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仕泽吃痛地闭上眼，一瞬间像吸不到气般，十分难受。

李大伟就趁他此刻毫无防备，扯住他的衣领，连人带衣往下拉，双唇立刻迎了上去，密密贴合，足足停了好几秒。

黄建宏吓得唉了一声。

「叫个屁！」李大伟恶狠狠地怒斥了黄建宏，双眼更是不留情地斜瞪着他。

他放开唐仕泽的衣服，后者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放心，我没有艾滋病。」李大伟笑出虎牙，与他眼中的悲伤全然反比。他挥了挥手，走出屋外，头也不回地说：「唐仕泽，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再见。」

再也不见……

14、并非无情

「哥……」黄建宏小心翼翼地喊着。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唐仕泽突然要他过来住几天，是要暗示他的室友别有非份之想，如此赤祼祼地被点破，还被强吻，他看见的不是唐仕泽恼羞成怒的神色，反而是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空白。

就像当年姑姑跟姑丈车祸罹难，唐仕泽脸上的错愕与震惊。

就算李大伟的举动没有让唐仕泽觉得下不了台而感到生气，起码也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吧？

为什么他像世界塌了一样？前面都是断垣残壁，没有生机似的？

黄建宏很紧张，他表哥不会爱上李大伟了吧？

「哥，李大伟走了也好啦，他对有你那种心思，你不觉得恶心吗？说不定他还把你当作性幻想的对象，想着你打手枪！」一说到这里，黄建宏就打了个寒颤，极度不舒服。

唐仕泽也不知道是被他哪句话唤醒了，空洞的双眸里慢慢填入生气，除了精神的生气，更多是怒意的生气。

「恶心？」他眯起眼，看着靠他资助上学的表弟。「你觉得David恶心？」

他是独子，父母双亡后，他不愿寄人篱下，从能住宿开始，就离开舅舅家，靠奖学金、工读，一路念了上来。

黄建宏从小就莫名黏他，他也疼这表弟。只要是黄建宏喜欢的东西，他能让就让，也会尽力帮他完成想做事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从小疼到大的表弟，会有严重惹恼他的一天。

「不恶心吗？他是同性恋耶！」难道他不反感那个吻吗？不觉得难受吗？

「那又如何？David对你做了什么事了吗？他伤害你了吗？只因为他没有办法喜欢上女人就有必需承受你异样的眼光吗？我跟David同住好几个月了，他乐观、爱笑、多材多艺又勤奋，不好高骛远，做事按部就班，就算他喜欢我，也从来没有为我带来困扰，反而——」唐仕泽疾速的语气缓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闭眼颓然地说：「反而是我……伤害了他。」

「哥，你没有错。」黄建宏走上前拉住他，想把他拉回现实世界。「你不喜欢他，就早点让他死了这条心，你没有错，你不需要自责。」

「不……你不懂……」他现在终于明白李大伟为何一个人孤伶伶地活在这世界上，明明有家人、有朋友，却没有一个愿意陪在他的身边，只因为他的性向

他以前在校，也看过几起例子，偷偷摸摸一路到双方结婚生子还在暗渡陈沧，世俗不容许他们手牵着手站在阳光底下接受众人的祝福，必需压抑、欺瞒、忍耐，只为了保护住这一点点微小的幸福，走得异常辛苦。

李大伟会走到孤身无援的地步，肯定是跟家里出柜了，偏偏他所爱的人没有办法像他一样坚持。

明明李大伟还比对方瘦弱。

也比他瘦弱……

「你醒醒，你不可能喜欢上李大伟的，你只是自责！」黄建宏急到想拔头发了，都什么鸟事呀！「哥，你冷静，其实你对李大伟是同情，不是爱情，不是！」

唐仕泽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满溢如洪水的痛楚，神色狰狞地回答他。「同情也好，爱情也罢，我不可能对David无情，你懂吗？他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啊——」黄建宏抓头尖叫，他不是来见证表哥把自己掰弯的过程吧？「你这样对得起死去的姑姑跟姑丈吗？他们要是知道你对男人有不一样的感情，他们会有多难过啊？」

唐仕泽看着他，认真地说：「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跩什么文？这时候跩文对吗？「你不怕我跟我爸说？」

「你知道我几岁了吗？」唐仕泽双手环胸，在黄建宏的逼迫下，他居然神奇地把气势找回来了。「你爸妈不喜欢你这任女朋友，你分手了吗？」

「这不一样呀！」光是性别就天差地远了好不好？

「等你完全听你爸的话，我再来考虑你说的废言。」

不管黄建宏跳脚得多严重，唐仕泽都不予理会了。他现在担心的是李大伟。

只是他连自己的情绪都还没有理顺，如何把李大伟找回来，万一让对方误会他能接受他的感情怎么办？

就算他愿意退一步，李大伟肯下这台阶吗？

毕竟他的仁慈，对他来说是种残忍，不是吗？

15、现在他懂了，还来得及吗？

心像空了一块，而且是活生生、血淋淋被刨开。

唐仕泽不知道李大伟离去会让他如此难受，还天真地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因为他不晓得该如何面对李大伟的感情。

可是面对他的感情并没有面对他离去的现实更让他措手不及。

每天下班回家，灯是暗的，房间是冷的，再也没有人开开心心地打开房间迎接他，满脸笑容地接过他手里的食物。

在他鼓起勇气，想打电话问他一句近况，却发现他联络不上李大伟。

唐仕泽慌了，一连打了三天，一天十几通电话，永远都是冰冷的语音信箱。

他现在他没办法等了，第三天下午执勤结束，老虎皮未褪，就直接杀到李大伟工作的加油站逮人。

「你找David？」加油站员工两男一女面面相觑，表情古怪，其中看起来最年长的男子回答唐仕泽。「他已经离职了。」

「离职？」唐仕泽眉头深皱。「他上周不是还在这里工作吗？你们离职不用找到新人就可以走吗？」

好歹做到这个月底吧？

加油站员工闪过暧昧的神色，象是街坊邻居里的三姑八婆在咀嚼互吐他人私密，看得唐仕泽不是很舒服。

李大伟肯定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他几号离职的？」唐仕泽拿出问案的口气，加油站员工也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小朋友，就算个性还不稳定，也不敢在警官面前太调皮。

加油站员工说了个时间，唐仕泽算了算，就是李大伟离开他家的隔天。

他知道李大伟没有安全感，所以在他离开前任，无处可去时，都还紧捉着这份收入普通的工作，即便他彩绘安全帽、Henna、网拍销售改造衣服的生意做得再风生水起，他依旧不敢离开加油站。

因为这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李大伟要的就是一份小小的、微薄的稳定，却没想到因为他的关系，连这里都不敢待了。

加油站员工对唐仕泽有些惧意，还是禁不住八卦的心，多嘴问了句：「警察先生，请问……David是犯了什么错吗？」

唐仕泽眯起眼，低沉地说：「没有。」

他们看好戏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是喔……」加油站的员工们明显不信，唯一那名女生还在窃笑。「该不会是开什么杂交派对吧？不是说同志都很氵壬乱吗？」

「你胡说什么！」唐仕泽斥喝一声，女员工当场吓得脸色发白。「谁告诉你David是同性恋的？」

「……站长说的呀，所以他才叫David不要来，怕他有——」女员工快吓哭了，唐仕泽瞪她好像在瞪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就不敢说李大伟有病了。「David也没否认呀，不然他干嘛走？」

她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唐仕泽的心像被人掐了五个洞出来，痛到浑身都麻了，就在他狠狠地伤了李大伟的隔天，他又因为性别问题受到排挤，他心情怎么过得去？

他还隔了好几天才想联络李大伟，发生这种事，他躲都来不及了！

现在可好了，他上哪里找人？

「我要见你们站长。」除此之外，他还想了解站长到底从哪里得知李大伟的性向问题，如果是他前任造的孽，他也不妨造孽一回。

李大伟过得这么辛苦，凭什么他能结婚，有个完整的家庭？就算他的妻子是无辜的，李大伟就活该吗？

而且在他放手成全他们的时候，还不肯放他一马？

加油站的员工立刻把站长请出来，唐仕泽脸黑如煤炭，就算站长已经是三、四十岁，经历过风浪的人，还是不免俗咽了下唾沫。

「请问警官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唐仕泽也不跟他罗嗦。「你从哪里听到David是同性恋的？」

站长的脸色变了下，不过很快就调了回来。「我外甥是T院美术系的，刚好小David一届，前阵子他来站里找我，认出David，才跟我说两、三年前David跟家里出柜闹得满凶的，我考虑了几天，还是决定请David离开，毕竟同性恋很乱——」

「乱？」唐仕泽踩前一步，带给站长的威吓感又重了些。「David兼了四份工作，没日没夜地赚钱只为了生活安定，这样的人你们敢说他氵壬乱？他比任何人都要洁身自爱好吗？」

为什么李大伟要受这些委屈？只因为他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又怎样？当他见一个爱一个，所有男人都不放过吗？

李大伟喜欢的人是他！是他！

唐仕泽很想大吼出来，最终还是忍住了。

是他们不懂李大伟。

他也不懂，所以才把人逼走。

现在他想懂了，还来得及吗？

唐仕泽离开加油站，本想直接回家，突然有道念头闪过，叫他到李大伟的家里走走。

虽然只看过一次，但也足够了，他还记得李大伟的户籍地在哪，不过几号到是忘了。

这里的路不好找，弯弯曲曲的，每家每户几乎都绕着红色的砖墙，门牌又小小的不起眼。

唐仕泽找了很久，最后还是因为看见了某户墙上有彩绘，画风跟李大伟的很像，才决定停下来碰碰运气，按了门铃。

不久，一位胖胖，头发微卷的妇人前来应门。也不晓得是他思念过度还是怎样，总觉得眼前的妇人长相跟李大伟有几分相似。

「你好……」妇人表情有些无措。「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请问李大伟住这里吗？」

妇人听到李大伟的名字，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惊慌，看起来快哭了。「我、我……我是大伟的妈妈。警察先生，请问大伟……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别误会，大伟没事。」看来他猜对了，而且李大伟的妈妈看起来还是很担心她的儿子，他小小地松了口气。「只是我现在找不到大伟，才想过来这里问问。」

只是想起外墙的彩绘上，被泼了一桶又一桶的黑漆，唐仕泽的心情又沉了下来。

「你也找不到大伟喔……」李妈妈有些失望。「进来坐啦，我泡杯茶给你喝。」

唐仕泽本来想说不用，多想了两秒，就跨足进去了。

他想看看李大伟以前住的地方，不知道这栋房子里还有没有他的痕迹。

「是谁啊？」

唐仕泽才刚走入客厅，内门就走出一名身形削瘦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眉间刻痕很深。

「他是大伟的爸爸啦。」李妈妈指着丈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伯父好。」唐仕泽打了声招呼。

看来李大伟五官像妈妈，体型像爸爸。

李爸爸皱眉看他，也没有叫他坐下就先问。「李大伟在外面干什么坏事？吸毒？还是卖屁股？」

唐仕泽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爸爸。

「你说这什么话？大伟才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不要胡说八道！」李妈妈气得拉了丈夫一把。

「我哪里胡说八道？那不肖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都怪你，孩子不知道怎么教的，叫你不要让他去学画画，结果咧，学到去爱男人，害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丢人现眼，干！」

李妈妈气到双手发抖，恨不得呼丈夫两巴掌。「让别人家讲两句是会怎么样？最好别人家都没有丢脸事。你就为了你的面子把大伟赶走，不管他的死活？你这个爸爸是怎么当的？」

「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啦！他敢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叫他爬出去！」

「伯父，大伟除了喜欢男人，他哪里不好？」都过了这么久了，李爸爸还如此生气不讲理，当初李大伟回来开诚布公说他喜欢男人的时候，是受了多少谩骂跟折磨？

「喜欢男人就不好啦，早知道他喜欢男人，我还不如养条猪。」李爸爸气愤难平，瞪着唐仕泽。「你叫我伯父，不是叫我李先生，看来不是来问案的。你是李大伟什么人？」

「……」唐仕泽久久不语，就在李妈妈想化解尴尬，要他坐下时，开了口。

「男人。」

「蛤？」李爸爸前后文接不起来，看了老婆一眼，她同样迷糊。

「我说——」唐仕泽深吸一口气。「我是李大伟的男人。」

16、灯火阑珊处

跟家人、朋友断绝联络的李大伟，还有地方可以去吗？

唐仕泽一想到他把李大伟带回来的那一天，他就坐在公园里哼着歌，想着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现在的他，脸上还有笑容吗？

有人陪他吃饭吗？

他巡过李大伟的房间，他根本没有带走多少东西，除了证件、存折、几件换洗衣物跟那台老旧的单眼外，都留在他的屋子里了。

李大伟都不要了，连他也不要了。

唐仕泽心如刀割。

他很少进来画室，就算进来，也不会留意里面的东西，这还是他第一次细数这里的项目，看着李大伟进的材料，李大伟画的安全帽，还有李大伟改的衣服，他多想这个人不过是去厨房倒杯水，等等就回来工作了。

唐仕泽坐到布满杂物的床上，双手交握，抵在下巴，难过地看着李大伟用剩余颜料画出来的最新画作，还未完成，但已经看得出意境。

画面是间屋子，里面有个人在拖地，大门口还站了个人，不掏钥匙也不按门铃，就头低低的，脚好像在踢石头，犹犹豫豫，像在害怕什么。

我喜欢你，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在一起！

想起李大伟这句话，唐仕泽的心狠狠一拧。

这画是在说他们俩个吗？怕他不肯开门吗？怕他不肯接纳他吗？

唐仕泽很后悔，他应该在那天拉住李大伟的手，不让他离开，不过是一个吻，他怎么就不知道反应了？

他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房间里满满的都是李大伟的味道，这让他窒息，不断地懊悔他的迟钝跟愚蠢。

如果没感觉，他不会如此自责难受，如果不喜欢，他再脑热也不可能当着对方父母的面，自称是他儿子的男人。

唐仕泽走出画室，痛苦地捂住双眼。

「David，回来好吗？」他靠在墙上，呜咽出声，许久没有尝到无法呼吸的痛，他一时间真的适应不了。

就像没有李大伟的日子，他强撑了几天，终究还是受不了，无法再假装下去，告诉自己他很好。

他一点都不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喜欢上同性，就算会多注意两眼，也偏向于欣赏，李大伟可以说是他人生中的特例，他没有经验，处理砸了。

这时候，如果李大伟在家，不是在画室里忙，就是在客厅里处理网拍。

唐仕泽象是不够痛般，开了计算机。

为了方便李大伟后制照片，不久前才升级计算机配备，跑起来比以前顺很多，花不到两分钟就进入操作界面了。

从台东回来后，他一直避着李大伟，不知道他把桌面换成了两人在小野柳自拍的照片。

天水一色，白云缀点，两人脸上灿烂的笑容未有任何疙瘩，紧密互信的关系跟现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唐仕泽一头撞到计算机桌上。他心情壅塞悲痛，不敢去想李大伟每回开启计算机的心情有多痛苦。

桌面上有个资料夹，档名叫「台东行」，唐仕泽想看，却没有勇气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