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带给人的不仅是生活上的桎梏，更是精神上的束缚。

因为贫穷，所以自卑，所以畏惧，所以才会束手无策。

此刻向南唯一想到能帮忙的人只有封厉。

至于曹三叔，他们只见过几次而已，说不上熟人，而且对方已经帮过自己一次，向南实在不好意思再去拜托人家帮忙，比起曹三叔，向南更愿意找封厉，因为封厉今天早上的那番话让向南拜托人的时候不会那么扭捏和不好意思，虽然他跟封厉也说不上有多熟，至少，这个人给他的态度是可以信赖的。

向南并没有犹豫太久，封厉的电话却是午饭之后才打通的。

“向南？”封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讶，大概没料到向南会打电话给他。

向南坐在床上，两条腿在床延边上晃荡着，曹秋冬和许斌几个人出去打球去了，向南借口要看书所以没去，此刻宿舍的安静衬托出他略显无力的声音，“封厉，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向南把向北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我实在找不到人能帮忙了。”

封厉的笑声低低的，像从喉间缓慢有序的滑出来一般，带着一股磨人心志的性、感，“我很高兴，向南。”

很高兴你有困难的时候，那个被你首先想到的人，是我。

半个小时后，封厉的车开到了一中大门前，向南拉开后排的车门坐进去，封厉正靠在椅背上看文件，见他上了车，自然娴熟的靠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里裹着满满的温和，“别担心，向北不会有事。”向南觉得封厉这样的行为太过亲腻了，一时还有些不能适应，愣神的功夫，封厉已经抽回手去，用下巴指了指副驾上的年轻男人，向他介绍道：“这是颜君，他会帮我们找到向北的位置。”

颜君是个外表斯文的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温和无害，声音亦是柔软的，“你好。”

向南愣愣的，一时没有接上话。

在向南过去三十年短暂的生命里，除了奶奶以外，几个相交甚笃的朋友就是他最珍惜的人，眼前的颜君让向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世界真小，当他以另一个身体重新生活的时候，没想到还能遇见昔日好友，对方就在这么近的距离，一脸温和的看着他。

颜君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无礼，笑着继续说，“真巧，你跟我一个好朋友同名。”

向南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艰涩而无奈。

在向南的朋友圈子里，颜君是后来加入的，因为沈清澜的关系，向南犹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颜君时的情景，那日天朗气清，阳光正好，四合院满地的瓜皮纸屑中，沈清澜牵着颜君的手推门而入，两人同样俊美的脸上是默契而满足的笑容，那也是向南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身边的朋友喜欢的竟然是男人。

“是……是很巧，”向南僵硬的笑了两声，“那你的朋友呢？他现在在哪里？”

颜君突然敛了笑容，沉默的神情让旁观者的心都为之揪紧了，过了好半天，他才说，“他去天堂了，也只有他那样的好人才有资格进天堂。”

向南沉默着，看着颜君紧抿的嘴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造化弄人亦不能解释他此刻正在经历的一切，正如许多仙侠传中所描述的那样，肉身毁去，魂魄却附体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这样的事，放在这个年代，大概是说给谁听都会被当作神经病吧，向南心里想了这么一遭，想要告诉颜君真相的想法也就淡了下来，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大不了再重新做朋友嘛。

沉默的车厢被封厉的一声“开车”打断。

颜君亦回过神来，充满歉意的冲向南一笑，然后便转过身去，摆弄放在他膝上的那一箱一看就是高级货的设备。向南知道颜君从事的是it行业，他对it对不了解，封厉说颜君会帮助找到向北的位置，想必颜君的职业里也包括追踪定位一类的吧。

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向南一直沉默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奇妙，比如他与封厉，明明今天之前还只是陌生人，然而不过短短的一个上午，两人的关系就有了戏剧性的进展，他之所以拜托封厉帮忙，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放着这么一个大好的资源不用实在不合理，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向南惊讶的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对这个人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信任。

这种全身心的信任并不易得，所以现在想来，向南依旧觉得惊讶莫名。

第14章：口红印子

封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盒饼干递给他，“快到中午了，先垫垫肚子。”

向南现在哪有心思吃，但想到是封厉一番好意便接了盒子放在膝盖上，眼睛却依旧看着窗外出神，封厉从文件里抬起头来，看着他露在自己视野里的侧脸，脸色似乎不太好，封厉微微皱一皱眉，伸手过去握住了向南放在饼干盒盖上的左手，向南被这个温热的触感一惊，回过头来，“怎么了？”

封厉松开了手，转而抚上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向北不会有事。”

向南摆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因他全副心思都在向北身上，所以也没太在意封厉正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看上去有多么的逾矩，只是淡淡的应了一个字：“嗯。”

虽然对封厉的信任来得突然又莫名其妙，但是向南是相信他的，连曹三叔也说过，封厉的分量很足，不至于摆不平向北这件事，只是，向南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自己对封厉根本没存半分喜欢，却这样堂而皇之的求助对方，这样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向南一时有点愧疚，又有点自责。

车子到达县城的时候，正好是中午的12点。

司机把车停在一家餐厅门口，封厉说，“先吃饭。”

向南张了张嘴，硬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想到封厉肯亲自跑一趟还带了帮手已属不易，难不成还让人不吃饭就干活吗？向南只好恹恹地跟着下了车，正与颜君打了个照面，颜君提着他那个宝贝箱子，笑着对向南说，“不用着急，先吃了饭才有力气干活。”

向南讪讪一笑，见走在前头的封厉已经进了餐厅，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行三人进了一个包厢，县城的餐厅级别自然赶不上市里的，不过向南此刻无心关注这些，事实上，服务员推荐的招牌菜他也没吃出个什么味来，封厉见他饭吃得魂不守舍的，盛了一碗热汤给他，“若再不好好吃饭我们就回市里了。”

向南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汤来认真的喝起来。

他知道封厉说的只是玩笑话，但此刻自己这样食不下咽对事情的进展也没有什么帮助，倒不如像颜君说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封厉见他终于开始吃饭了，便放下心来，端起碗吃自己的。

颜君坐在封厉的右边手边，趁夹菜的功夫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亲自跑这一趟了。”

封厉握着筷子漫条斯理的给向南夹了一簇青菜，然后才低声回道，“未来的小舅子，总得用心一点。”

颜君淡淡一笑，“我觉得这件事交给警方处理比较好。”

“不妥，”封厉摇摇头，“秦臻这个人一向吃软不吃硬，若真的报了警，大概我们只能给向北收尸，我不想让向南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更何况，我跟秦臻有些渊源，不想为了这件小事就致人于死地。”

颜君依旧笑得温和：“你何时变得这么善良了？”

见向南碗里的汤喝得见底了，封厉替他又盛了一碗，然后才回道：“现在开始要积点德。”

颜君看了他一眼，没再答腔。

他与封厉从小就认识，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封厉这个人，他所认识的封厉该是个冷漠而狷狂的人，从小所处的环境及接受的教育让这个男人并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感情，若自己不是与他相交三十几年的好友，怕也得不到对方的一个好脸色，骄傲和自负让封厉对任何人时常都揣着一种淡漠疏离的态度，即使当年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曹夏书也未能打动他看似被冰雪尘封的内心，然而，同桌而坐的这个叫向南的普通少年却轻易的走进了封厉的心里，颜君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他早已尝过爱情的滋味，自是理解好友此刻喜欢着一个人时的心情。

只是封厉极其珍贵的温柔交付给了这样一个还未走出社会，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颜君隐隐觉得不安。感情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更何况是两个男人在一起，其中种种坎坷曲折自不必说，若这个少年一般的向南如同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向南一样是个谦逊温和又心智成熟的人，大概能对封厉的这份真心负起责任来，但他不是，所以颜君才觉得不安，就怕在未来的某个日子，这孩子会禁受不住现实的挫折或诱惑而离开。

吃过饭后，颜君让向南照早上那个电话号码拨过去，秦臻的声音依旧很傲慢，“这么快就凑到钱了？”

向南照颜君事先说好的说，“凑到了，我要怎么把钱给你？”

开着免提的手机将秦臻的嗤笑放大了好几倍，“你来县城，我们当面交人。”

“好。”

“你可以带帮手，不过我并不保证向北会不会缺胳膊少腿。”秦臻的威胁让一旁的封厉听得皱了皱眉，又抬眼看了看对面正在电子设备上操作的颜君，随后附到向南耳边说，“你说你一个小时后到。”

向南照着说了，秦臻答应得爽快，然后便切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同时，颜君也已经追踪到了对方的位置，三个人上了车，司机直接往目的地开去。

向南料不到绑架犯秦臻竟然住在高级别墅区里，车子在离目的地一条街的位置停下，封厉让向南在车里等着，他和颜君下了车，向南自然不肯，封厉揉了揉他的发，嘴角荡起一抹温柔的笑，“在这里等我，没事。”

向南无法反驳这样温柔的要求，等回过神来时，封厉和颜君已经走远了。

当向南还没遇见几个损友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这样走过来的，奶奶去世后，他觉得生活变得异常的艰难，没有寄托，没有期待，也没有对未来的向往让他有段时间一度活得像行尸走肉，那时他刚满23岁，正是人生最迷茫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赚钱，又为了什么而生活，渐渐地，他想到，人大概生来就是孤独的。

孤独的来到这个世界，孤独的走完一生，然后孤独的死去。

偶尔从身边经过的甜蜜情侣，为了爱人孩子不断加班的年轻男子，等待远走的孩子归来的老父母，这一切对向南来说都无比的刺目残忍，看得久了，也慢慢想要那样的一个人，哪怕什么都不是，只要有这样的一个人呆在自己身边，当他寂寞的时候和他聊聊天，只是这样就好。

曾也有几个姑娘向他示好，但向南每每与她们交谈就变得不由自主，显得笨拙而狼狈，久而久之，没有姑娘再想靠近他，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向南开始察觉到自己对女性其实产生着一些抵触心理，抛弃他的年轻母亲在向南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堪，却仍记得她画得妩媚无比的嘴唇以及艳丽无比的衣裙。

女人大概就像衬衣领口的一抹口红印子，随着年岁的不断推移，也终归趋于平淡。

向南想，他对女性的抗拒大概也会随着时间的往后延伸而有所缓解，所以他一直都在这样的期待中等待着自己心理上的复原，但是还没等到他复原，封厉就像一道闪电般迅雷不及掩耳的闯了进来，不说波动他的心，至少打乱了他一早计划好的人生。

封厉修长的身影已在拐角处消失不见了，向南看着他消失的那个地方，突然觉得要是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呆着也不错，至少，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自由，这种自由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想通了这一点，他觉得全身舒畅，仿佛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刚一放松，就想到向北还落在别人手里不知死活，向南放松的情绪瞬间又紧绷起来，推开车门往封厉消失的方向跑去。

第15章：天大的亏

所幸封厉和颜君并未走远，见向南跟了上来，封厉并没说什么，只是停下来等他走近。

向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封厉身边，略略不自然地扒了扒头发，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神色，“向北还在对方手里，我跟你们一起去才放心。”

这抹一闪即逝的表情并未逃过封厉的双眼，他眼眸微凝，嘴角堪堪掀起一个角度，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腕，很快又松了开来，轻声道：“那走吧。”

在向南的认知里，电话里那个傲慢又无礼的秦臻应该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想要一分钱不花就把向北要回来肯定得大费周折，但是实际上，解救向北的过程却极其顺利，就像在做梦似的。

向南跟着封厉和颜君走进别墅的时候，门口站着两个男人，穿得颇为正式，看样子像是站岗的，封厉走过去，还没等对方开口便道，“告诉秦臻，封厉找他。”

两人有些迟疑，最后决定一个人进去通报，另一个人依旧守着大门。

没过多久，大门开了，一个男人迎了出来，还未走近，戏谑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呦，是什么风把封大少给吹来了？”

向南仔细一分辨，这不就是电话里秦臻的声音吗？他定睛看去，先看到的是对方那染得极其夸张的红发，然后是精致的五官，向南在心里撇了撇嘴，没想到如今道上混的已经不流行熊腰虎背刀疤脸，而是细皮嫩肉小白脸了，瞧秦臻长得那副闭月羞花的模样，走在大街上就是一邻家美男子啊。

封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看着走近的秦臻，“你胆子倒不小，敢绑向北。”

秦臻一愣，“你认识这臭小子？”然后像是才看到封厉身后的颜君和向南，目光从颜君脸上扫过去停在向南身上，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你就是向南？啧啧……”

这个“啧啧”的意味可深长了，连向南都感觉到了其中的不怀好意。封厉把向南往身后一扯，黑眸对上秦臻的视线，“向北在哪？让他出来。”

秦臻本还想负隅顽抗来着，但见封厉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已有怒火燃起，心里把利弊一权衡，终是没有反驳封厉的话。

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秦臻那个优秀内敛的大哥就时常提起封厉这个人，说他少年英才，丝毫不输其祖父当年之风，秦臻听后深不以为然，算起来封厉不过比他大那么一两岁，纵使再少年老成又能沉稳到什么地步。几年后，他与封厉不期而遇，当时是因为他大哥秦致为了个男人出柜的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秦家向来注重门风，如今家里出了个这么伤风败俗的“变态”，阖家齐齐上阵想把他大哥这变态思想给纠正回来，他爹秦天更是放了狠话，说秦致要是不跟那个男人断了往来就打断他的腿。秦臻深知他爹向来说一不二的，但他向来稳重懂事的大哥却不知被什么蛊惑了心智，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执意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封厉那时也不过二十四、五，一双长袖舞得从容利落，把秦家那一干德高望众的老头子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秦致竟奇迹般的赚回两条腿，被他们的爹秦天逐出家门了事。

秦臻很不想承认这事若没有封厉从中斡旋，他哥现在大概活得相当凄惨。所以为了这事，秦臻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替大哥还封厉一个人情。再则，向北这事他也有不对的地方，当初不过仗着几分怒气和傲慢才提出了十万赎金的要求，却没料到向北这臭小子竟然天大的面子请得动封厉来向他亲自要人，当然，他也可以执意不放人，但他知道封厉有的是办法让他妥协，只怕到时候就没现在这么轻松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