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ckerhead(恶棍)+番外——赫勒拿
赫勒拿  发于:2015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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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雨丝斜飞,打湿托马斯的裤脚。他有点冷,哆嗦了一下,空无一物的胃已经无力让他感觉饥饿,他感觉不到任何体内器官的存在,他只是觉得发空。

A先生的讣告刚刚发布,他在长廊上听见有女员工躲在茶水间偷偷哭泣,不知是哭不幸的同事,还是早逝的前任局长A。

他快步走进东配楼,将雨伞收起放在门边的挂钩上。穿过空荡荡大厅,走进电梯,按下直通地下三层的按钮。

电梯门打开,细窄的走廊,一片黯淡惨白的灯光。

托马斯迈步走出电梯,已经有一名戴口罩护士的女护士站在那里。

“你好,克劳德先生,请随我来。”

托马斯点头,跟着护士穿过走廊,护士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小门,推门进去,是一大排一大排直达天花板的冰柜。

太平间。

说起来有点吓人,公寓楼的地下三层就是太平间,不过十字宫的员工们对此并不反感,首先,这里很少被使用,其次,睡在这里的人生前都睡在楼上,这里每个人都是他们所熟识的。可能是动荡频仍的历史所致,布列班特人的天性中有种豁达乐观的冷漠。没有人讳言生死。

“先生?”护士的疑问将他飘远的思绪扯回来。

“啊,抱歉?”托马斯尴尬地笑笑。

护士的眼睛一弯:“没关系,请问您是要探望简¥朱丽叶¥莱德小姐吗?”

托马斯发现,护士用了“探望”这个词。

“对,”托马斯点头,“谢谢。”

护士拽住其中一个不锈钢拉手,缓缓将冰柜拽出来,寒气凝成的白雾涌出,弥漫在托马斯周围,静静躺在冰柜中的简的面目渐渐显露。

“您有十分钟时间。”护士点点头,走出门去。

虽然经常碰面,但托马斯很少仔细地看过简。他的记忆里,简的话不多,总是挂着无懈可击的标准笑容,微微眯起眼,栗色卷发乳白皮肤,很漂亮,她见到他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手捋发梢,托马斯知道她紧张兮兮的小心思,但托马斯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简心知肚明,始终保持安全距离。

现在的简依旧很漂亮,她的神色平静,卷发散落在四周,双唇微张,带着熟睡的娇憨,皮肤闪烁着晶莹光泽,眉目精致如俄罗斯陶瓷娃娃。她的面容永远定格在最美丽的时刻,死亡的痛苦与恐怖并未攫住她,她胸部连中三枪,当场死亡,也许她死的时候,心底还保留着那个求而不得的甜蜜幻想。

托马斯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儿,摸了摸她失去生机的卷发,转身走出门去。

Chapter 32

22岁大学毕业,随即通过公务员考试,高分进入首都警察局,从一个实习警员开始做起,七年后,经过数次立功,成为整个首都警 察局最年轻的警督——托马斯的人生已经算得上是一帆风顺春风得意。除了青春期的中二后遗症和家庭阴影,按照一般逻辑,托马斯会成为一个忠于国家、忠于正义、忠于公民、忠于国王的最最合格的公务员。

可现实是这样吗?

连托马斯本人都不知道。

他一早起来,很小心地修饰自己,刮胡子,穿上白衬衣,黑西装,戴上黑领带,银袖扣,仔仔细细擦过皮鞋。

他想起,几个月前,G接到MMC爆炸的消息时,也穿了这么一身。

托马斯突然想笑,他换衣服的速度比自己实在是快多了。

他的心情不轻松,但也说不上多沉重。他吃过早餐,和十字宫荣养基金会的人在大门口碰面,然后一起驱车依次前往这三名遇难员工的家中。

是遇难。对,车祸,不幸。

不是殉职,不是牺牲,不是光荣地为国献身。

车厢内一片静默,托马斯看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路边密林,恍惚间想起简那如同酣睡的美丽年轻的面容。

早晨7时,街上的车辆不多,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第一个需要拜访的,就是简的家庭。

位于市郊的中产阶级普通双层别墅,篱笆内外爬满蔷薇,有非常可爱的木头栅栏和邮筒。

同行的同事们互相看了几眼,托马斯整肃神情,推开栅栏走过草坪,抬手准备按门铃。

他听见门内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

每个普通家庭的早晨都是紧张忙碌生机勃勃的,做早餐的声音,脚步的声音,孩子们吵闹的声音,大人们催促的声音。这是监控探头外面的,真实可感的,平淡幸福的生活。

一股由来无端的惶惑令托马斯生出一点怯懦,他站在门口犹疑片刻,深吸一口气,避过门铃,直接敲响房门。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不祥的沉默弥漫开来。

门锁轻响,从里面打开。

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完成了工作。每个人都心情低落,既沮丧又疲惫。

托马斯拖着脚步回到公寓,将自己扔在床上,定定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痛哭、低泣和叹息回荡在耳边,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一天都没见到G。

次日早晨,他上班时还是没有见到G。

一身黑衣的艾德娜走过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别找了,老板不在十字宫。”

她的脸色苍白得妆容都掩盖不住,眼睑还有点浮肿,但精神恢复了不少,她向托马斯点头:“跟我去信息处理中心取文件吧,秘书助理们都忙着归档——安保处把那里翻得像龙卷风过境一样,什么都乱了套——虽然那儿本来就乱哄哄像个旧货市场。还有一份A先生的葬礼程式文本要转交给教堂,恐怕你得跑一趟。”

他们一同向电梯走去。

一进电梯,艾德娜就一个劲叹气:“地鼠找到了。”

“这么快。”托马斯挑了挑眉。

“你一挑眉毛……”艾德娜做了个惊悚的表情,“简直让我怀疑是老板站在面前。”

托马斯一笑。

“当然快,那个人始终在为恐怖分子提供远程技术支持,包括这次针对十字宫的袭击,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从电梯走出来,穿过一楼大厅,走出滑动门,穿过广场,艾德娜看着他说:“老板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要宣之于人。”

“明白。”托马斯点头。

“你知道吗?”艾德娜笑着叹气,“亲爱的,你开始有点像老板了,尤其是某些细微的小神情——这难道就是所谓夫妻相?”她语调正经,“昨天你和老板在直升机上的时候,安保处就已经搜查了信息处理中心和东配楼公寓,有不少人被带走调查了,不过这是老板需要过问的事”,她耸肩,“——与咱们无关。”

“——与咱们无关。”约翰爵士耸肩。

“这群只知道抡起舌头打架的——“G坐在他对面,他在扶手椅上挺了挺腰,坐正身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下去。

“放轻松点吧,毕竟他们已经同意了不是吗?‘猎杀尼德霍格’之后,他们这些人简直天天盼着A先生蒙主宠召,现在他们终于心愿达成,必然要慷慨激昂些以示宽容。反正又不用他们掏腰包,心情一放松,嘴炮的本能自然就发作,很正常,就像狗流口水一样。”

“但是,虽然陛下同意举行礼仪葬礼,并由十字宫的荣养基金筹备,但是陛下对A先生的态度实在是令我……”

约翰挥手打断G的话,倒了一点黑方递给他:“国王的态度不会影响他出席,他和他的妻子都很爱你,你不应该这样揣测他们。”

G接过杯子放在手边,用手指按着额头:“好理由,所以他们当初对我的事横加干预便是理所应当?”

约翰撇了撇嘴:“原谅他们吧,毕竟多少也算是你的兄长,为你担心总是没错的。况且就我而言,我也对A本人持保留意见——他是一名好上司,也是一名好下属,可实在不适合做一名好情人——看看特里斯坦欧根,几乎把自己弄成了半夜爬阳台的苦命鸳鸯,A为他闹得满城风雨,当时连议会都在津津乐道他俩的关系。欧根若不死,助理局长的位置也轮不到你。而你,A早就看穿了你的心思,这反而成了他选择你的一个重要理由。”

“但陛下对托马斯却并不反感。”

“哈,当然,托马斯可比欧根聪明多了,也识时务多了,而且你还拉了艾德娜过去帮衬。”约翰压低声音,“但国王照样不喜欢他,可是他喜欢谁呢?他也不喜欢我。现在毕竟不是大革命前了,三百多年过去,他不满意也只能这样,何况还要伸手向纳税人要钱。看看现在的报纸,天哪,虎视眈眈的炮口瞄准每一位欧洲王室,那鄙夷刻薄的口吻,简直就像服装设计师品评走秀的菜鸟模特似的。”

G看他一眼,闷笑出声。

约翰爵士也笑了笑:“好吧,我们换个话题——前阵子的议会大厦枪击 案吓得他们魂飞魄散——恭喜你,阶段性反恐法案通过了。”

“同喜。”G举杯,两只晶莹剔透的古典杯碰在一起,响声清脆。

“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就是葬礼的安保,这没什么可担心的。况且到时候我准备抬棺——”

“你胡说什么?”约翰爵士坐直身体,“你在开玩笑。”

G神色严肃:“不,我没有。”

“你疯了?”约翰爵士放下杯子,他站起来踱了两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

“我已经不想再多嘴了,可是你一次一次让我惊喜不已——”约翰强抑着怒火,“你如果想死,现在就跑到外面喊一声,我保证至少有七八条狙击枪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别说得这么严重,”G微笑,“我总是有我的道理的,既然我能坐在这里对你说出这些话,我就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就像十字宫遇袭,好吧,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就没有人敢知道——我有我的办法。”

“见鬼的办法!”约翰爵士气得够呛,“你以为你是谁?美国总统?你也想让自己的后脑勺在众目睽睽下像个烂西瓜一样飞出三米远,然后碎得满地都是?”

G哈哈大笑。

约翰气急败坏:“闭嘴吧先生!好吧,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反正你们局里谁来抬棺自己决定,但是我要警告你,亲爱的G先生——”

G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如果,”约翰深吸一口气,“我是说如果,十字宫遇袭的事情被泄露出去,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一定会亲自开枪击穿你的头颅。”

G抬抬眉毛,语气轻松:“我的荣幸,先生。”

约翰爵士恨恨地盯着他,良久不语,他叹气,挥挥手:“趁我改主意前快走。”

G点点头,站起来:“那么,葬礼上再会。”

他拿起手杖,打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带上门。

透过办公室的高窗,约翰爵士望着穿纯黑三件套的G。他拄着手杖,迎着光,缓缓穿过马路,夕照斜射在街面上,将他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他的脊背挺直,步履坚定从容,一步一步走进暖融融的金色光晕中。

Chapter 33

在G从内阁办公厅走出来的时候,托马斯随着游览的人潮进入市中心的圣米迦勒大教堂。

这座教堂初建于11世纪,是西格伯特一世登基后,为了纪念其兄长,在兄长遇害的地点所建。主体建筑是非常典型的早期哥特式,柳叶尖拱门刚刚替代了圆拱门,两栋尖顶塔楼比肩而立,直指苍穹,飞动凌厉的线条还带着盎格鲁罗曼时代的粗犷。前厅极其幽深,两边是精美异常的高窗,彩玻璃上绘着使徒圣迹,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幻化成一片融融的五光十色,柔和地流淌在两侧的大理石雕历代先王像上,他们的腰带衣褶流畅地垂下,神情严肃,静穆崇高。

但是再向里走一点,就会发现,在圣坛两侧是巨大的双层玻璃柜,柜子里摆放着十二具完整的人类遗骨。每具遗骨都被固定成不同造型,有的站立,有的倚坐,有的俯卧,或独自沉思,或互相交谈,或布道般双臂前伸。他们生前的身份已无人知晓,教堂方面一直宣称他们是布列班特第一批殉教的圣徒,也许他们生前只穿粗麻长袍或者粗毛衬衫,吃黑面包,喝最普通的葡萄酒,可他们死后,筋肉消解于土壤,血液浇灌大地,骨殖却被从不见天日的坟穴中挖出洗净,如广告牌一样供来来往往的如织游人品评、拍照、合影留念。

他们被摆在那里,黑黢黢的空眼眶,裸露着齿骨,以一种无辜的姿态,被装饰上各色珠宝,猫眼石、青金石、孔雀石、红蓝宝石、玛瑙、琥珀、玉髓,枯干尖锐的指骨上戴着金戒指,身上披挂着沉重的镶嵌珍珠的金银线堆绣的层层绸缎与天鹅绒长袍。

死与美,天衣无缝地结合。

时光在这些人的身上完全静止,于他们而言,珠宝华服乃至整个世界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可是,珠宝华服和整个世界却需要他们来提供意义。

享受这种尊荣,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名穿修士袍的中年男子站在玻璃柜前的阴影里,托马斯穿过那些轻声交谈不停拍照的缓步游荡观光客,快速走到他面前:“伊森修士您好,我是局长助理托马斯¥克劳德。”

伊森修士和托马斯握手,他是个不苟言笑,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嘴角有两道深刻的法令纹,他深深看了一眼托马斯,目光随即转向他手中的文件夹。

“哈德逊小姐命我转交给您。”托马斯将它双手递给他,他接过,握在手里,但并没有翻开。

“代我问候哈德逊小姐。”修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的目光越过托马斯,看向托马斯身后。

托马斯转身,看见G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教堂大门洞开,灿烂的阳光斜射进来,他逆着光,影子一直铺到他脚下。

托马斯发现,游客正在工作人员的劝导下三三两两地离去。

G向伊森修士点头,伊森修士却像没看见他似的,转身走进一扇侧门。

“现在还不到四点。”托马斯看表,纳闷,“教堂这么快就要关门?”

G看了他一眼,才道:“他们需要筹备葬礼。”

A的葬礼。

托马斯沉默不语,过了一会道:“时间是否有点紧迫?”

G笑了笑:“的确,不过仪轨已经基本敲定了,需要准备的并不多。明天晚上,A先生的灵柩运抵十字宫,在金星大厅停灵一晚,后天上午11点,在这里举行葬礼。你从没见过他,对不对?”

托马斯点头。

“真可惜,以后也见不到了。他是个非常耀眼的男人,就像钻石一样璀璨,光芒四射,非常吸引人,很少有人能拒绝他。”G的语调温柔和缓,他叹了口气,与托马斯并肩而立,拎起手杖在地板上敲了敲。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

“做这一行,尤其是我们,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被任命为局长后,之前的所有记录都被销毁,我的名字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份文件中,我的影像不会出现在任何一段监控里。任何人都不会知道我的名字,任何人都不会向他人提起我的存在——我就像影子,永远躲在他人身后,阳光照耀到哪里,我就消失无踪。”

“加西亚,这难道不是你的名字?”

G轻笑,他望着大门,夕阳西下,门外天光逐渐暗淡,细碎的一点光芒在眼中跳跃:“这是我刚担任局长助理时用的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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