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乾清不着痕迹的把帝珏拽到身后——怎么好像听见了清脆的咔嗒一声？接着他面带微笑的转头对

周紫菱道：“同学，大学是教育和学习的地方，不是谈恋爱的地方，这样公然高调，是不合时宜的。”

他右手微微用力，示意帝珏快点和他一起走掉。然而帝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一种说不出什么神色的眼光看他。

沈乾清无法，只得挥挥手将学生们遣散——这就用了好一会儿时间。

“怎么了？还想呆一会儿吗？”沈乾清以为帝珏是想看看这小树林林荫道的风景，也就也定定的站在原地陪伴。

帝珏摇摇头，脚动了一下。一声更加清脆的咔嗒声响起，然后他道：“走吧。”

沈乾清是脸色惨白的回到家的。

他魂不守舍的给玉如意洗了个澡，斟酌了半天才说：“雕仙，这样断来断去的对你有没有损伤？”

好一会儿，帝珏才懒洋洋的回答：“无碍，只要如意不断即可。”

后来，帝珏每天只上沈乾清的第一节课，然后就会恢复本体被沈乾清藏进怀中。沈乾清怕他一不小心把如意摔了，还特意缝了个小布袋挂在脖子上——遗憾的是这样的话，就不能把他贴着心口捂着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相当于是把雕仙栓在脖子上怎么也不可能丢了。

——沈乾清略微得意的如是想到。

时间流逝的很快。转眼夏日来临。炎热的夜晚，沈乾清强迫帝珏以人形睡在他旁边，这样就相当于有一块人形冰块源源不断的提供寒气，驱散暑气。

白日沈乾清照旧把玉如意放在心口，所以学生们总是诧异为什么沈先生连续讲课，却从未见他出汗过。

七月，北洋大学堂也放暑假了。袁世凯亲自来做期末总结，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各自抱怨这天真热。

沈乾清和戴着巨大八角帽的帝珏坐在人群的最角落。帝珏周围的人都若有似无的感受到了清凉的凉意，他们诧异的看了看帝珏，不约而同的向他靠近。

沈乾清不满的站了起来，拉着帝珏一起走到台后——这是最没有人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沈乾清一定会压制住自己的占有欲，绝对、绝对不会让帝珏来到这里，再次见到袁世凯。

第十六章

“沈觉！”袁世凯总结完毕后下台，一眼就见到帝珏。他显得很是欣喜，看了看一旁的沈乾清，笑道：“沈先生教的那么好，想来你学的也很好。看看，你身上都出现书卷气了。”

袁世凯自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沈乾清勉强也附和着笑了笑，只有帝珏还面无表情的看着袁世凯。

袁世凯略有些尴尬。然而他又觉得，沈觉此人，第一印象就是不苟言笑深不可测，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他不以为忤，更是热情的说：“沈觉，我这里冯先生正缺人手，我看你就很不错，有没有兴趣跟着他做？”

沈乾清在背后捏了捏帝珏的手。

帝珏漆黑的瞳孔直直的看着袁世凯，并不言语。袁世凯莫名的感到一种迫人的压力，炎热的天气似乎更燥热了。他的额头后背都见了汗。

直到帝珏轻轻缓缓的开口：“不。”

沈乾清心一松。他一向最不愿的，就是和国民党以及北洋军阀扯上关系。

袁世凯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听到帝珏再次开口：“不知，袁将军手下可有空缺，能否给沈觉安排个差事。”

沈乾清松开了握着帝珏手腕的手指，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紧紧盯着帝珏黝黑平静的瞳仁。那双瞳仁太过平淡寂静，就像是隔了一层层叠的黑色纱幕，以至于他看不清、也看不到其下究竟掩藏了什么。

“呃？”袁世凯哈哈大笑起来：“小子倒是心高！值得鼓励，值得鼓励！行的，我下手就算没个空缺，也要给你沈觉挖出一个来！”

帝珏微微垂了眼，略略颔首。

“很好，沈觉，你当真可堪大任。”袁世凯收了笑容，赞赏的想要拍拍帝珏的肩膀——然而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拍下去。袁世凯的右手停滞在半空，接着慢慢的缩了回去。

待袁世凯走后，沈乾清面色复杂的看着帝珏，语气缓慢：“雕仙，我以为，你和我总应该是一样的。”

帝珏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雕仙，为什么要投靠袁世凯呢？我明明说过，不希望你掺和到这种事里的。”

帝珏转过脸来，定定的看着沈乾清。

沈乾清清楚的看到帝珏玉雕的僵硬的脸皮开始慢慢抽动起来，仿佛很艰难的，那灰白的唇动了一下。接着，一边的嘴角，被牵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

沈乾清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难看表情。

“雕仙，你是在，不屑吗？”

第十七章

帝珏翻动着手里的文件，面色古井无波。

袁世凯坐在一旁，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杯。他看帝珏脊背挺的笔直，笑道：“沈觉，你不用这么拘谨，我这儿一切从简，放松点。”

帝珏没有接话，只是认真的翻看着手里的东西。

可惜的是，他根本看不懂现代的文字。他能看懂的，大概也只是中华最古老的甲骨文了——还有他喜欢的小篆。

他不动声色的将文件放至一旁，两手交叉放在两条交叠的大腿上，显的刻板而优雅。

袁世凯不太敢直视帝珏的脸面。他搅动着手里的咖啡，接着问：“你看这份文件，觉得怎样？”

帝珏不知道这份文件写的是什么，也不可能直问。他探究了一下袁世凯的表情，声音轻轻缓缓道：“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袁世凯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确实，日本人过分了。”

帝珏安静的听着，没有接话。

“那么，沈觉，你觉得我该不该签下它呢？”

帝珏早已从沈乾清口中明白了“日本人”三个字代表的是些什么货色。他摇了摇头：“不。”

袁世凯有些失神的看着帝珏，不由自主道：“沈觉啊，我觉得，你就是有种让人感觉特别温润而安心的气质。感觉……啧，像是被岁月沉淀过的古老气质。很……有韵味。”

帝珏意味不明的眯了眯眼睛，忽然心中一动，将上半身微微前倾，眼中带着些许蛊惑意味：“想要对抗日本帝国，复辟帝制，才能造就人心大同的局面。袁将军，你觉得呢？”

袁世凯瞪大了眼睛。他撇过头去不去看帝珏如玉无暇的脸面，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做了几次深深的呼吸，才道：“我只是……怕人民反抗。”

“怎么会？”帝珏的眼中闪烁着轻蔑的光，“帝王，永远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物种。袁将军，你觉得呢？”

他刻意咬重了“将军”两个字。袁世凯面色一冷，将咖啡杯重重的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帝珏站起身，修长的手指抚弄着那一叠文件上的黑体大字。雪白的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和黑色的字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袁世凯瞳孔一缩，险些就要伸手去握住那只手。

“沈觉，你是希望我复辟帝制，还是……”袁世凯声音很沉，他的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坚定，“……还是，你想要称帝？”

帝珏略微惊讶的收回手指，面上有些困惑：“怎么是我？我是说你啊。”

袁世凯也站起身来。他不由分说的抓住了帝珏的右手，捂在自己心口处，让他感受自己狂跳的激跃的心脏。

帝珏冷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沈觉，如果你想，我袁世凯就算拼尽全力，也一定让你当皇帝……好不好？”

帝珏惊愕的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大力甩开袁世凯的手，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接着他右手放在身前背对着袁世凯快速走至门旁，冷声道：

“荒缪！”

红木漆门被重重的关上。两边的警卫目送着帝珏慢慢离去的身影，转身进门请示袁世凯。

袁世凯还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细细的感受着似乎还残留在他手心和心口的冰凉触感，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十八章

帝珏咔的一下将自己断开的右手接上，嫌恶的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自己的右手。

“真是恶心。”

他喃喃自语，并没有想到袁世凯竟然会对他抱有这种龌龊的心思。

他仔仔细细的擦了右手，将布团成一团扔进了路边的废物桶。

帝珏拒绝了司机送他回去的请求，独身走在黑骏骏的青石路上。

他虽然并不是“人”这种生物，却也知道天地伦常，阴阳交合的亘古不变的道理。

当帝珏趁着星光夜色，吱呀一声推开小草屋的破门时，他怔住了。

一个男人正躺在那张又脏又破的床上，辗转反侧。

他推门的动静惊到了那人。那人惊坐起身，转头就看到了帝珏挡住房门的玉色剪影。

星星点点的月光从帝珏身后洒进小屋。看着那谪仙一般的高挑削痩的身姿，沈乾清只觉得鼻子一酸，泪水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雕仙……”他下了床，猛的扑了过来抱住了帝珏劲痩的腰身。脸面完全埋在了他的脖颈处，湿热的液体弄湿了帝珏的脖子。帝珏略略低头，只看到了沈乾清头顶的小小发旋。

帝珏静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阿九，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你叫我什么？？”沈乾清猛然抬头，火热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帝珏月光下黑的渗人的瞳孔。

“会哭的那个孩子，不是沈阿九又是谁。”帝珏又掏出一块干净的布，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自己的脖子。

沈乾清目不转睛的盯着帝珏轻缓的动作，忽然笑开了：“雕仙……你永远也不知道阿九有多喜欢你。”

“嗯。”帝珏微微点头，又拿出一块布递给沈乾清，转身点起了油灯。

昏暗的光影下，沈乾清眯着眼睛看着帝珏完美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侧脸，轻轻的从身后拥住了他。

“雕仙……不要这样了，沈阿九没有了玉雕仙，还不如让他去死。”

帝珏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沈乾清抱的更紧，脸颊紧紧的贴在帝珏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你走了好多天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要不是我猜到那个帮我雕如意的怪人就是你，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露出那种表情，我倒以为是你不想见到我了。”

“怎么可能！”沈乾清几乎是蹦起来的。他胡乱抹着眼泪：“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帝珏并不想和他纠缠于这种事情上。他点了点头，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沈乾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帝珏没有表情的脸：“你也别再去袁世凯那里好吗？他……不是好东西。”

帝珏面无表情的扳开沈乾清的手，垂下了眼睑：

“这可不行。”

“为什么？？”沈乾清绕过帝珏来到他面前，神色难过。

“为什么？雕仙？”

帝珏看着沈乾清失落的眼眸——就如同沈阿九死前绝望的神情。他顿了顿，还是开口解释道：“因为我是帝王玉，我需要帝王精气。如果袁世凯称帝，我才能获取最后那一点帝王精气。到时候——我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可是……”沈乾清再次露出了那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可是……我是兴中会的啊……”

帝珏看着沈乾清的脸，一语不发，只是静默的看着。

第十九章

“那又如何？”帝珏神色疏淡的反问。

他并不知道“兴中会”是什么东西，他也没有兴趣去知道。

然而沈乾清却怔了一下，似乎一瞬间被醍醐灌顶一般：是啊！那又如何？

他兴奋起来，再次扑到帝珏胸口，蹭着笑道：“也对，那又如何？我和雕仙，并没有直接的政治利益冲突啊。”

帝珏摇了摇头，神色疏淡而恬静，看起来像个宠溺刁蛮小孩儿的无奈大人。

“雕仙……”沈乾清根本安静不下来。他抓着帝珏的手，期许的问道：“雕仙，你会陪伴我一生一世吗？”

帝珏抬眼看着沈乾清俊秀白皙的脸庞——那分明是一张成年人的脸，却总让帝珏错看成许久许久之前的那个名叫沈阿九的单纯小男孩儿。

“会。”

沈乾清眼睛弯了起来。他捧着帝珏的脸，在他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

帝珏无奈的再次拿出一块软布，沈乾清却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擦拭脸颊。

今日的沈乾清似乎特别幼稚。

“雕仙，如果……如果你再离开我的话，我就去自杀。”

帝珏听了这话，竟然微微皱起了雕刻的无比精致的眉：“阿九，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沈乾清搂住帝珏的脖子，神色间似乎有些奇异的疯狂：“我不是沈阿九，我现在是沈乾清……我不允许你夜晚住在别人那里，知道吗？”

“……”

帝珏原本平静的神色冷了下来。但他抿嘴不语，只是轻轻的将沈乾清推开了。

“雕仙！你不可以推开我的！”

帝珏深深的皱起了眉，轻微的裂痕出现在他光滑的面孔上，在昏暗烛光下显得有些可怖。

沈乾清重新趴到帝珏怀里，伸手把他的眉毛小心翼翼的抚平，直到那些小小的裂纹一道道消失。

“沈阿九，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

帝珏的声音很冷淡。既不是偶有的随性，也不是经常的疏离。而是，并不曾有过的冷漠。

沈乾清呆呆的看着他。他这才发现当雕仙抿着嘴时，他的面部线条冷硬的几乎看不到圆滑，几乎称得上是冷酷。

“雕仙……你别这样看我……”他有些害怕的把头埋在帝珏胸口，不想看帝珏现在看起来无情冷酷的面孔。

帝珏闭上了眼睛。他想到沈阿九在夜雨天罚中痛苦翻滚的情景，终是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沈乾清的头发。

“阿九，帝珏说过会陪你两世，就不会轻易改变，除非……”

除非什么，帝珏并没有说下去。因为沈乾清的注意力已经被“帝珏”二字牢牢的吸引住了。

“原来雕仙名叫帝珏吗？怪不得是帝王玉呢。”

沈乾清又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帝珏。

“雕仙又把眼睛闭上了。”他自言自语，“雕仙知道我还是阿九时做的那个关于你的梦吗？”

帝珏紧闭着双眼，柔和的月光打在他玉色的肌肤上，似乎，他又玉化成了一尊仙人玉雕。

“我梦见……雕仙温温和和的和我说话，摸我的头，同我谈心。你的声音也清冷的像月光，像玉石，像小溪叮咚。并且依旧紧闭着眼睛。这不就是……现在这幅情景吗。”

沈乾清伸手摩挲着帝珏已经完全玉化为坚硬玉质的原长发部位。身体前倾，缓缓将自己的唇凑过去，在那玉雕的玉色唇处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