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为什么不走？」

「你难道不会怨吗？把你拥有的东西又再一次地夺走？你会比现在更空虚、更寂寞、更不容易相信别人，你还要走吗？」李大伟语气有点急。

「走啊，为什么不走？」老陈依旧是同样的回答。他把便当举给李大伟看。「就像我知道你不可能永远买便当给我，但是你拿便当给我，我还是会拿，因为我肚子饿。」

「……」这种比喻对吗？李大伟发现他脑筋打结了。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而且说不定对方放弃我之后，我过的生活也比现在好。总之，我要先撑过这一餐，才有体力去找下一餐。」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他就是怕比现在更糟呀！万一唐仕泽知道他是同性恋，还暗恋他……他赌不起唐仕泽的反应呀！

还是现在就离开？

可是他又舍不得，唐仕泽不是还没发现吗？就算被他发现什么可疑迹象，打死不认不就好了？

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谁来告诉他呀？

「David？」

是幻听吗？他怎么听见唐仕泽的声音？他该不会生病了吧？

「你又来找老陈吃饭？」唐仕泽走到天桥下，眯着眼看他。

远远地就觉得这个人眼熟，果然是他们家的小朋友。

「哇靠！」不是幻觉？李大伟要昏倒了。「为什么每次我找老陈吃饭都刚好遇到你巡逻呀？」

「命吧？」唐仕泽笑了笑。「命中注定你要栽在我手上。」

李大伟一张脸皱成苦瓜。「还真的是……」

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

「好啦，吃完早点回家，到家打电话给我。」唐仕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跟老陈点了下头就离开，心里对他的挂念没有表面上简单。

今天上班急了点，没有等他吃完面就出门，看来让小朋友有了被遗弃的感觉。

学艺术的人都是纤细的，他心里又有道疤，难免容易多想，而且这阵子他发现David总在他转过身时，流露出悲伤的神色，跟他过于接近又会显得紧张。

跟他在一起的David是开心的，他感受的出来，这种反应，应该是害怕失去，所才会在他视线不及之处，暗自担心。

这孩子，搬来搬去也怕了吧？唐仕泽不免心疼。

李大伟看着便当，渴爱就像肚子饿一样吧，总想找东西填满它，明明知道只是一时的，可是放到眼前了，吃不吃？

吃呀，偷吃也是吃……

冲着唐仕泽那句「到家打电话给我」，他就走不了了。

有人等他，有人……需要他。

7、已经不重要的人

李大伟开始摆起夜市，一周三天，卖彩绘安全帽，还有现场彩绘印度图腾Henna。

现代人不太习惯为艺术花钱，不过女孩子到是很愿意为Henna掏钱包，局部彩绘五百，双手一千二，涵盖手臂再以图腾收费，一个晚上摆下来，至少都能多五、六千块的收入。

反而一顶一千二的彩绘安全帽没有人要，光是安全帽的成本就要九百块了，还是网络比较好销货，大概摆一个月的夜市，李大伟就专心画Henna了。

唐仕泽值班时间不一定，不过总在李大伟要去摆夜市的那天晚上，就是有办法上班前送他过去，下班后又接他回来，休假的时候，还会陪他顾摊，就像今天。

驱车往夜市的路上，唐仕泽忍不住问他。「你没想过找间设计公司待着？」

他画技很好，技法又广，创意跳脱，曾用十颗安全帽画了一组绘本故事，最后让C大某系研究所的学生全套收走，春游骑机车到垦丁，刚好是一组绘本图。把旅游照片放上网后，又帮李大伟介绍了几组客人过来。

每当他下班回家，看到李大伟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画画。

「我待过，但是不适应，我不喜欢里面的风气，连同事都要防，就怕创意被偷被剽，不能选择我想画的东西，还要被案子追着跑。」李大伟取出口罩戴上，上面画着他的Q版人物。「我很任性，向来都是别人眼里不好相处的家伙。」

「会吗？」唐仕泽到不这么觉得。「我看你满好养的。」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怪怪的？」李大伟转过头来看他，一边眉毛挑得高高的。「你是说我猪吗？」

「如果你是猪我还不至于苦恼，都养不胖——你那是什么口罩啊？」趁等红灯的空档，唐仕泽看了他一眼，想当当他到现在还不长肉的瘦弱身材，结果看到他口罩上的大头娃娃，一阵头晕。

娃娃一看就知道是李大伟，还笑出小虎牙来，头大身体小这没什么，重点是娃娃为什么要穿无嘴猫的头套？

「很可爱吧？」李大伟笑眯眼，声音压在口罩后方，有点含糊。

唐仕泽皱眉。「你不是怕熟人认出你吗？这样戴口罩有什么用？」

他怕被熟人看见，摆摊的第一天，从踏进夜市前就戴起口罩，直接收摊回家才拿下来。

唐仕泽好奇他跟家里决裂的原因，却也贴心不问，他感受的出来David在里面受得伤很重，仅管他有一半时间疯疯颠颠的，藉此转移别人跟自己的注意力。

他很纤细、敏感，却想尽办法大而化之。唐仕泽懂，就是明白才知道这孩子在硬撑。

「管他的，打死不认就好啦，说我口罩是在网络买的，就不相信他们敢验明正身。」而且画在口罩上的人物才多大，也要近看才能发现呀，除非他的家人亲戚朋友坐到他的摊位前说要彩绘，才可能认出他来。」

他从包包里拿出另一个，放到唐仕泽的腿上。「我也有帮你画一个。」

唐仕泽看到自己套着机器猫头套的Q版娃娃顿时无语，连红色铃铛都有了，配备不要太齐。

直到后面车子鸣笛，唐仕泽才发现绿灯了，视线专注在前方的他，没有再看过他腿上的口罩一眼。

看他来不喜欢。

李大伟落寞地笑了笑，还好口罩挡了他泰半的表情。

本来还想画小丹，跟自己的Q版娃娃凑情侣头套的，眼下不免庆幸他下笔的时候拐了一大弯。

他伸手想把唐小猫的口罩拿回来，唐仕泽却拨开他的手。

「？」李大伟满头问号，手就停在半空中。

等到下个红绿灯停了下来，唐仕泽面瘫着一张脸，把Q版口罩戴上。

李大伟笑了，顿时晴空万里，幸福无比。

这么一点点小事，他就觉得好感动，哪怕接蹱而来的是必需压抑不得的痛苦，他也甘之如饴。

「这么开心？」眼睛都笑眯了。

唐仕泽拿他没辄，眼神皆是放任。

到了夜市，两人协力摆摊位，仅管只租半个位子，把桌、椅、图腾型录跟颜料摆好也费了不少功夫。为了吸引客人，摊位还特地设计成印度风，桌子要铺巾，椅子要套饰，而且连照明用具都要自己架。

平常送李大伟来夜市，东西搬下车后，他就去上班了，也不晓得他一个人要准备多久。

「我去买东西，你想吃什么？」把摊子整理好可以营业，唐仕泽当然想到觅食。

李大伟对吃不挑剔。「都可以，你买什么我就吃。」

「都忘了你很好养。」唐仕泽笑开，可惜全挡在唐小猫口罩后面，不过光看他促狭的眼神也知道这家伙的反应。

「快滚你！」李大伟直接送他一记虚踢，看他摆摆手就出去逛，也没把口罩拿下来，不怒反笑。

如果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卖吃食的摊位早早就摆好了，唐仕泽一路逛下来，想李大伟喜欢吃这个，想李大伟上次说这家味道不错，最后两手提满了大包小包。

好像……买太多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食物，沉默了几秒钟后，又去买了两杯冬瓜鲜奶，然后走回李大伟的摊位上。

他有客人，是一对情侣，女的坐在摊位前，男的则是站在她的身边，喝着西瓜汁。

唐仕泽觉得古怪，不由得多留意了一眼，因为那名男人注视的对象不是自己女友，也不是她手上的图腾，而是低头专注作画的李大伟。

李大伟眼睛很漂亮，微微凤眼，低首垂眸的时候，线条很美，加上他认真的表情，确实满吸引人的。

「你站在那里干吗？」工作到一定程度的李大伟才刚抬头想休息下，就看见斜前面站了高大又眼熟的男人，手上还提了很多食物。「你也买太多了！」

「怕你吃不够。」唐仕泽走了回来，把食物收到桌子底下的矮凳上。知道那对情侣也在看他，便转过头对他们笑了笑。

那名男子看他的眼神很古怪，目光有几分打量的意思，还有些许的不谅解，他不太能形容的出来，总之是让人觉得反感的视线。

毕竟他戴着这口罩，看到他的人都是惊讶、错愕跟想笑才是。

「我跟你住这么久了，何时看我食量大如牛？」

唐仕泽坐到他旁边，从桌子底下翻出打发时间用的旅游书，慢幽幽地回了句：「还不都是你喜欢吃的？不晓得是谁跟我抱怨为了顾摊子，看得到吃不到，等你休息别人也收摊的？」

李大伟语噎，心情却像淋了枫糖的松饼，甜滋滋的。「我是担心吃不完浪费。」

「什么时候我们家有吃不完这件事了？」唐仕泽挑眉看他。

我们家——

李大伟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填好颜料，低头工作，其实只要仔细看，不难发现他眼下的肌肤正泛红。

画好图腾，送走这对情侣后，李大伟迫不及待地拿出唐仕泽买的东西，一包一包地翻着看，决定先从碳烤下手。

「你帮我挡一下。」李大伟躲到唐仕泽身后，拉下口罩开吃。

「吃慢点，有客人我会叫你。」狼吞虎咽的，不怕噎到吗？

唐仕泽戳了冬瓜鲜奶给他，李大伟接过，还来不及喝，就有客人上门了。

他匆匆忙忙地放下饮料，想拉上口罩的时候，唐仕泽先一步抽了张面纸，帮他把嘴角的酱汁擦掉。

「急什么？慢慢来就好。」

李大伟顿了下，戴好口罩坐回工作台前。

看来刚才的碳烤辣粉洒多了，嘴角好热。

今晚客人不少，尖锋时刻摊位上同时有三个人在等，愿意现场排队的，有带男友的，都会跟唐仕泽聊天，开启话题的关键，就是他们俩的口罩。

知道这是他们两人的Q版造型，起码有五个人表示想购入。

不过李大伟表示这不在业务范围内，他想把这事物保留给他跟唐仕泽。

只有他们两人有。

李大伟没有辞去加油站的工作，所以唐仕泽不希望他摆太晚，大约十一点就开始收摊了。

因为他早早就彻退，租借的格子离出口不远，只是十一点还有人潮，不可能把车子开进来，东西收拾好后，得用人力分好几趟运出去。

「David。」

突然有人喊李大伟，唐仕泽以为他被认出来了，连忙挡到他面前。

是第一对情侣中的男方。

「请问有什么事吗？」唐仕泽问。

对方没有理他，微微侧身，就是想看他身后的李大伟，不能如愿的情形下，讲话难免拈酸。「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你来找我做什么？」李大伟不理会他，冷冷地问了句。「这么晚了还跑出来，你老婆不会问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子，再开口，气势就弱了许多。「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我想你看到了。」李大伟深吸一口气，他以为再见到这个人会头痛胸闷难以吸呼，没想到却意外地顺畅，对他除了小小的反感外，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笑了，没有勉强。「我过得很好，我朋友很照顾我。」

「你就不怕历史重演，到最后又得搬出去吗？」

「先不说我朋友各方面都跟你不一样，你有必要抢着婊自己吗？」李大伟除了翻白眼，只有翻白眼了。

「……David，我欠你句道歉。」对方似乎找不到话好说，使出哀兵政策。「对不起。」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

「我收到了。」虽然他很想回一句「顶用吗」，想想还是算了，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什么牵扯。「仕泽，我们回家吧。」

「嗯。」唐仕泽一手贴上李大伟背心，护着他走。

「David？」对方跟上，却被李大伟回头时冷然的眼神吓住了。

「你曾经对我说过『那是你的选择』，如今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他对这个人的感情，早在他决定回到世人所谓的正轨后，荡然无存了。「别跟过来了，我们早就是不同世界里的人，别让我看不起你。」

那个人像受到重击似的垮了肩膀，灰头土脸地转身离开。

唐仕泽问：「他是谁？」

「我前室友。」

唐仕泽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拍拍他的头。

「走，回家了。」

那已经是不重要的人，不用费心思了解了。

8、爱上先输

李大伟租的房间，默默地变成了画室。

而他，占了唐仕泽半张床。

只能说没有神经的直男太讨厌，他现在不只要比唐仕泽晚洗澡，还要比他晚睡，偏偏这家伙的作息不一定，一周起码有两天是在他熟睡后才回来的。

不管怎么样，一觉醒来发现男神距离自己不到五十公分，无意识的晨勃都有感觉了。

好痛苦，又好幸福。

他很担心再这样下去早晚不行，不是憋过头就是化成狼，但是对比一下两人身材，后者大概是没戏了。

唐仕泽晚上没班，兴致一起，还亲自下厨煮了顿饭。

菜色家常，但味道很好，李大伟捧场地吃了两碗饭，意犹未尽。

「还是瘦不拉叽的。」唐仕泽说：「我同事介绍了家中医，休假带你去看看。」

「不用了。」李大伟觉得自己像怀胎十月，不断地揉着肚子。「我体质天生的，说不定要到中年才会发福。」

餐餐都吃得跟猪一样多还是没长肉，多半是因为心情纠结需要耗费的热量太多吧，跟喜欢的人同住屋檐下就算了，还同睡一张床，这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吗？

李大伟抚着肚子发呆，愣愣的样子引得唐仕泽失笑。

「你是在模拟孕妇的感觉吗？」

「啊？」李大伟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罪回路接好，唐仕泽都笑到快岔气了。「你笑点很低耶。我是孕妇，那孩子谁的？」

「这就要问你了。」唐仕泽揩眼泪。「反正不是我的。」

「哼！」李大伟撇过头去，气嘟嘟地往画室跑。

其实是想藏起来疗伤，他最近心脏脆弱的不堪一击。

要过年了，单子有变多，估计年后会涌进一批订单来，他过年不出货，但可以趁机多画点来囤。

不晓得要存到什么时候才可以买台二手车，总不能一直麻烦唐仕泽。他也想买房子，有个自己的窝，比有个男人重要。

不过买房子跟找男人都好困难，而且他还想找好房子跟好男人。

李大伟咬着笔杆，直接往旁边倒下去。

「David——」唐仕泽端了削好的苹果进来，正巧看见李大伟笔直地往地上倒，吓得魂都要飞了，连忙冲到他身边去，把他扶抱起来。

「你干嘛？」

「你没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瞬间一阵沉默。

李大伟很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烦了才倒一下。」

「别用这种吓死人的倒法好吗？心脏病都要发作了。」想起刚刚的画面，唐仕泽心有余悸，恶狠狠地打了下李大伟的臀侧，转身收拾因为情急而随意一扔的苹果。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刚好进来……」李大伟帮忙拾捡，心里却十分高兴。

唐仕泽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心情是天堂还是地狱，这样很不好，可是情况不容他作主。

先爱上就输了，他输得彻底。

唐仕泽左右确认他无事后，才松口气。「你过年的假排好了吗？」

「排好了。休初三到初五。」没有意外的话，过年夜市的Henna生意应该会变好，唐仕泽早早就要他排连休。

「好。」三天应该够了。「我带你出去玩，台东好吗？」

「你不是要我排假休息的吗？」

「排假不就是休息吗？」唐仕泽皱眉。「还是你过年有活动？摆摊不算。」

李大伟摇头，被这讯息吓到有点当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