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童爸拿着手机的手都开始有些发抖。“我明白，真的。”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很神奇，比如说生命。”童沫叹了口气，推着车往肉类区走去。“那些不存在的生命忽然存在了，那些存在的生命忽然消失了，好像……世界有一种自然的平衡，人无法干涉和打破。”

“什么不存在的生命？”童爸跟在童沫身后，很着急地问。“什么存在的又消失了？”

“只是年轻人发牢骚。”童沫给了童爸一个很天真的笑容。“不用担心我。”

“别老跟自己爸爸说叫他不要担心的话。”童爸脸上的喜气已经全部被愧疚代替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在某些方面甚至都没有你成熟，我都知道，小沫，只是……像你妈说的，不知悔改的人。”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童沫安慰童爸道。“你的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的记忆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于妈妈的观点，那是你和妈妈的事。那个……知道怎么挑排骨了吗？”

“……差不多了……”童爸语塞，只能生硬地扯了个笑容。

“不问问在我的记忆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童沫调皮地问了句，那态度已经完全不像是在跟自己的父亲说话。童沫现在的个子已经跟童爸差不多高，加上年纪大后人会缩，精神也不比年轻时，视觉上童沫已经显高了。童爸在童沫的眼里，忽然间，真正地，变得不再那么高大了。

“一定比我知道的我自己要好。”童爸这话说得很笃定。

“他很好。”童沫回了三个字，就没有再和童爸说这个话题。

童爸跟童沫讲诉他和谢峥的关系，和谢峥妈妈的关系，以及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用了比两个人预计的都要长的时间。很长的一个故事，在童沫和童爸，或许童妈的眼里，它真的有一世那么长。

后来童沫和童妈一起出去吃饭，也听童妈讲述了她的那个故事。因为两边讲述人的观点，立场，角度回忆方式不同，故事多少都会有些出入，而最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哪怕让谢晴晴（谢峥妈妈），童奶奶都来回忆讲述一遍也未必会更真实。一件事发现结束，被记住，就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真相，它就只剩下记忆里的样子。一年又一年，这个记忆不断被想起，被加深，就变成了当年的真相。

这年的春节前，童沫约了谢峥出来吃饭，对方接到电话知道童沫来意后就很激动，说这顿饭应该是他请才对。童沫很直接地问了句你很喜欢我这个人吗？谢峥在电话里愣了会就笑着说我喜欢你这样的弟弟。

“我知道这件事是在我去年生日的时候，也就是国庆节期间。”谢峥回忆起来的时候，表情就跟在看神奇的魔术表演一样。“我没有想到的是还额外送了一个弟弟给我，实在是……想想如果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会有多好玩。我一直听说你早慧，小时候就很成熟，但是个头在那里啊，小小的还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真的是……看你现在这样的表情，我已经确定一定会非常有意思了，真的，哈哈。”

童沫很无语地看着笑起来特别傻的谢峥，坚定地在他头上盖了一个“得胜未来狐朋狗友”的戳。

“我知道我应该先生气，愤怒，去责怪这个人为什么当初抛弃我和我妈，虽然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谢晴晴当初去找的是童奶奶，因为童奶奶的缘故童爸和童妈才一直没有离异，然后有了童沫。童沫出生后半年多，童爸才知道，然后童妈也知道了。童奶奶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童妈，但因为她的隐瞒，让童沫出生了，这点上，童妈其实也会感激童沫。因为反正事情已经如此，童妈也好，童爸也好，都不会去责怪童奶奶太多，毕竟童沫已经出生了。为了这个孩子，他们可以忍受很多事。

“我也跟奶……童奶奶一起吃过饭，聊过很多事。”谢峥继续道。“她是一位很特别的女性，我一关系不错的表姐在知道这个事后觉得对你妈妈和我妈妈都不公平。我也有问过我妈，为什么当初去找童奶奶，而不是直接找你爸或者你妈摊牌。你真的相信我妈和你爸在过去的某一刻，没有真正的感情吗？”

“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因为不太想去思考。”童沫现在的主要注意力还在，他有个哥哥了，他要用怎么样的心态对看待这个哥哥这样的重要而实际的问题。“你我都是男的，你觉得呢？”

“你还是孩子。”谢峥想都不想就反驳道。“反正那是他们的事情。你……不会讨厌我吧？”

“我想想。”童沫认真一句话，谢峥马上紧张起来。“你让我想到我一个发小。”

“我知道，祁开对吧？我见过，哈哈，你是说我们性格像吗？那他小时候一定没有少欺负你，你看如果我在的话，我们就是一个阵营，到时可以欺负他。”谢峥的脸马上又转晴了。“其实我也不急，知道这也急不来，要慢慢处着看。对我来说，我还是很希望跟你成为朋友，有一个真正的兄弟，那种感觉。”

“哪种感觉？”

“就是那种……”谢峥仰起头想了好一会儿。“那种不孤独的感觉吧，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在我知道我有一个弟弟后，发现……有没有爸爸都不重要了，是不是很蠢？”

“有点。”童沫诚实道。

“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开我们，不是吗？我们会独立，过自己的生活。很多事，很多秘密，都不会和父母说的，但兄弟朋友间才会，还有互相帮助。而血缘……那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还有手足相残呢。”童沫泼了盆冷水。

“也是哦，凡事都是坏的一面。”谢峥细细地打量了下童沫。“但我还是挺高兴有个你这样的弟弟的。”

童沫没法从谢峥那里获得老爸老妈浪漫史的新版本，这个年轻人爱心过剩，一心想当哥哥。

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思考了会人生，童沫想着要不要跟袁明礼和顾希说一下他还有一个亲哥哥的事。

童茉莉的爸爸是肯定没有任何出轨记录的，童茉莉的妈妈也是。所以这个谢峥就跟童祉媛一样，是这个世界里唯有的存在。还有那个流掉的孩子，不知道的哥哥或姐姐，童沫一下子从独生，变成了老么。

原来，有一大家子的人可以陪着自己长大。现在，还是一大家子。

76、上辈的事

童奶奶这一辈的人，可能会有很不一样的想法，比如她总是相信好事多磨，经历过考验后的收获会更加弥足可贵，比如说童沫的出生。童爸和童妈一起经历过太多的事，他们应该有一个好的结果，应该有什么可以去证明他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比如一个健康的孩子，那种有些固执的更像是赌博一样的信念。

如果当初童爸和童妈分开了，那么就不会有童沫了。也许童爸会和谢晴晴在一起，也许童妈会找到新的伴侣有一个新的孩子。故事会朝别的方向发展，但还是一个家庭一个孩子，只是跟童沫无关了。童沫是非常感谢童奶奶地，就像现在的童爸和童妈也会在心底里感谢她曾经那个善意的谎言。童爸不知道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谢晴晴怀孕的事情，会不会为了孩子和童妈分开而和她在一起。童妈也不会再去想自己当时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会不会憎恨童爸那一次的出轨。失去第一个孩子已经倍受打击，然后第二个。童妈觉得她或许可以理解童爸那时的心情，只是理解不等同于接受，也不等同于认可，何况她也一样在经历丧子之痛甚至较之于童爸更甚，因为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待过，那每分每秒，都格外真切。

而谢晴晴，她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遇到了童爸，带着自己不愉快的故事，一见如故。是不是所谓的爱情已经不重要了，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去找童奶奶，而没有告诉童爸童妈的缘故。谢峥才是在谢晴晴人生最失意的时候出现的最美好的礼物和生活下去的信念，不是童爸。童爸更确切像是一个邮差，给她快递了一份宝贵的礼物，然后从她的生活里退出。而人，总是很复杂的，特别是感情，还有道德，伦理，很多会被不得不考虑到的问题。而孩子，也不可能真的当作上天的礼物，他是父母双方共同的责任。

童茉莉的奶奶很早就过世了，而童沫的奶奶现在都很健康。没有办法去找一个源头，寻找自己出生和存在最起始的那个点，比如童奶奶活着，是因为童沫在等待在未来的出生，而且还是一个带着童茉莉记忆出生的童沫。如果不是童祉媛和谢峥跟自己已经是很亲的血缘关系，他还真想跟他们拜把结盟。童沫之前跟童爸说过对他最重要的人的排名，他那么说，当时只是想告诉童爸他不在意谢峥是谁，因为这个人对他不重要。但是冷静下来，细细回想这所有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童沫没有办法把谢峥当作一个随便的什么人来看待，不止因为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是因为他跟自己一样，本来是不存在的。而至于那个童沫所谓的“本来”到底是什么，童沫到没有再进一步去想，实在想不明白，太无法理解了。

“我又多了一个很亲的亲人。像是魔术师礼帽里奔出来的又一只兔子。我想我再也不会为世界上任何一个其它的魔术所震惊了。”童沫给袁明礼和顾希都发去了信息，没有第一时间联系祁开。没有原因地童沫就是依着自己的第一个念头那么做了。袁明礼是自己的恋人，而顾希，他也有一个名义上的弟弟。即使这个弟弟跟自己关系不好，即使两个人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未来的很多年，这个人确实会持续地或多或少地影响顾希的人生。何况还有可能，顾希会有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或妹妹出现。

“怎么回事儿？”两个人的回复都差不多。

袁明礼对自己家的狗血事情听得很认真，对几个当事人都有自己的认知和看法，没有完全和童沫说白也没有完全反驳童沫的观点，就是那种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因为童沫的兴趣点并不在自己的爸爸或妈妈谁做对了谁做错了谁付出多以及儿子是否认回等等这样很有异议和争论点的事情上，而是在生命真是好奇特啊这样诡异的点上。袁明礼一直都知道童沫很特别，只是有时候大脑确实太脱跳了些。

“我想应该是他小时候一个人太孤单，总是想有一个伴儿，后来发现有个弟弟，就很开心。……为什么不能相信他就是这样想的？”童沫对于袁明礼想要表达的更现实的东西在这一刻有些排斥，虽然理性和逻辑上来说他的担心是合理。年郁涛总是觉得童沫太过理性，可能是童沫总是在应该理性的事情上很感性而在可以依靠感觉的事情上又喜欢去各种分析。“就我爸妈和奶奶的描述里，我相信谢晴晴不会教育出你所担心的那种儿子。一个人的性格受家庭教育影响很大，单亲给谢峥的，最多的部分应该是更独立和成熟。”

“嗯，听着你这就是在护短，帮着你那个新认的哥哥说话。”袁明礼的语气带着调侃。

“不是新认，他本来就是我哥，只是我以前不知道。”童沫撇了下嘴，看着屏幕上顾希的头像在那里闪啊闪的，嘴巴还在跟袁明礼讲电话。“我认识谢峥也有两年了吧，我想我爸去年可能就知道了，他看谢峥的眼神……不是说咳嗽，贫穷和爱是无法隐藏的吗？这里的爱不只是恋人之间，还有父母对子女……我忽然知道奶奶是对的，爸爸也是很爱我的。”童沫的眼眶忽然热了，就在跟袁明礼无心的那一句话，让他看到了十几年都被自己忽视的东西。他总是太过于专注着去对比，只是理智地想着因为记忆里的童爸很好，所以现在的童爸也很好而忘记了真正去看看现在这个童爸，这个最真实的唯一的自己的父亲。

“小沫，怎么不说话了，想到什么了？”

“你说，愧疚是不是真的足以改变一个人？性格，行为，爱好。”

“是。”袁明礼就给了童沫一个简单直白的回答，没有过多去分析，只是最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我想以后对爸妈更好一些。”童沫听着傻乎乎地来了这么一句，袁明礼忍不住笑了。“笑啥？”

“你很可爱。”

“谢谢。”童沫不客气地收下称赞，又跟袁明礼说了几句后，说他要去跟好友通视频，就跟袁明礼说拜拜了。顾希和童沫的关系，袁明礼也已经知晓一二。那个手链童沫还戴着，他有问过袁明礼，他是不是应该把它摘下来。袁明礼并不知道银条背后的字，却知道这条手链对童沫和顾希，特别是顾希的意义。作为童沫现在的恋人，袁明礼确实不喜欢这个东西，但他没有要求童沫把手链摘下来，因为这种行为会赋予手链更多的意义，那就是童沫在潜意识和主意识里都认定了这条手链是他和顾希的信物，而不是礼物。

首先童沫自己也喜欢这条款式简单大方的手链，其次他已经戴了很久且没有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再次银子有时确实能反映出一个人的身体状况，不管有无科学依据，最后最要紧地，顾希对于童沫来说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那场可以说改变袁明礼命运的邂逅，顾希也在场。那时自己跟童沫完全不认识，他都会被那次事件所影响并一直铭记到现在，更何况是好友顾希。在顾希心里，童沫远远不是他们自己理解的那种自己暗恋的人。顾希帮童沫保守了这个秘密，对于孩子来说，这是很重大的事，那说明无论如何我们是一条战线一个阵营的，这种支持甚至可以排除道德和常理。袁明礼确实因为这样的想法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意识，他现在怎么都无法弄明白的是童沫到底对顾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想不明白，总是少了什么关键的线索。而不知道为什么，袁明礼相信这个线索一定存在，且非常关键，甚至能让他重新认识童沫。

在童沫不知道的时候，袁明礼已经想了很多，就像袁明礼也不知道，童沫想过什么，怎么做着选择。

顾希的那次视频带着担忧，不管他怎么掩饰都被童沫看出来了，特别童沫还是很轻描淡写地跟他讲了这件事情后。童沫想跟顾希探讨下像他们这类家庭里会遇到的各种意外事件，以及这样忽然出现的兄弟。所以没等顾希怎么表达自己对童沫的关心，童沫已经在关注他和易叔叔儿子现在关系如何，还有顾阿姨是不是真的打算再生一个孩子。童沫的关注点很实际不说，也是对顾希关心的真实表现。顾希也明白，所以小小失望下后顺着童沫的思路两个人就那么聊了起来，气氛到也很和谐，就跟两个在异地的好朋友一样。

顾阿姨是很想再要一个孩子，还跟顾希谈过几次话。易叔叔那边也有打算，但没有顾阿姨迫切。易叔叔的儿子跟顾希和顾阿姨关系还是很紧张，他依旧认为是顾阿姨的出现破坏了他的家庭，让他的父母不能跟别的小朋友一样住在一起，而且他妈妈还怀孕了。如果顾阿姨也怀孕的话，小孩子恐怕会有些承受不了。

“我觉得我妈特别想要一个跟易叔叔的孩子。”顾希很自然地跟童沫说道。“她现在在看一些备孕的书和听这类的讲座，吃的东西也很小心。之前不是有条狗吗？现在已经送到易叔叔父母那里了。前两天我生日的时候，我妈在院子里办了个小派对，有邻居的小朋友过来，她就去逗他们，以前不这样。她问我的时候会说如果你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你会喜欢他们吗？你小时候我没有问过，现在问你。其实我也不讨厌她再有一个孩子，因为我已经独立了不需要她再为我担心，事实上，如果还有一个弟弟妹妹，我压力也会更小一些。我有跟我爸说到这个事，不像易叔叔，毕竟陈阿姨自己没有孩子。但我爸总是说不急什么的，陈阿姨也不说话。如果我妈给我生个妹妹，我爸给我生个弟弟，我想也挺好的，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