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暗羽卫小月说,“主子为徐康策破例太多,若他存有歹心……”
“他不会的。”贺林平答,“我定会安全回来了,等我回来,还有事吩咐你去办。爷爷虽然已经安全了,贺家却是不得安宁。”
暗羽卫小月抬起头,仰视贺林平,犹豫良久,还是问:“主子,您是不是入戏太深?这一切不过是个契约。”
贺林平不答,只盯着那跳跃的火光,眼中的光芒也是闪烁不定。那烛火燃烧,留下滴滴红泪,一截一截消融不见,最终火光大盛一瞬,就噗的一声熄灭,主仆二人陷在黑暗中久久不语。
“你去准备准备吧,一会儿就行动。”贺林平吩咐说,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像天侧的天狼星。
第28章
是夜,月隐星稀,贺林平在暗羽卫大星的掩护下,驾着惊帆就向西行去。
策马不过三个时辰,贺林平就赶到了徐康策大营。因着小星的接应,轻易就潜入营中,窥见徐康策独在营帐,便示意暗羽卫支开侍卫,贺林平径自大摇大摆进了营帐。
徐康策听见脚步声,见来者是贺林平,心中一惊,问:“你怎的在这儿?!”说完,忙上前左右打量贺林平,确认眼前之人实实在在是贺林平。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贺林平走到沙盘边,瞧着徐康策刚刚摆弄的布阵图,凝神细看,忽的心上一紧,庆幸自己这趟还是来对了。
“你应该随着主军东撤,此刻早应百里开外!”徐康策话语中带着一丝怒气,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此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倒要问你,”贺林平指着沙盘某处的小红旗,声音听起来比徐康策还狠,“你这是要寻死么?!”
徐康策一把拔了那小旗,又弄糊了沙盘,也不答贺林平的话,抓了贺林平的胳膊就扯他往外走,只说:“我马上派人将你送回去。”徐康策心中很是焦躁,明日就要开战,而此人现下竟在此处,若是伤着了,甚至陨了性命可如何是好,他抓着贺林平的力道也不免重了起来。
贺林平使劲儿挣了徐康策的手,说:“贺林平已经随着大军东撤了,有人扮了我的模样跟着走了,你此刻将我送回去了,便有两个贺林平了。”
听了此言,徐康策倒是一愣,很是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将贺林平安置到座椅上,又紧了营帐的大门,复又站到贺林平身前,居高临下的问:“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
“跟着你。”贺林平答得倒是坦然,又伸出食指点了点沙盘,“跟着你寻死。”
“胡闹!”徐康策见贺林平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登时腾起一股怒火,“你以为这是儿戏么!”一副恨不得抽贺林平一顿的模样,扬起手又捏紧垂在身侧,“你个读书人,本就不该参军,混闹着跟来了,在军中好生忙着公务就可,要你上什么前线!你若是有个万一当如何是好!”
徐康策直觉心中怒火越烧越旺,心下觉得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定要将贺林平送到安全的地方,声音又急又粗,说:“别逼我动手,你必须回主军!”
贺林平还是第一次见着徐康策如此生气,心中却是一点也不惧怕,只是耍赖一般的说:“我不管,我就要留在这儿。”那模样,倒是把徐康策有时的无赖样学了个十足十。
见威逼不成,徐康策坐到贺林平身侧,陪上笑脸,哄着说:“你留在这也不能杀个敌人的,你先去主营帮忙,总是有公务要处理的,你先去忙着,等你忙完,我也就撤过去了。”
“你以为我傻啊!”贺林平瞪了徐康策一眼,“看你那沙盘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怕是等你回主营的时候就是横躺着的吧!”说完,贺林平又觉得不妥,忙呸呸呸三声,一点晦气都不想留。
徐康策撤下了笑脸,显出一副倦容,说:“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留在此处,尽早回主营吧。那齐副将好歹算是贺家举荐的人,定是会护你周全的。”
“你个呆子!”贺林平心想,我为谁留在此处你是果真不知么!
“我去传信齐副将,让他派一小队接应你,你即刻出发!”徐康策说着就去拿笔。
贺林平忙将他的笔夺了下来,心中苦笑,那齐副将那里是贺家的人,分明就是你嘉王府的人,若是让他知晓自己又同宁安郡王混在一处,嘉王爷还不知如何动怒,便说:“你写了我也不会走!你要是把我硬弄回去,我还会再跑出来的,到时候局势更凶险。何况那曹将军是皇上的人,正愁寻不着贺家的把柄,你此刻把我送回去,若是他发现了,违抗军令,他定会治我个死罪。”
贺林平一手攥着徐康策的腕子,一手将徐康策方才握笔的手摁在桌子上,又向前微微倾身,将徐康策困在椅子上,放软了声音,盯着徐康策的眸子说:“就让我在这呆着吧,把我放在你眼皮子底下不是安全些么?”
徐康策动弹不得,撇了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答应了,贺林平方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徐康策忽觉得喉头躁得很,急急捧了杯水,喝了两口,又清了清嗓子,才说:“你这几日就在我这帐子里藏着,有事就吩咐你那侍卫去做,叫我也行。”
贺林平应了好,两人便枯坐着,半晌无话,贺林平撑着个头愣神一般的盯着徐康策看,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徐康策被看得略不自在,伸出五指在贺林平眼前晃晃,贺林平回过神来,一下子坐直,将目光移到自己的指头上。
徐康策起身又去那沙盘处,贺林平独坐着,盯着自己的指尖,几乎一动不动。
更鼓又敲过一重,徐康策抬眼去看贺林平,见他埋头在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徐康策走到贺林平近侧,将他摇醒,说:“你先去歇息吧,赶路辛苦了。”
贺林平揉揉眼,环顾帐内,只见一张小床,便问:“你这只有这一张床?”
徐康策笑着点点头:“大少爷,这是军中,你便委屈着些,床小也得将就着些。”
贺林平睡眼惺忪,迈着打颤的步子就往床边走,闭着眼就躺了上去,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硬撑着睁眼,转身问:“那你睡哪儿?”
“那处不是一睡?”徐康策看着贺林平那副迷糊劲儿就好笑,说,“大少爷您快安寝,难道还要小的伺候你更衣不成?”
“你该不是想睡地上吧?”贺林平想到大婚那日就是如此,自己睡床,徐康策打地铺,可那时就要入夏,如今数九寒冬的,地上实在硬冷,如何能睡。想到此处,贺林平挪着身子,往床里侧躺了躺,说,“咱俩挤挤,你别睡地上。”
徐康策也未作他想,都是男人,一床睡了如何使不得,便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你怎的还不来睡觉?”贺林平此刻已经迷迷糊糊,脑海中什么都思量不清楚,只余一个念头,可不能让徐康策睡地上的,冻着了就不好了,自己得等着他睡床上来了才安心。
贺林平听着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就来”,接着被角被小心翼翼的掀起,一阵凉风灌了进来,他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然后就感觉身边多了团热热暖暖的东西,应是徐康策来睡觉了,他悬着的那颗心终是安定了下来,念头一过,便睡死了。
天方蒙蒙亮,贺林平就醒了过来,这一觉睡得是极其安稳,一点也不似前几日,怪是阴冷的。贺林平抬起眼皮,入眼的就是徐康策胸口的腱子肉,惊得就是一抬头,后脑恰恰就磕在徐康策的下巴上,倒是把徐康策也弄醒了。
“再睡会儿。”徐康策说话声音也是模糊,大概也未完全清醒,把贺林平又往怀中揽了揽,手搁在贺林平腰上攥紧,不一会儿,贺林平就听见徐康策均匀的呼吸声又响了起来。
贺林平此刻那里还睡得着,偷偷去掰徐康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反引得徐康策往前挤了挤,直直将贺林平堵在帐幕和徐康策之间,分毫不能动弹。
贺林平不敢再动,就着熹微的晨光端详着徐康策睡颜。皮肤粗糙了些,应是这边大风刮的。嘴角垂着,连在睡觉的时候都不得安稳么?贺林平微微心动,不觉抬手抚上徐康策的唇角,又划到鼻子上,顺着高挺的鼻梁向上,抚到徐康策那微蹙的眉峰,再顺着眉毛向右,将手掌停在徐康策脸侧。
看着眼前安睡的徐康策,贺林平突觉心中五味陈杂。
若是他日,嘉王爷向徐康策坦诚一切,自己不过贺家为依附于嘉王府而献忠的质子,自己最初的言语行动全是为了欺瞒他利用他,徐康策会作何感想?
这一切的开始,若仅仅是个嘉王府与贺家的阴谋,时至今日,贺林平心中万分清楚,恐怕不仅仅是契约而已了。
但这些,徐康策现在都不知道,若他知晓了,会是如何表情呢?诧异,厌弃,仰或鄙夷?他会责骂自己是个恬不知耻的骗子,还是再也不肯分半点目光在自己身上?
不论是哪种,贺林平只要稍微想一想,便觉得心脏像是被万蚁啃噬般的难受。
自己同徐康策的相遇本就是偶然,若不是质子的人选由二弟换成了自己,恐怕此刻自己仍在贺家大院中,连徐康策的模样都不知。
若不是如此相识就好了,若不是从谎言开始的就好了。
谎言一旦开始,便是滚雪球一般,一个两个,越积越多,直到编制成一张网,将自己团团困住,挣扎也是无用。
贺林平心中一个念头蠢蠢欲动,把一切都告诉徐康策吧。告诉他嘉王爷意图谋反,贺家为了生存投靠了嘉王爷,自己是个质子,利用了他的同情和善良,对不起欺骗了他,向他道歉,直到他原谅自己。
他会原谅自己么?贺林平心下又是凄惶,他说过的,最是讨厌人骗他了。
一阵阵无力感涌上心头,贺林平心知这一切无法改变,却也忍不住在心中祈祷,若是世间真有神佛,可否为自己指出一条正道。
天光一分分亮起来,贺林平的心却是一寸寸沉了下去。
见徐康策眼皮颤动,似是要转醒的模样,贺林平忙收回手,闭眼装睡。
贺林平感觉到搭在自己腰间的重量收了回去,那股热源也离自己远了些,贺林平顿觉心下一空,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弥漫周身。
就在此刻,贺林平感到一张大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又顺着发迹往下,拂过自己的耳朵,停在后颈处没了动作,只一瞬功夫,那手便收了回去。
贺林平耳边传来窸窣的衣料声,不知怎的,贺林平竟然觉得鼻头发酸,眼眶也是胀得很,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