大了还是心理跟着一起长大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许辞解释我其实现在身体和心理年龄是真正匹配了的,只含糊的说:“还是原来的样子啊。”
许辞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把我揽进怀里,拍了拍我的背:“你不要跟余医生走那么进。”
许辞这一副像是吃醋一样的语气让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我笑道:“余培明只是看着有点不正经,做事还是挺靠谱的。”
许辞板起脸来:“我让你不要乱吃东西,你把我的话都吃进狗肚子里了吗?”
我冲他笑:“汪汪汪。”
许辞被我气笑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对这种类似与“家”的温暖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追索欲,许辞的碰触让我非常满足,我抱着许辞的腰:“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不会离开你。”
许辞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我感觉到他轻轻点了点头。
17.幽径树林
许辞几乎整夜没睡,他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后半夜的时候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坐在窗口,两眼望着黑黢黢的窗外,一副出魂的样子。
我知道他很舍不得这里,他的房子,他的花,他的回忆,甚至他这近二十年的生命,都耗在这里了,并且事发突然,我之前并没有跟他商量过。我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确实不地道,并且做这个决定也存在自己很大的私心,我根本没有以一个事外者的身份公正公平地思考这个问题,我不能,也不敢把许辞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必须把他带在身边,我希望能用自己还不够丰满的羽翼护住他。
我从床上坐起身来,走到许辞身边,许辞吓了一跳:“怎么起来了?鞋子也不穿,着凉怎么办”
我冲他摆摆手:“许辞,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
许辞苦笑一下打断我:“阿天。”他抬头看着我,眼神非常专注:“这里的一切,跟你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此时我还根本不知道,对许辞来说,他连命都可以给我,他的过去,他的习惯,与我的离去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他是那么害怕我离开,怕到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都可以让他整夜整夜的失眠。
我点点头:“那你的东西收拾了吗?你打算带什么走?”
许辞有些茫然,他像一只被迫要离开自己壳的蜗牛,我知道他什么都想带上,又根本不知道该带上什么,我有些无奈的去翻他的柜子,找出两个还算结实的包,开始往里面装一些必须的物品。
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我们站在大门口,长风满袖,许辞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锁上了门,阿花的腿还没好利索,它很少出家门,紧紧贴着我的腿,跟着我们往前走。
幽径树林是往北边的一个入口,里面长了很多的杜鹃花,经年累月,那些常见的低小灌木都长成了大树,枝丫又细小,层层叠叠的叶子落下,林子里幽暗又弥漫着腐朽的气息,甚少有人探访。
许辞以前没有过进这种密林的经验,有些新奇地看着周围鲜艳的杜鹃花,他穿着短靴,一脚下去地上干酥的树叶扑簌簌地响,我看他挺感兴趣的样子,开始给他讲熊瞎子的故事。
“春天来了,熊从冬眠里醒过来,然后会有一种摔肥膘的运动。”我指了指旁边高耸的树枝“熊会爬上去,然后一松爪子,咕噜噜地滚下来。”
许辞突然拉住我,他指了指前面:“是那个吗?”
杜鹃花枝下有一个很大的阴影在缓慢地移动,一股寒气弥漫开来,空气里翻涌着腐烂的气息,我皱了皱眉,往前一步挡在许辞前面,那个阴影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气息,它愣了一下,接着飞快地向我这里移动,这时我才看清它的样子,这根本不是什么熊,而是一个“人”,虽然已经不太能看得出它的人样了,它的皮肤像是被什么在生长的东西顶开了一样,里面却露出白花花像是棉絮一样的东西,整张脸仲得像个皮球,几乎看不出五官的样子,只徒劳得张着嘴,十指上的肉已经不见了,突兀兀地张着白森森的手骨,它匍匐在地上,后腿一蹬就要扑过来。我一手向身后推开许辞,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指拍向它脸的方向,几道冰刃带着风横切了出去,这鬼东西半张脸都被削没了,伤口却看不出任何肌肉组织,露出来的颚骨上也缠着那种奇怪的棉絮,它转了转脑袋,像是打量了我一眼,接着转向被我推到一边的许辞,张开嘴就要扑过去,许辞之前惊了一下,这会儿也终于缓过了神,一抬腿踢中了它的前臂,那怪物大概是没想到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许辞也会反抗,一下子被踹得倒退了两步,再要上前来的时候一把刀已经呼啸而来斩断了它的脖子,那刀在空中划了个圈又倒转回去,余培明一边接住刀一边冲我大声说:“楚天,放火烧它!”
我皱着眉头抬手,几多小火球飘飘乎乎地飞了出去,那怪物却是遇火就着,它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了一会儿,终于不动了。
余培明上前踢了踢那东西,回头对我说:“我说放火烧的意思是放大火直接烧完,你这萎缩的小火球是要逗他玩吗?”
我无奈道:“你不知道我偏重水元素吗?能放出火来已经很努力了。”
18.幽径树林
余培明甩了甩他的刀:“你个废物点心,要你何用。”
余培明的刀叫唐七,这把刀比较特别,它只有两指宽,并且在使用的时候是倒拿的,也就是说要握着它的刀鞘,我曾经数过,它的刀鞘上藏着十三道放血槽,平时刀鞘拔不开,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通过甩刀刀刃会倒着从刀鞘里滑出来,余培明跟我说过越是危险的情况下刀刃会滑出的越多,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他完全拔出刀的样子。
余培明弯腰检查地上只剩下白骨的怪物,它身上的“棉絮”已经都被烧掉了,从骨架来看却是多处骨折,看起来活着的时候没少受折磨。
许辞走过来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巫术。”
余培明摇摇头:“怎么已经扩散到这里了。”他看了我一眼:“你父亲一直跟巫术有牵扯。”
我打断他:“什么我父亲我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