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晖走后我并没有逍遥几日，一道圣旨就将我轻易的推向了万劫不复。

黎丞相坐在案前长吁短叹，看他黯然神伤的样子我也多少能理解几分，当年哥哥墨玉被选为三皇子陪读遭遇了那样的下场，而今我突然被太子招入宫做伴读，作为父亲如何能不糟心？但君意难违，我等天子脚下的人又能如何？

只是临行前黎丞相将我叫到身前千叮万嘱入宫后一定要步步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次黎丞相对我表明了他在朝中的立场，其实在我知道墨玉的事之后黎丞相会依附于谁我也能猜得出。

三皇子龙泱便是现在黎丞相暗中依附之人。

最后黎丞相第一次走近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墨染啊，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母亲的事我也是无可奈何，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在宫中好好保护自己，为父便知足了……”

原来黎墨染是自己主动离开相府的，是因为他的母亲。我微笑着道：“父亲大人不必挂心，墨染自会珍重。”那些都是别人的事情，况且都已过去又何必计较。

次日我拜别黎丞相，入住太子居所——临阳宫。

但我入宫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太子龙襄，而是龙泱。

他站在前往临阳宫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许久，他缓缓走近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他看在眼里只是脸色微变，随后轻声道：“黎墨染，此次你入宫多少也有我的原因，只盼你能收敛自制，不要再肆意妄为。”

我心下冷笑，我有肆意妄为过吗？只不过当日几句话就让你如此耿耿于怀，作为皇子的胸怀也就这般了。

“多谢三殿下提醒，不过今日殿下倒是好记性没有记错在下的名字。”说完便浅笑着斜睨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

“你……”龙泱一时气结，怒道：“黎墨染！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拱手作揖笑道：“我哪儿敢啊！”

龙泱见我这般不正经的态度也不与我多费口舌，当下就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了我才直起身子，接下来我便是独自一人居于深宫之中，便再也无人会关心我，在乎我，在相府的日子居然成了我这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间。

眼下已经无暇伤春悲秋了，太子此番突然招我做伴读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便是想拉拢我的父亲黎丞相，另一个便是龙泱口中所说的‘我的原因’，至于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明白。皇子夺嫡，众人皆为棋子，那么我也应该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眼前的临阳宫金碧辉煌，沐浴在天穹艳阳之下，蔚为壮观，的确让人心生神往，祸福隐藏在这样雍容华贵的外表之下，看在我眼里却是处处心惊。

抬起脚步，缓缓朝临阳宫走去。

07.太子龙襄

在这临阳宫里一住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我连太子龙襄的面都没有见到，每日只是有小童搬一些书卷于我抄录，就这样日日抄录我也权当是练字了。

龙襄并没有限制我的自由，除了每日在自己的院子里我也偶尔出去游荡，但我却从来没有出过临阳宫，毕竟是在这深宫禁院中有些规矩还是明白的。

一个月的时间我差不多摸清了临阳宫的构造以及里面人的身份。萧翎晖说得没错，禄安王朝的确男子远多于女子即使在这权力集中的宫廷之内也没有多见女子出没，偌大的临阳宫也就只有太子妃以及她的几名贴身丫头是女子，其他宫人均为男性，预料之内的太子也拥有几个男妃，而且个个都系出名门，并且以宠为荣。我就不明白了堂堂三尺男儿怎么就愿意屈居人身下，放着大好年华不去做一番事业而是在人身下承欢？我忍不住感叹一句：“愚蠢的人类啊！”

“难道你不是人么？”

一不小心竟然将心中所想说出声来，听那人这样问我便顺口答道：“我是聪明的人类。”说完还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而后我看见来人是龙泱笑容立刻僵硬在脸上。他见我笑容僵硬，自己反倒笑了起来，他的笑和萧翎晖完全不同，仿佛在寒冷的冬天一缕和煦的暖阳照进屋子，洒在人的脸上感觉暖暖的，多么美丽的笑容啊，可他却经常板着脸像一块冰山一样。

我看着他笑自己又不自觉笑起来，一时竟然忘记了行礼，良久我才忽然醒悟忙着放下正在抄录的笔起身行礼。

龙泱倒不以为意收敛了笑意道：“这几日都在抄录书籍？”

我点点头，连忙稳住心神。片刻后我与龙泱之间刚才那种异常的和谐感全然消失，又恢复了之前冰冷的气氛。

“我不过是个小小伴读，自然是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做事了。不知三殿下今日来有何事，若是要找太子殿下请到正殿等候。”

龙泱盯着我半晌才徐徐道：“今日的确是来找大哥的，不过他与父皇议事还未归，我便顺道来看看你。”

我假装朝门外看了一眼，而后皱眉道：“殿下怕是迷路了，这里距离正殿颇远，怎么会顺路？”

我一句话说得他像吞了一个鸡蛋一样噎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扭过头掩饰着自己尴尬的神色低声道：“上次还嘱咐你要克制言行，今天就来挑本宫话里的漏洞，我看你是真活得不耐烦了！”

我扬起脸看他，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道：“墨染天性如此，望殿下多担待着点儿。”

龙泱气不过又说不过我，索性不理会，在房间里四处走动着。

之后我们都不再说话，气氛异常压抑，龙泱已经恢复了他冰山一般的面容让人看了不由得心中一凛。我继续坐下低头抄录书籍，任由他站在那里。

“黎墨染……”是龙泱先打破了沉默。

“三殿下，何事？”

龙泱看着我，欲言又止，“没什么。”

“恩，三殿下如果再没什么事就请先回吧。”我一边抄录一边淡淡道。

闻言，龙泱面色微嗔，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开了，他走后我抬起头久久的看着门口，一时神思飘忽。

翌日，龙襄第一次召我去正殿陪同他听课，我便早早侯在正殿等待他。不久龙襄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进殿内，老者一见到我便笑道：“这位便是大胆接太子诗句的黎公子吧！那句‘笙箫一片醉为乡’的确精妙，怪不得襄儿无从发脾气，哈哈哈……”

我慌忙起身作揖，“太傅过奖了，墨染也只是引用古人诗句信口拼凑罢了。”

“为人谦和温良，不错不错！”太傅摸着自己的胡须连连点头。

“老师，您就不要一个劲儿地夸墨染了，今日来不是要一起分析边疆战事的情况吗，襄儿还想多听听老师的高见呢。”龙襄微笑道。

龙襄这样没有一点太子的架子不禁让我心中生出几分敬意，龙襄注意到我在看他也只是抱以微笑。

龙襄吩咐我做好笔记，我便在一旁听他们从边陲五国一直讲到南蛮六郡，利害关系分析头头是道，我突然想起中学时期阅读三国演义也是被其中的雄韬伟略趋利避害的手段计谋所折服，如今把那些书本故事中的方法用于分析实际战事与各国纷争中，一时间我也听得入迷了。一边津津有味的听太傅分析一边忙忙碌碌做着笔记，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太傅看着夕阳余晖接着道：“襄儿，我还有要事要去坤泽殿与陛下相商，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便起身退去。

龙襄起身作揖，“老师慢走。”

目送太傅远去，龙襄转而对我说：“墨染，我们今天也到这儿吧。”

我点点头，收拾了桌上的纸笔欲退去。龙襄又道：“今日随我去书房一同用餐，那儿还有几个副本需要你抄录。”话毕便提步离去，我来不及多问连忙跟上。

暮色沉沉，烛光摇曳，龙襄端坐在桌前提起筷子却不吃饭只是看着我。

良久，我才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我脸上是有米粒吗？”

龙襄一怔，迅速收回目光有些窘迫道：“哦，没有，只是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我心中一紧顺势问道：“是我哥哥黎墨玉么？”

龙襄点点头，不再说话。

人道是多情总被无情累，我想最苦最累的终归是爱别离。先是龙泱，再是龙襄，他们都把自己最纯真的心放在了我那已死的哥哥身上，如今见到我算是一解多年相思之情，他们得到了解脱，那么被当做替代品的我又算什么！我对龙襄断然不会有感情，但被当做别人的感觉却一点也不好受。一想到此，我心中不由得郁愤难舒，黎墨染真不该回来。

越想越憋闷，我也没心情接着吃饭，放下筷子猛地站起来说了句“我吃饱了。”　也没等龙襄允许便往外走去。

“墨染……”龙襄喊了一声，但我只当充耳未闻反倒加快了脚步。

“墨染！”身子一下子被人抱住，我拼命挣扎，身后的人却越抱越紧。“太子殿下！”我不由得抬高声音道：“请自重。”

龙襄依旧不肯松手，他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近在耳边的气息弄得我双颊通红却又一点也挣不开那双铁臂。

“墨染，墨染，当年我得不到墨玉，是老天有眼让我又遇到了你……”

“放开我！”

“不，我不会放开你的，这次我一定不会放手。”

“我是男人！”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男人！”

谁知龙襄忽然笑起来，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在我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难道你不喜欢男人么？”

说得好像我应该喜欢男人一样，若他不是太子我早就破口大骂了。

我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喊：“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女孩子，你放开我，我喜欢的是女孩子！”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和那个萧翎晖……”

我登时浑身一震，但很快反应过来，：“当今太子可真是无孔不入啊，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已和他划清界限，现在只是朋友。”

“朋友？”龙襄慢慢放松了箍住我的双臂，我正要跑开，谁知他猛地一拽将我的身子拉转过来面对着他，他慢慢靠近我，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邪笑，“那我们也是朋友，萧翎晖可以对你这样，我便也可以吧。”说着他双手猛地托住我的后背，朝我吻过来，我挣脱不得只好将头偏过去。

“大哥！”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龙襄立刻放开我，我原本后倾的身子一下子没了支撑猛地摔了下去，屁股吃痛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来的人是龙泱，龙襄看到他十分不悦，这种时候被人打扰谁能高兴，而我却坐在地上揉着屁股松了一口气。心道龙泱来得太是时候了，按照刚才那个走势，恐怕待会儿我就要瘫软在龙襄的床上了。

龙泱看到此番光景，面露羞涩，装模作样地作揖赔礼道：“不知大哥在忙，三弟打扰了，但父皇宣你觐见，半天不见你来这才派了我来找你。”

龙襄整理好仪容，假装咳嗽了两声才道：“父皇找我什么事？”

“请三哥坤泽殿一议。”龙泱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大哥这就随我走吧。”

龙泱半催半拉的将龙襄带走，走之前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看着他那个表情我就知道，所谓‘父皇有事’多半是龙泱胡乱编造的，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我，这样想着，心脏深处的柔软忽然跳了一下。

而后我猛地摇了摇头。那个夜晚他冰冷的语气、激烈的反应在我脑海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小腹剧烈的疼痛感，草丛中刺骨的寒冷，那日种种，就算我如今不恨他也绝不会靠近他，不会因他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心存感激。对，我就是这样一个记仇的人，何况他犯下的是如此不可原谅的错。

08.暗箭难防

一连半个月，每日龙襄都会召我伴学，而且每次都讲课到黄昏然后邀我一同用餐，有了那次的事情我自是不愿意和他独处但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不过好在这半个月虽然和龙襄共处一室用餐，他也再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慢慢的我也就放宽了心，也渐渐的开始和他谈天说话，倒是龙泱一次也没有再来过。

天气渐渐转冷，一晃眼，已是深冬时节。

这些日子，龙襄政务繁忙，已经无暇听太傅授课，如此我和他见面的机会也就不多，只是偶尔会召我一同用餐，絮絮叨叨说些朝堂上的烦心事。开始我只是沉默着，慢慢的也会说说自己的见解，每每说起龙襄都会露出一副别有深意的样子，时常还会和我争辩，倒有一种君臣之姿，直到此时我才恍然明白我和他从今往后的关系便是君与臣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醒了，自从入宫便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做伴读就要有个伴读的样子，唯恐落了别人口实。

洗漱完毕，我便匆匆开始抄录前日里送来的书卷副本，笔头来回间已经过了正午，今日要送去给龙襄的抄录本也终于摘抄完毕。吃过午饭，想着终于闲下来了便随意走着在这临阳宫里转悠转悠。

寒冬腊月，天色阴沉，我看着被铅色的阴云覆盖的天幕，心想着大概是要下雪了吧，今年还未下过一场雪，我还有些许期待，仿佛一看到雪就像回到了故乡。

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走到了东别院，远远的看见有两个人走过来，似是太子的男妃，我本想绕道走开不想他们已经看到了我。

“黎公子。”

我身子不由得停住，而后回头看向那两人。

一人浑身白色绸缎绫罗，身披白色貂绒披风，皮肤细腻白皙，五官小巧玲珑，柳眉微扬，墨发顺着披风散落腰间，虽然是个男人但与女子的阴柔相比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在眼里确实美妙如画。而另外一个人面容上虽不及前者柔美，但气质非凡，眼神举止都透露出一股书卷气，天青色的长袍衬得他愈加超凡脱俗。二人看起来都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我暗自感叹，不愧是太子殿下，他的收藏果然都是极品。

“黎公子，来临阳宫时日已久，恕凌轩未来拜见。”

我猛地回神，笑着看向气质出尘的凌轩，心想这便是临阳宫人人赞赏叹服的凌公子了，再看向他旁边这位美人，我便已猜出他应该是太子最为宠爱的慕青。随即我拱手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伴读，不劳凌轩公子大驾。”

凌轩轻笑着作揖回礼，但那慕青却一点都不给面子，反而一脸鄙夷的神色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狐狸精啊，把我家太子爷迷得七荤八素的，都不来看我。”

凌轩微微拉了慕青一下，轻声道：“他是黎相爷的二公子……”

不料慕青猛地甩开凌轩的手，嗔道：“什么二公子，我看就是个娈童，天天和太子殿下在书房里不知道干些什么！”

“慕青！”凌轩眉头紧皱低声呵斥了一声。

“他就是个娈童，搞不好还是黎相爷安插在太子身边，专门拉拢太子的。”

我默默的听着，也不说话，但我知道自己的理智已经徘徊在崩溃边缘，但很快我又冷静下来了，若我和他们一样在这里争一时口舌之快，岂不是真像争风吃醋的小女子一般了。

片刻后我抬起头盯着面色微红的慕青道：“慕青公子，你若想要太子宠爱你，多多锻炼身体到了夜里好生伺候殿下便是，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功夫斗嘴还不如去做做拉伸运动。”说着我别有深意地掩嘴轻笑了两声，又道：“墨染没兴趣和你闲聊，这就告辞了。”说完我微微欠身随后扭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