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景十年初，三皇子龙泱被立为太子，正值新春，皇上大赦天下，举国欢庆，不料废太子龙襄趁机越狱逃走，不知所踪。

12.国宾宴

因为废太子脱逃事关重大，所以这一消息并没有公开，只有皇族内部和少数几位朝中重臣知晓。三年一度的国宾宴即将开始，在这个重要关头可不能出差错。

国宾宴当日邀请所有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禄安王朝北至北荒南至南蛮六郡以及边陲五国都会派使者前来赴会，历时半个月。其实到第八天以后国宴结束各地藩王使者就会相继离开，剩下的时间都是家宴，大部分都是小辈们在一起玩乐借此机会相互熟识，在太子宫临阳宫中举办，由太子主持。

这日清晨，我早早就起身准备，毕竟这样盛大的场面我未曾参加过，距离我上次一进皇宫也已经有一年之久，而且这一次去的又是临阳宫，曾经发誓再也不会踏进临阳宫半步如今就要打破誓言，种种回忆梦魇侵蚀着我，但终究还是得抬起头来自己面对。如今龙泱已经是太子，他也就要住进临阳宫，既然主人已换，我又何必执着于过去。

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我觉得有些陌生了。现在这副身子已经长成十七岁的少年，身子虽然还单薄，但个头蹿高了不少，清俊的面容上挂着一幅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仿佛已经历经沧桑尝尽人间滋味。说起来我真实的年龄今年应该已经有二十二岁了，比龙泱还大三岁，虽然没有经历死别也算是尝过了生离，十七岁少年的纯真我终究学不来。

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起身换好衣服，打开房门冬日清晨的冷风嗖嗖地灌入屋子，吹得我的发丝和斗篷都飞起来，我努力睁开眼睛整理好头发忽然有一个人冲进来猛地抱住了我，那个人身子冰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貌，只觉得这个怀抱似乎有些熟悉。

“墨染，我想死你了！”

“你是……”我一时也愣住了，都忘记了挣脱。脑袋疾速回忆着忽然我想起了这个声音， “萧大哥？是你吗？萧大哥。”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萧翎晖这才放开我，一双清澈的美眸凝视着我，似是在诉说两年来的思念之苦。

我笑了，开口道：“萧大哥，好久不见，还好么？”

萧翎晖移开眼睛，看向别处，一边往屋内走一边低声道：“还好，就是想你，这不，趁着这次国宾宴我就和父王一起前来，不就是想见见你么。”

“恩，我知道你来了，还以为你会在皇宫……”

“我是在皇宫，不过我知道今天家宴你会进宫赴宴，我实在等不及，便跑来接你了。”萧翎晖回头看着我，眼神温柔似水，有那么一刻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慌忙躲开他的眼神，他立刻注意到我眼神里的慌乱，几步走过来伸手揽住我的腰朝他靠去，我瞬间心慌意乱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炙热的眼神注视着我柔声道：“你记起来了对不对？你记得我们的过去了对不对？”

他说得对，黎墨染的记忆越来越多的冲撞进我的脑海，关于墨玉，关于南城，更多的是关于萧翎晖。他们的相遇，相知，相恋，相思……种种过往一一浮现在我眼前，每每回忆起我都会拼命告诫自己那是黎墨染的回忆，不是我，不是我！但再怎么拒绝那些回忆还是对我造成了或多或少影响，而今黎墨染刻进骨子里的这个人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一瞬间我还是被回忆所左右了。

猛地摇了摇头，我努力镇静下来，抬起头安静的看着他：“记得了又如何，那是你和黎墨染的回忆，不是我。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黎墨染。”

萧翎晖微微一笑，“我也记得我说过，我的心暂时放在你这儿，有朝一日我定会来取。”

我猛地一怔，脑海里突然闪过另一个人的面容。

萧翎晖并没有注意到我走神，接着道：“这次国宾宴上，我就会请求皇上把你赐给我。”

“不！”我用力挣脱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震惊的面孔，过了许久我才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难道这两年里你没有想过我吗？难道这两年时间还不够你想清楚？”萧翎晖有些激动。

我心如乱麻，深吸一口气道：“萧大哥，让我再想想，好吗？”

“谁？”忽然门口一个黑影闪过，萧翎晖猛地起身打开门欲追过去，但到院子里一眼望去早已没有了人影。

居然有人偷听我们的谈话！我心中大惊，平日里生活在相府也没有谁能如此来去无踪，究竟是谁？

不过这一闹腾倒是让我们都清醒了许多，我先开口道：“我们这就入宫吧，让太子等久了可不好。”

萧翎晖点了点头，随即道：“墨染，国宾宴结束后我就会随父皇一起离开，所以在国宾宴的最后一天我会求皇上把你赐给我，不过我不会勉强你的，这段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顿了顿他又道：“你以后行事要万分小心，刚才那个人不简单。”

我点点头，随后和萧翎晖一同入宫赴宴。

我和萧翎晖到底还是来早了，来到临阳宫的时候宫人才把桌子布置好，除了皇族的几个子弟外其他的宾客都还没有来，我们二人站在宴会现场显得碍手碍脚，索性由我领着萧翎晖在临阳宫里转悠起来。

目光所及都是熟悉的景色，春天虽还未来，但临阳宫建筑恢弘壮丽，着实值得一看。不过我一看到这些，就会想起一年前发生的事情，觉明殿黑色的影子到现在还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屈辱的画面一晃而过我心头一紧身子晃了晃，趁着萧翎晖没有注意到连忙稳住身心。

萧翎晖见我如此熟悉临阳宫也不问缘由只是跟在我身后自顾自地走着，反倒是我胡思乱想，心神不宁。

左转右转走到太子寝宫附近，远远看到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一看我们就跑了过来。

“黎墨染——终于又见到你了！”

看着眼前的少女激动万分的样子，我皱了皱眉忽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直到后面走来的龙泱叫了声“瑾萱”我才记起来原来是当朝公主花瑾萱。

和花瑾萱在一年前的竹林酒会上见过，这么久不见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长成身姿曼妙的美少女了，所以我才没有认出来她。

“原来是瑾萱公主，失礼了。”

花瑾萱莞尔一笑，道：“墨染哪里的话，大家都是朋友客气什么！”

我愣了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个公主这么熟悉了。而龙泱只是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倒是萧翎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继而我又转向龙泱准备打个招呼，“泱……三殿下……哦，不，太子殿下。”我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时竟涨红了脸。

龙泱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接过话道：“墨染，许久不见。”

“恩……恩，许久不见。”

“太子殿下！”萧翎晖朗声道：“萧翎晖在这里见过太子殿下。”

龙泱微微眯眼，随即道：“原来是南陵世子，有失远迎。”

“太子殿下客气了。”

“世子能来赴宴是我之幸。”

“哪里哪里，能得太子邀请才是我的荣幸。”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个比一个客气，远远望去电光火石，更像是在争斗。听得我和花瑾萱面色尴尬，却一点都插不进话。

这时又跑过来一个人，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也是似曾相识，我大脑快如闪电，终于在残留的记忆力找到了这个人，他应该是当朝六皇子龙跃，曾经在竹林酒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六皇子驾到，有失远迎。”我立刻趁机打断了龙泱和萧翎晖的‘寒暄’。

龙跃也是个自来熟，连忙道：“黎公子不必客气，今天家宴之上大家都是朋友。”龙跃不卑不亢，虽然年少却十分稳重。

我点头笑道：“我们这就走吧！有话宴会上聊。”随即看了一眼龙泱和萧翎晖。

龙泱点点头，“走吧，不能让宾客等我们。”

既然龙泱开了口，我们都提步往宴会现场走去。花瑾萱一下子跳过来挽住我的胳膊嬉笑道：“我要和墨染一起走！”花瑾萱是公主我自然不能在众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只能任由她拉着。

龙跃在一边调侃道：“瑾萱妹妹是不是喜欢黎公子了啊！”

谁料花瑾萱这么的胆大开放，把我挽得更紧了些，低头娇嗔道：“对啊，我就是喜欢墨染，怎么了，不行吗？”

龙跃到底是个孩子，被花瑾萱这么一激，“嘿！”了一声，跳过来走到花瑾萱身边低声喃喃道：“黎公子可是三哥的人。”音量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周围这几个人都能听见。

闻言，萧翎晖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站在他身边的龙泱扶了一下他道：“世子没事吧！”萧翎晖摇了摇头低声谢过，随即目光射向我。

我扭过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心想这下完了，这顿饭怕是要吃出人命来了。

花瑾萱盯着龙跃，嘴一噘，小蛮腰一拧倒和龙跃杠上了，大声道：“墨染还不是双子，若是他也喜欢我，我立刻去求父皇成全我们。”末了她居然还补了一句：“就算他已经变成双子我也不介意！”

我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个姑奶奶的啊，现在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你倒是问问人家喜不喜欢你啊！”龙跃一脸挑衅地看着花瑾萱。

我说小爷，你就不要再煽风点火了。

还好宴会场已经到了，龙泱适时地阻止了这场口无遮拦的斗殴，随即走到我身边把我和花瑾萱分开，揽过我凑到我耳边低声说：“待会儿和我一起坐，我有事情要宣布。”说完便不顾花瑾萱的叫嚣和萧翎晖冰冷的目光，拉着我径直朝会场中心走去。

13.太子妃

我们入座不多时，各方宾客都陆续到场，距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宴会开始了。先是大家相互寒暄了一番，然后都纷纷给太子敬酒，之后便都随意饮乐，人们开始在各个桌子之间走动敬酒，趁机拉拢关系的也不少，分明都是些孩子，定是听了家中长辈的叮嘱，唉！也真难为他们了。

龙泱硬拉着我坐在宴会高台的上座，这里大多都是皇亲贵族，再就是萧翎晖这样雄霸一方的藩王世子。我只是丞相的儿子，回到京城也就只有两年，他们大多都不认识我，我坐在那里被他们射来的一道又一道的目光几乎烤焦。而今天的龙泱也十分奇怪，他坐在我旁边时不时亲自为我斟酒，又忙着帮我夹菜，喝的尽兴了干脆一把揽过我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以为是他喝醉了，小声叫了声“泱泱”他回头看向我，眼睛却清明得很。

距离他这样近，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己扭动了一下试图挣脱，他感觉到我的动作放下酒杯转过来看着我，柔声道：“怎么了？不舒服？”

我摇摇头，低声道：“我们这样不太好吧，这么多人……”如果是放在现代，关系好的朋友之间勾肩搭背倒也没什么，主要在这个时代下，男男之恋如此盛行，我也不得不提防着。

“怕我毁你名誉？”

冷不防龙泱问出这么一句来，我手忙脚乱连连摆手，“不不不……”

“那是什么？”他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低下头一时也答不出来，他顿了顿忽然也低下头来，抬手摸了摸我的头，低声道：“不把喜欢的人放在身边，我不放心。”

我脑袋‘嗡’的一声，猛地抬起头满脸惊异地看着他，许久才喃喃道：“你喝醉了吧，看清楚了，我不是墨玉。”

龙泱宠溺地笑了笑，低头在我额头上烙下一个吻，“我很清醒，我喜欢的就是你，黎墨染。”

随后他不顾我如何反应，霍地站起来大声道：“今日借此机会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闻言正在饮酒作乐的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看向龙泱，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随后他微微欠身猛地将我也拉起来与他并肩而立，他接着说：“从今日起，我将纳黎丞相家二公子黎墨染为太子妃！”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我龙泱此生只娶黎墨染一人！”

鼓掌声，道贺声，欢笑声……所有声音在我这里仿佛都按下了静音键，只留刚才龙泱铿锵有力的声音“我龙泱此生只娶黎墨染一人。”这句话久久回荡在耳畔，仿佛千军万马在我脑海中奔腾而过，攻城略地，打破了许久以来我坚守的城池。

我愣愣地抬起头，龙泱也恰好在看我，四目交融时不是火苗飞窜而是如水般的平静，温柔如泉涓涓流淌进心海。

之后的宴会我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仿佛听到花瑾萱摔了酒杯在闹脾气龙跃和其他皇子在旁劝阻，又仿佛听到有人轻声的叹息……我突然想起萧翎晖，朝他的座位上看去时，早已空空如也，不见了他的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我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眼前朦朦胧胧的场景似曾相识，一阵夜风吹过，窗外响起枯竹摇曳的声音，我恍然明白过来这里是南竹馆。

艰难地抬起身子，宿醉的后劲让我头晕目眩，外面的天是亮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起身坐在桌边喝了一口凉茶，觉得舒服了许多。

披上衣服打开门时，外面的景色让我呆住了。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大地银装素裹，白茫茫的天空中飞舞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万物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仿佛都在安静的听雪。

一如一年前，仿佛过去的一年只是我的一场梦，我还在南竹馆养病，龙泱还只是三皇子。

“太子妃醒了。”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走过来手里端着热水和漱杯。“请太子妃洗漱换装。”

太子妃？太子妃！

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了，昨天龙泱说要娶我，要娶我！是‘娶’，我是个男人，居然要被嫁出去，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布，我的老天！

到底怎么回事？不行，冷静，冷静。我这就去找龙泱问清楚。

我迅速洗漱完毕，两名少年帮我穿好带过来的淡青色长袍后便匆匆去找龙泱。刚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这里是淳旸宫，我更本就不熟悉。话说，我怎么会在淳旸宫？

“你们可以带我去见太子殿下吗？”我回头看向两名少年，他们都生的十分俊俏，只是这样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少年道：“太子妃殿下，我们这就带您去。”

跟着他们左拐右拐，很快就到了龙泱的寝殿，少年们把门让开示意我自己进去。我伸手一推，门一下就开了，目光所及是一扇绣秋菊屏风，屏风后面影子绰绰，似乎有人走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轻纱罗帐，暗影浮动，余香袅袅。我轻轻掀起遮挡在眼前的纱帘扫视着房间里的陈设。房间中央摆了一张金丝红木榻，床帏垂落被一阵一阵的风吹得飘起，房间尽头的窗户半开着外面的白光如水银般倾泻一地，有片片雪花随风飞入，但很快就在空气中升华成水汽消失不见，一人负手独立于窗前，青白色长袍映着窗外雪色泛着淡淡的白光，青丝散落至腰间，有几缕被风撩起露出他安静的侧脸。

此刻的龙泱消失了平日里的光华与尊贵，普通的只是龙泱，不是三皇子也不是太子。映入我眼帘里的仿佛是一副画，让我不敢出声，生怕一出声就打破了这副美丽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