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与赤焰对视一眼，带头往银色光源处走去，赤焰紧跟在他侧面，武牧也放慢呼吸，神色紧张地跟上。从外面观察，无尽之场只有篮球场大小，但是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光源与他们的距离却似乎并没有改变，幽幽的银光像一只冒着冷气的眼睛，漠然瞪视他们，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愚蠢。

身边的赤焰突然不耐起来，低低吼叫出声，爪子带着灵气拍向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文清握住它的爪子，它在瞬间收回带着倒勾的锋利指甲，不让文清伤着，顺势低头去蹭蹭他手背，气息平和下来。

与此同时，文清听到了一种很有节奏的声音：“叩，叩，叩……”很像是某种物品撞击在铁皮上的响声，让文清想起末世前爱穿高跟鞋的姑娘们。

文清努力寻找声音来源，但是这声音竟像是在他脑中响起似的，完全辨不出方位。他只得放弃辨别，照旧将银光当做目标。

奇怪的是，这回很容易就能感觉出，他们在靠近光源。甚至不知为何，文清隐隐感觉，是光源在刻意接近他们。耳边环绕的声响也愈发明显：“叩，叩，叩……”不紧不慢。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每个人都神情凝重，不敢有丝毫大意。

终于，在叩叩声响与敲门声差不多大小时，文清突然能看清银色光源的样子了。那好像是……一顶帽子？

啪。

一声脆响，仿佛灯光控制开关被人按下，面前骤然大亮。

银色光源的真面目显出来，正是一顶帽子，戴在一位天颅人脖子上。帽子泛着银光，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微弱银光来源，在光芒的照射下，银色帽子简直闪耀得刺眼。天颅人手指曲起，有节奏地敲击脑子边沿，造成他们听到的叩叩声。

这位天颅人，就在离文清一行十来米的地方，正翘着二郎腿，一手托着下巴坐在一把圆椅上。

这个姿势是十分奇怪的，因为天颅人都长得无比壮实，尤其是为了保证战斗时不容易被人掼倒，双腿都长得粗壮无比，寻常人是做不出二郎腿这个动作的。所以在旁人看来，这位无尽之场中突然显出身影的天颅人，身体扭曲得厉害，双腿上的肉被强制挤压成一节一节的，几乎要爆开。

让文清心里暗惊的是，这个天颅人的修为，已经到达练气中期的巅峰，隐隐有突破之兆了。若是被他成功突破，可不是到练气后期那么简单，而是对空间压制的突破。古往今来，就是得证大道者，也无不遵循空间固有的运行法则，无人可以跳出法则行事，文清实在难以想象，真的被天颅人突破练气中期，他会给整个世界，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莫非无尽之场的奥妙，竟在于与终极法则的对抗？若是这样，那真是太可怕了……

所有光亮都汇聚在这位天颅人，夸张得像是一出舞台剧。他突然发出桀桀怪笑，语气与普通天颅人的激烈耿直不同，显出一点属于正常人类的狡诈阴险。

天颅人缓缓扬起脖子：“呵呵，呵……鲜美的食物，自动送上门来……本来不想搭理你们，可是你们当中，一个小朋友发出的吼声很美味，让天颅王都忍不住动心……”

看来，赤焰方才的举动，正是以自己的修为去引诱天颅王现身。文清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跟陌生人问路：“你知道天颅的核在哪里吗？”

“核？呵呵，呵……我就是天颅的核，天颅的每一处，都被我包围，又在我之内，呵呵……”突然，他语气陡然一变，狠道：“竟然有魔域来的家伙！”他立刻暴躁起来，“魔域，死！给我去死！”

伴着这声嚷嚷，他动了！只见下一秒，他帽子一掀，猛地由圆椅上站起来，大手一挥，圆椅就化成一股灰，消散在虚空中。随着帽子掀开，他脖子上的肉疙瘩露出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像疯长的藤蔓一样，顷刻间缠了上来。

武牧大骇，下意识后退，文清一把拉住他：“迎上去！”

“迎，迎上去？”

对话间脱了帽子的天颅王已经瞬移至他们眼前，藤蔓一样的加长版肉疙瘩悄悄由地面往上，蟒蛇一般缠住武牧的双脚。

“啊——”武牧失声大叫，被肉疙瘩粘住的皮肤像被强酸腐蚀一样，痛得立时弯下腰去。文清一手点在武牧肩上，飞快将他移到乾坤袋中，随后与双目发亮的赤焰神兽对视点头，不退反进，往天颅王脖子处扑去。

天颅王没料到他们有这样的勇气，肉疙瘩还没收回，脖子处张开一大条口子，文清一靠近黑洞一般的口子，立刻如预料的一般，觉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被吸了进去。

赤焰等他身子隐没之后，也往前一跳，紧跟着他跳进天颅王体内。

……

这是一片暗黑色的混沌。

文清立于混沌之中，不知自己在何处，也不知能去往何方。他先唤了赤焰一声，听得赤焰近在他耳边的低声回应后才放下心来，尝试着迈腿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却还是看不到可能的出口，连混沌的浓度都没有改变丝毫。

用手中的系统的环境分析，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似乎此地就是一片虚无。

他想起武牧脚受了伤，心念一动，将乾坤袋中的药材移至他面前，传声说了句让他自己上药，便收回心神，专心找寻出口。

这个天颅王就是他要找的核，那么在这里面，一定有一处是通往外界的出口。

想到这里，文清干脆闭上眼，凭感觉选了个方向，往外走。

说不心急其实是假的，在天颅被迫呆了好几年，心身都已经磨得十分疲惫，好容易看见转机，若到头来只是一场空，这样的结局，没有谁愿意接受。只是文清明白心急也无济于事，越是在这样一个四周毫无破绽的环境中，就越要凝神查看，方能寻求那千万分之一的一点转机。

他放出所有的神识，去探查周围环境。由于只有练气修为，哪怕神识全部探出，所能看见的，也不过周身的一小块地方。

旁边赤焰默默跟着他，神情也有些凝重。

就在文清心疑自己是在绕圈子，甚至是在原地踏步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点不寻常的响动声。

他猛地睁眼环顾四周，却发现，那响动声，是由他自己身上传来的。

他低头往响动声的源头寻去，发现乾坤袋竟然在微微发亮。

记得上一次，乾坤袋这样自然颤动，是因为师傅云虚的玉牌召唤，这回，莫非也能与他交流一番，以寻求帮助？

文清眼睛一亮，打开乾坤袋，寻找发光源头。令他失望的是，这次起作用的，并非师傅所赐玉牌，而是一株灵草。

等等，灵草？文清取出灵草，轻捧在手中端详。灵草呈青色莲花状，正是他在浮栗的寒泉水中所获子青莲。认真回想了一下，他眼中竟是渐渐露出笑意。

“赤焰。”

“嗷呜。”

“有办法了。”

“嗷呜？”

“你看此物，名为子青莲，系统曾介绍，此物乃是九转青莲的一截浅根，与九转青莲存在天生的联系，若是附近有九转青莲，它则会无风自动，发出微弱青光，仿若受到召唤，要归回母亲怀抱。”文清越说，语气就越是愉悦，“这附近定有九转青莲，依我看，九转青莲所处之地，就是出口。”

“嗷呜……”赤焰舔舔文清手掌，脑袋推着他，催促他往前行。

文清捧着子青莲，以它作为领路之物，见它哪个方向的光芒强盛，花朵往哪方摆动，便往哪头走，全然不用担心迷路。不多时，远处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混沌，一点点微光出现，一朵摇曳的九转青莲，出现在幽暗之中。

在无边的暗色里，突然出现这朵发光的青莲，似乎整个人都被救赎。心情放松之下，文清也有心思与赤焰说话，“在天颅这段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了，出去之后，一定给你做一餐丰盛的肉食。”

话音未落，他突然听得身边一个熟悉至极的怒吼声传来：“让开，危险！”随着这道声音，文清被赤焰猛然扑倒在地。下一秒，一道混沌之力不知由何处而起，狠狠向他们打来，穿透赤焰拦在上方的身体，没入文清体内。

一声闷哼，文清心下大震。方才没入体内的，是一道与灵气截然相反的黑暗之力，这道力量中蕴含的黑暗，甚至比魔域的魔气还要纯正！他猛地回想起，在天颅地下场的时候，距离无尽之场越近，一种奇怪的元素就越浓。现在看来，这种元素，正是此地存在的黑暗元素，甚至有可能，这种元素就是核的组成成分！

文清感觉浑身发凉，全身仿佛被麻痹住，不得动弹，却又痛极，这种痛不是皮肉上的伤，而是直接没入骨髓，由骨髓中丝丝渗出的，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只是间接打在他身上，他都有这样的感觉，那直接跟黑暗之力对上的，为他挡下大部分攻击的赤焰，岂不是更加痛苦！

他声音带着明显颤抖，轻喊了句：“池炎……”

第47章

赤焰一骨碌从文清身上爬起，警惕地四下张望，随后拱了拱趴在地上的文清，将他拱得由正脸朝下转为侧身，与它四目相对。

接着，赤焰口中缓缓吐出一团颜色极淡，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火焰，并控制这团火焰往文清身上飞去。文清笃定赤焰不会做伤害他之事，半点没有动弹，任凭那团火焰近身，贴在他胸口，由胸口向外游走。火焰所到之处，驱走严寒，带来温暖，冰凉与痛楚全部消退，文清渐渐感觉身体能动弹，慢慢坐了起来。

火焰则是越变越小，越来越淡，将他整个身体都熨烫过后，最后在他指尖停留片刻，终于消散在空中。

文清能动弹之后，首先便是抓过赤焰检查它是否被黑暗元素所伤。幸运的是，赤焰气息平稳，不像是受伤的样子。看来他体内真火有驱散黑暗元素的作用。文清放下心来，重新转头去打量远处的九转青莲。

九转青莲的圣洁光芒就在不远处，但是文清却是不敢再轻易尝试了。经过刚刚的危险，他总算想起九转青莲的特性：越是魔障之气盛行的地方，就越可能出现圣洁的九转青莲。这周围还不知存在多少纯正的魔障之气，在等待贪婪的人类自投罗网，功亏一篑。

并且此处的魔障之气应是由自然黑暗元素生成，比起魔域中人为转化的魔气更为纯正，对人修的伤害也更大。

而赤焰也立在原地，安静等着，半点没有催促的意思。若是仔细探查，则可看出它神色凝重，双爪用力扣于地面，似在凝聚某种力量。

文清与它对望片刻，眨眨眼道：“池炎。”

“嗷～”神兽轻轻叫唤一声，眼睛瞪圆溜溜的，看上去无辜至极。

“刚刚……”文清心跳得厉害，深呼吸缓了缓情绪，才又接着说，“刚刚我听见你说话了。”

“……”神兽双耳竖起，佯装观察环境，侧过脸去。

“你是不是……”文清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不敢再问，“兴许是听错了……”

神兽突然靠近他，温热的舌头伸出，在他脸颊扫动两下。随后文清听到醇厚，低沉的声音：“你没听错。”

文清猛然瞪大双眼，望进它的眸子里，分明从里面读出了前世最常见到的那抹深情：“你……”

“我初启灵智时，记忆仅存有一些片段，只依稀记得，在末世时，给自己定下的使命。”赤焰，不，应该是池炎缓缓开口，大尾巴摆动两下，将文清整个身子卷起来，搂在怀中，眼底是一汪清水，倒映着文清的身影。

“使命？那是什么？”文清顺势盘腿而坐，手搭在池炎背上，“是要获取传说中的特级猎人勋章？”

“不是。”池炎再度在文清脸颊舔舐了数下，他能感觉出文清外表镇定下掩饰的不安，便以自己的方式耐心安抚他，“我当初发誓，要想办法治好你的病，让你如常人一般自由跑动，对抗丧尸，甚至能有一天，站到我的高度，同我并肩战斗。”

池炎的说话声在这暗黑混沌之中传出去很远，仿若亘古的钟响。文清却是听得心头一颤：“池炎。”

“这是你之所愿，亦是我之所想。”池炎声音突然轻柔下来，与文清贴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喷到他脸上，“所以，我并没有第一时间与你相认，即便后来记忆完全恢复，也忍住不说。因为我知道，到了放手让我的文清自由翱翔的时候了。”

池炎声音沉沉：“为救我而努力的你实在太过耀眼。如果与你相认，我不敢保证能不能克制住，想要将你锁起来的欲望。”

“或许我还有一些软弱。”沉默片刻后，他又道，“当初没能保护你，让你遭了坏人的毒手，如今更是要靠你救命，甚至无法化形，无法再给你拥抱，无法……”

“池炎。”文清突然打断他，眼睛里分明有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池炎抬头，以舌头舔净他脸上的水滴，低低地道：“我在。文清，我回来了。”

他们沉默片刻，眼中均有诉说不尽的温存缱绻。只是此刻实在不是倾诉的好时机，半晌，文清抬头问：“你可知道怎么离开？”

池炎站起来，尾巴离开文清的腰，“啪”的一声往地面上拍去。他仔细倾听响声后道：“九转青莲所在之处，正是出口。只是那周围魔障之气最盛，若是贸然上前，只怕讨不了好。”

“若是以乌陨设阵，避开魔障之气，可有离开的把握？”文清手中的乌陨能隔开两类相反环境，在浮栗曾助他们逃离毒蟒腹内，见到魔障之气，文清便又联想到此物。

“不行，此处为天颅内核的中心，承载的魔障之气最为密集，若是设阵避开，越往前行我们将承受压力越大，行至九转青莲处时，就是乌陨也无法承受魔障之气的压力，爆炸波及到我们，轻则修为全废，重则肉身损毁。”

说着他大喝一声：“退开两步！”

文清依言退后，池炎见他退到安全的地方后，尾巴绷直，向着九转青莲的方向喷出一条火龙。火龙形状模糊，只能大概看出是龙形，但气势逼人，腾升而起，向九转青莲蹿了过去。距离还有一丈远时，却像是撞上一堵无形墙，猛然顿住，龙身顷刻被打散为朵朵零碎火花，渐渐消失在混沌之中。

文清严肃地与池炎对望，听得他道：“此处汇聚的魔障之气过于浓厚，以至形成壁障，阻碍旁人前往。我再试试！”

说罢，一个跃起，向前两步，再度喷出火焰。这回火焰更甚，呼啸着要吞没周遭的黑暗，而周围的黑暗混沌，似乎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散去了一些，显出微微白光。

可是依然没有用。火焰卯足劲，还是没能冲破魔障之壁，挣扎数秒后，还是不甘不愿地被那层肉眼不可分明的壁障撞碎，然后消散在混沌中。

文清心念微动，预备祭出离虹，没道理池炎在拼搏，他却在一旁坐享其成。

就在火焰散去的刹那，文清与池炎，同时听到了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天地法则，自古恒定。若是遇上邪恶而不可战胜之力，壮大它，助它超越法则，自会被法则抹杀。如若不然，尽管焚烧它，破坏它！天地法则之根本，无非破坏与重生……”

“破坏与重生……与重生……”苍老雄浑的声音在文清脑海中久久回荡，撞击得他回不过神来。突然听得池炎在耳边说：“这个声音，我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