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宛既然说了,不论成不成我都要试一试,毕竟南柯游才是国公府未来的希望,还有弱衾肚子里的孩子……爷爷为国公府付出了很多,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
“我答应你。”
出乎意料,他答应得很快,跟着他又说道:“不过我有条件,我要你相信我不会再骗你了,你记着,是我做过的事,我会承认。”
他……的确没必要再骗我了,他半只脚已经跨上了龙椅,何必再费心思骗我?
不过我也是混乱了: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那水?那究竟怎么回事?
见我面露不解,他也没再说什么,只让我好好养病,然后起身匆匆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陡然间离开温暖的怀抱,周身迅速回冷有些不适,只能将自己一层层裹紧。
这个冬天太长了,又冷又长,我的病都挣扎着快好了,冬天竟然还没有完。
身子渐渐好转后,我发现自己常常容易心悸,比从前更怕冷,我知道是心脉受了损,大概以后都得小心调养。
但是病好了终于就不用整天躺在床上了,我命妙赏将我的东西整理好,然后自己出门去了牡丹阁。
现在出门只能背着南柯游,他要是知道我出门大概能骂死我。
且我怕冷,根本不敢用走的,坐在暖轿里安逸得很,人倒是越来越懒了。
一进雅室就见扶瑶正无聊呢,她今儿梳着垂柳髻,一身明艳的紫襦裙,如紫藤花般牵枝连叶的歪在椅子上。
“公子身上大好了?”见我来了她也不起身,笑嘻嘻地边戴着耳坠子边和我说话。
“人来了没有?”我精神不济,自去美人榻上靠着。
“你找我?”
熟悉的声音自帘后响起。
闻言,扶瑶便懒懒地站起身:“二位好坐,妾身去换身儿衣裳。”
无人开口,她自袅袅飘出房门,阖上门儿还听见她嘀咕:“臭男人,不要女人作陪还来青楼干什么……”
“阮大人坐。”我低头,心不在焉的抚摸袖口的银红流水纹。
他依言坐下,我感觉得到他在看我。
“龙生九子,依大人看来,包括死了的孝哀太子,哪位皇子最适合做皇帝?”
“皇七子。”
“太子为何不行?”
“只听说过真龙天子,没听说过病龙也能做天子的,他若登基,于国祚无益,”阮竹声不愧是个戴冠的商人,说话一针见血,“再者,孝哀太子所有乃是小慧,且为人优柔,此皆非明君之德。”
“云宛也是小聪明多过实才,想必也入不了你的眼,”我哼笑了一声,“那云坚呢?他素有军功,有龙骧虎步之风,正是为君大道。”
“仅有龙骧虎步之风,却无纵横捭阖之谋,徒武夫而已。”
“依你所言,只剩下一个云川了,”我叹道,“帝王用人,既有武将,就会有文相……阮大人乃当今天下第一儒冠商人,我早该猜到,凭你心中丘壑当然是要择良木而栖,怎会随波逐流做个太子党……”
“那日他没有送你回府。”他打断我的话,生硬的岔开话题,肯定的语气微微发颤。
我也懒得再拐弯抹角,却只能苦笑:“阮竹声,我找你来就为听几句实话,你我何需浪费时间?趁我还相信你这一天,你都告诉我罢,也算是个了断。”
他和云川不同,云川的眼角眉梢都是明朗温柔,但心却是冷透的,而他眉目生得极冷,清澈的瞳孔里却总有一股子暖意,
“你是我的劫数。”他露出一个我不懂的轻轻的笑意,然后继续说道:“我和太子还有七殿下结识得不比你晚,但是一臣不事二主,我选择跟随七殿下,因为只有他懂我的抱负,也并不轻视我为官却公开营商的做法,我一直都认为他会是个很有作为的明君,现在也依然这样认为。”
“用你来接近我,太大材小用了。”我自嘲地一笑。
“你和云川的事,我多少曾有耳闻。”他的声音低下去。
“我猜猜,你是不是也和赵珏一样,认为是我狐媚惑主?”
“我没有,”他皱眉,“可是痴情的人比有心狐媚者更麻烦,我想你不过是为着从前两小无猜的情分,原是个惦念儿女私情的浅薄俗物,刚好父亲说要将兰乙许给你,所以……”
“所以你借我和云川的过往来接近我,一来要我主动悔婚,二来让我从云川身上转移注意力。”
“七殿下那段日子花了不少精力在你身上,就在你……之后。”他的目光落在我长纱遮掩的左脸上。
我想了想,那正是才自毁时想和他一刀两断的时候。
“浅薄的人不是你,是我,”阮竹声走近我,俯下身,我看见他眼里有太多我不想懂的情绪,“秋狩时初见,你那么冷,我才发现也许接近你并不容易;我揭开你面具时,你惊怒的样子还有语气,我那时有些后悔,我那时明白我在伤害你,所以后来我……”
“我不是没有当众给人看过我的脸,”我紧紧攥着手心,生怕有一丝委屈让他看出,“我不想给你看是因为我以为你记着我最好的样子,我以为你喜欢我,以为你挂念我,我现在一点也不好了,不仅不好看而且是个极坏的人……可是我怎么能让挂念我的人失望?”
我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去,就像那种秋天的雨,滴滴答答的听着就让人烦恼:“是我想要的太多了,所以天让你来罚我这么贪心……”
“我后来收手了!真的!”阮竹声几乎是吼出声来,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一时怔怔地,都接不上来话,只看着他,视线都模糊了,“我听说你为救七殿下差点死了,我真的怕极了,我要去看你,他不让,我和他差点儿动起手来……”
“你的手是他弄伤的罢?”我看向他的右手,他当日说是过敏所致,如今想来也许是两人争执时所伤。
“一直到去西凉也还没有好,”他点头,陡然间变得阴沉,“也许就是那一次,让他发现我对你不同,所以在西凉,他给你的信都是他念,我写,用左手,他知道我受不了这个……”像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的手越攥越紧:“云川他说的原不错,你们是一类人,你们那么善于玩弄人心,伤人以情……可是南柯淇,越是如此你们就越不适合在一起。”
第五十四章
“云川不是仁德广厚之君,是阴鸷枭雄之主,我早就和他离心离德了,你早前的担忧根本就是做无用功,他肯花心思在我身上只因我是国公府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发现拉拢我无望之后,才乐得见你来转移我注意力,好借你之手控制我罢了,”我蹙起眉头,觉得心口又开始痛起来,“如果不是你有那种无聊的想法在先,如果不是他有意算计在后,好端端的我会吃饱了没事做去勾引你?你和云川会无端心生芥蒂?害人害己,你们这是活该!我不欠你们的!”
我将阮竹声一推,笑得极惨,踉跄起身。
可从榻上才起来便一阵头疼欲裂,他大步过来扶我,我将他的手甩开,然后摇摇晃晃够到门边,将门拉开——
“你……!”
我看着眼前高出我一个头的人唬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门外,云川脸色极难看,身形一动,突然将我打横抱起,重新放回美人榻上。
“方才那么能说会道,现在哑巴了?”云川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转脸向一旁同样黑着脸的阮竹声道:“竹声,我有些话要同他说清楚。”
“不许走。”我咬牙吐出三个字。
阮竹声冷哼:“既要说清楚,又何必防着我?”
云川不答他的话,倒是冷冷看着我,微扬下颔,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也好,原也与他有关,只不过你听了可别后悔。”
“我没什么可后悔的。”我说。
“云宛已经把剑给你了吧?”
“你想要回去?”
“那倒不是,”云川笑得古怪,“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肯把剑给他么?”
“他向你交了底牌,”我冷瞪回去,“是他给皇帝下了慢性的毒药,你也早拿到了证据而已。”
“不是。”云川摇头。
我挑眉,心下暗忖:不是么?可看他表情还有云宛当日的情状,他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啊……也对,既然他早知此事,又有证据在手,那他就无需向云宛承诺什么,云宛又何谈相不相信他?
“云宛告诉了我你和他有一个赌约,而我想让你输。”
我想起中秋那夜,云宛那混蛋非要我赌他拿不到剑,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暗中气急败坏:亏我那天雪夜还答应帮他!
“那又如何?”我气道,“看我输了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比如我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论,”云川说至此,瞟了阮竹声一眼,继续说道,“我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心下一顿,早先那种不安此时几乎翻涌:“你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母妃在我小时候就常让我跟随太子左右,就是为了打消东宫对我的疑心,小孩子……太容易喜欢上一个对他好的人,我的确认真了。”云川叹了一声,复又玩味的看着我一笑。
“这种龌龊事,我怎么会知道?”我一时说得急了,呛着了嗓子,靠在榻上咳个不停。
“竹声……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云川冷笑着,眼睛看着我,话却是对阮竹声说的。
我听见云川的话,也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阮竹声,只见他抿紧了嘴,一语不发,脸色十分难看。
“当着他的面你反说不出来了?”云川的声音每一次响起,我的心就往下沉了一点,“那我来说好了。”
说着他起身亲手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到我身边,一手将我的肩扳正,一手将茶递到我嘴边,冷笑道:“他听了你酒醉之语所以生疑,我大婚当日,也就是我指使他往太子药中下毒那一夜,在东宫后花园之中,他愤愤不平地质问我是否暗慕太子,是否拿你做替身……不过说起来这都是竹声自己的猜测,我很想知道你自己以为如何?”
我手脚冰凉,没有知觉,就连脑子里的念头都无法控制,闭了闭眼,我一手将云川递过来的茶杯猛地一推——“砰”地一声,满地碎瓷。
“殿下……够了。”阮竹声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我听见,依旧还是不忍,不忍记恨他。
阮竹声骗我,抑或揭穿我的心思,我只是难过,并无那种几乎要拖我万劫不复的执念……那云川呢?云川……我那般怨恨他,这又算什么?!
“够了?什么够了?”云川的手将我的肩抓得生疼,他凑近我耳边,“我要听见你承认,这才算够了,我要你亲口承认……承认你喜欢我。”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极富诱惑力,在我耳边低低地吟说,就像是咒语一样,几乎嵌进我的脑海里。
我喜欢他吗?我当然喜欢他……我爱他,我爱他所以我才怨恨。
可是云川,这些爱啊恨的,太累人了,前世我后悔爱你,这一世我后悔恨你!
我甚至后悔重来这一回,这一切,从我用剪刀划过自己的脸那瞬间开始就已全然失控了。是我害我自己越陷越深,是我……都是我……
心口越来越重,像是有千钧巨石压在那里,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云川……我喜欢你……”我后悔喜欢你。
耳边的声音都归虚无,我真的沉到了水底。
等我再醒来,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耳鼻间呼吸的都是清澈的梅花香气,其间有淡淡的药香。
我大略环视了一下屋子,心里有了一个猜想,果然左面的寿昌垂珠帘一动,那人身穿靛蓝水纹云蟒服,手上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我太熟悉他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我都能从中窥得他的些微喜怒。
可是眼前的他,没有半分我熟悉的情绪,只是看起来比往日多了几分随意,还有认真。
端个药那么认真干什么?我心下警惕。
“这是你的府邸?”我问道。
“我的卧房,”他点头,“林氏的卧房在西厢。”
我觉得他是个神经病。然后我也就当他是个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你师父果然厉害,只略为施针你就醒转了,正好趁热喝药。”他眼中带笑,并不在意我的眼神,连说话的时候语气都是上扬的,嘴角也清浅的勾起。
我不用他喂,拿过药碗就喝,喝完了就要下床走人,我想回家。
“国公府眼下诸事繁杂,你哥哥前日被提前册封为世子,就是为了帮新任文庄公——也就是你父亲——分担一二,你现在回府,岂不是给他们添乱?”他不慌不忙的将我按回去,拿走我手中的碗,把我揽进怀里,一手将被褥又向上略提了提掖好,“要不是你这病……不然陪你到处走走,去看院儿里的梅花散散心,也就不用闷在屋子了,早些养好身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放心,以后,一切有我……”
下颔被轻轻抬起,唇齿依偎间一阵倦意袭来,避开他的求索,我挣扎着想躺回床上去。
“别动,我抱着你睡,”他叹气,“听话。”
叹息的灼热呼吸一点点侵蚀耳廓,我想,我都忘了心动了。
第五十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无聊,我的病一直没再彻底痊愈过,每天喝药的感觉很不好,让我想起从前那个病太子,我想我一定要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好,病美人爱谁做谁做去,反正我不做。
云川每天都去承央殿装模作样的和敏贵妃还有云宛等人唱戏,我想想那场面就恶心,亏得如今还是冬日,尸体的腐烂速度还不快,若是夏天……
好在他素知我爱洁成癖,从不穿朝服见我。
只是每每和我对坐,我对他却无话可说,但是他说:“你不想说话我不逼你,我知道我总是将你逼得太狠……南柯淇,这一次我们慢慢来过,这一次,我知道你是南柯淇,不是别人,你也别再把我当从前的云川好不好?”
不好。
我从不回应他,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爱看我难过,我终于难过给他看了,他爱听我说“我喜欢你”,我也说给他听了,还要我怎样?
他见我总不回应,倒也不恼:“我等你,我等你重新相信我。”
“你有病。”我转头看他,忍不住说了句实话。
“明明还爱我,却又不敢和我在一起的人才有病。”他摇摇头笑道。
我冷笑,将脑袋重新转了回去。
这段日子最让我不高兴的是身边又没了熟悉的人,妙赏白芹他们也不知怎样了,唯一认得的是不定时什么时候才来的药老。
“柏牙那小子和酒鬼老头儿恶吵了一架,要离家出走。”药老头儿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