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非命又是什么意思。”林黎目光锐利，马跃不得不仔细思考：“我以前也以为是不同于命运的意思，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难道真是非同一般的命运？”

林黎摇头：“和命运无关。非命里的命，并不是指命运，而是人的主观意愿。”

“人的主观意愿？”“也就是说，如果是出于本愿选择结束生命，那就不是死于非命。只有在违背死者本人意愿的前提下造成的死亡，才称得上是非命。”

马跃迷惑：“这样说来，世界上所有的人不都是死于非命？”

“为什么。”

“因为，谁会选择死亡？人们不都想好好活着吗？”

“那么，王珂呢？她虽然是失足坠崖，可却是遵从着自己的心意结束了生命。死神也说，她是自杀。”

“她只是个例。况且，你说这只是故事，不是真的……”

“这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林黎认真道，“我和你说的每个故事，都有原型作为基础。”

“也就是说，那些事，或许没有发生在你身上，却也是真实发生的？”

“与其说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不如说，我在见证着他们发生。这些事，我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虽然不是当事人，却全都知道。因为我就是负责迎接他们的死神。”

“你是说。”马跃灵光一现，“你就是张昕？”

林黎苦笑：“差不多吧。小时候，因为我的多管闲事，父亲自杀。十几年后，又因为我的多管闲事，王本将我灭口。那时候起，我接替张昕成了一名死神——”

“等一下！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就……”马跃震惊了，“张昕不是利用黑狗救了你吗？”

“并没有。他早就算计好了，在王本杀了我之后，才将村民引过去。”

“那……就是说……你是……”

“是什么？”

“是张昕，间接害死了你。”马跃一字一顿道，“他为了让能看到死神的你也成为死神，故意设下陷阱，然后见死不救。”

林黎苦笑：“大概，就是如此。”

“太过分了！”马跃涨红了脸，“卑鄙下流！”

林黎按住马跃：“其实，现在的我并不怪她。”

“为什么？他可是——”“两个原因。一是，见了太多死于非命的人，看淡了所谓生死，不再执着生命的形式，所以也就看开了。”

“我看不开！”马跃握紧双手，“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是最重要的！”

“不是说活着不重要，而是说，生死就像手心手背，只是生命的两种存在形式——总之，还有一个原因。”

林黎见马跃要辩论，立刻转变话题，马跃立刻问：“还有什么原因？”

“我遇见了你。”

马跃愣住：“我？”

“是的。”林黎露出微笑，“遇到你之后，突然明白了当初张昕的心情。”

马跃不以为意得哼了一声，意思是，他还有什么心情？利用别人的心情？

林黎伸手弹了马跃一下：“就像我想尽办法劝说你当死神的时候，一样的心情啊。”

马跃捂着额头，举起抱枕：“你还没放弃啊！”

“不会放弃的。”林黎咧开嘴笑，“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死神。绝对不会放弃。”

马跃抬头哀嚎：“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啊！我只是恰好能看到你而已！”

“并不是恰好能看到我而已。你是特别的一个。”各种意义上都是。

“像我这样在两边世界里穿梭的人，就像是无根浮萍。”而你则是我的根。

“已经看到了太多对死亡的恐惧。对这件事情已经变得麻木。可是你的出现，稍微缓解了我这种无奈。”因此我想保护你，直到你能接受我。

“死神也是有感情的。”比如我爱你这件事。

“虽然没什么道理。”一见钟情什么的，以前从来不信。

“但是能有一个能够和自己说上话的人陪在身边。”或者，不仅仅是陪在身边。

“我真的感觉十分幸福。”

林黎认真得说完这段话，马跃重新举起抱枕：“搞什么啊！说得好像告白一样……”

林黎拿起围裙，继续做菜：“那是你的荣幸。我在那边的世界也是很受欢迎的。”

“哎？！”马跃立刻紧张起来，“那，卓惠子是——”“是朋友。”林黎举起刀，一刀斩断鱼头，心想，那可是一手建立起了整个死神委员会的魔女大人，是所有死神的首领，谁敢对她出手，不是找削吗！

马跃捶着抱枕羡慕：“真好啊，连死神都有女人喜欢。为什么我都没有女朋友？”

林黎心中暗想，宋雪听到这话，大概会气到吐血吧。这家伙，幸好迟钝，所以现在还单身。但是太迟钝，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大半了，自己能不能成功呢？

16.亲临

月初是杂志社最忙碌的时期。十五号之前要出菲林，马跃却还在修改故事：“我自己觉得很不错了，为什么他们却说一般？编辑也说，看我的故事，新鲜是新鲜，却没有什么震撼力……”

林黎带着头巾打扫卫生，打着哈欠从马跃身后走过，塌着眼皮，一副瞌睡的模样。

马跃从电脑屏幕上看到林黎的表情，转过身：“你怎么了？没有休息好？”

林黎点头，放下抹布，坐在马跃床上：“西边出了件大事。这几天都要过去帮忙。”

“什么大事？！”马跃立刻来了兴趣，“能和我说说吗？”

“你感兴趣？”“是！是！”说不定能成为素材！

林黎点头：“今晚我带你去现场。”

“真的？”马跃双眼放光，“现场的意思是……”

“现场观看死神是如何工作的。”

“这个……”马跃总觉得像是上岗前培训。

林黎眉头一皱：“你不是抱怨自己写出的故事没有真实性，缺乏震撼力吗？不身临其境的话，是感受不到死神工作的真实意义的。”

马跃想了想：“有道理。那么，今晚就出发吧！”

林黎揉揉肩膀站起来：“可是还要继续打扫卫生……”

“我来我来！”马跃将林黎按倒在自己床上，还帮他盖上毯子，“您好好休息！这些琐碎的事都交给我！”

“那就麻烦了。”林黎正经感谢，马跃哼着歌开始打扫。

到了晚上，天刚一擦黑，马跃就开始兴奋：“什么时候出发？去哪里？要准备什么吗？我该怎么做？”

林黎一直在盯着自己手中的本子，平静说：“不急。半个小时后去人民广场——”

林黎忽然住口，马跃一惊：“怎么了？是不是不能带家属去参观？”

“不是。”林黎回过神，弹了马跃的额头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件麻烦事。”

“什么？”

“我们是死神，所以不会被人看见。可你呢？”

“我？”马跃迟疑了，“对啊，要是被人看见我一个人手舞足蹈，的确有点奇怪。尤其像人民广场人这么多的地方……怎么办？”

林黎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一现：“有个办法，不过需要你的同意。”

“什么？”

“借助我的力量隐身。”林黎伸出手，“只要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松开，别人就看不到你。”

“这简单！”马跃伸手握住林黎宽大的手，摇了两下，“就这样一直不松是吧！”

林黎露出笑容：“就是这样。”

马跃选择性忽视掉林黎眼中隐藏在笑意背后的其他含义，拉着他往外走：“早点出发吧！我好兴奋！”

林黎一言不发跟在后头，嘴角微微上扬，心满意足又贪心不足。

他想，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人民广场是临江的一个圆形公园，正中间竖着一尊巨型雕像，算是这座城市的象征。马跃林黎到达雕像下面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斜斜靠着江边栏杆，标志性的黑色长袍迎风飘扬，齐耳的棕色短发遮住半张脸，左手隐藏在袍子后面，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心不在焉的把玩着。

身高……只有一米四左右，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林黎对着马跃的耳朵轻声说：“这就是王珂。现在在异常死亡事务科工作。”

“异常死亡事务科？”马跃咽了一口口水，“那是什么地方？”

“简单来说就是——”“你们来啦！”王珂走过来，一开口，却是出乎意料的开朗。她绕着马跃转了一圈，然后用匕首把手捅林黎的手臂：“就是这孩子啊！你们的事我都听说啦！加油啊！”

“她叫我孩子？”马跃指着王珂对林黎大笑，“怎么看我都比她大好吧！”

王珂眼睛一转，回身抓住马跃的手臂，钢铁一般的腕力让马跃一惊：“孩子，身为死神，容貌会停止在死亡的瞬间。如果按照这边世界的时间来计算，我早就是奶奶级别的人啦！”

王珂双眼不带一丝感情，偏偏语气奶声奶气，马跃脑海中浮现四个大字：天山童姥。

林黎及时解围：“他不了解这些，你别为难他。”

“还真是护短啊。”王珂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双手一撑，坐上栏杆，摇晃着细瘦的双腿，唱着不知名的歌。

马跃在心里飞快计算起来：林黎说过自己虽然看上去只有二十八岁，但是成为死神的时候如今的政府还没有成立，所以至少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之前也说过，王珂是在王本被执行死刑之后出生，十二岁的时候死亡，也就是林黎死亡后的第十二年，死亡，然后就成为了死神。

这样看，至少能得到三个信息。

第一，加上生前的时间，林黎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九十岁。

第二，王珂的实际年龄至少和国家同龄，最多比林黎小二十八岁，也就是六十五岁左右。

第三，王珂生前曾与林黎有过交流，也就是说她能看到死神。到目前为止，林黎，阿辉，王珂三个能看到死神的人都成了死神。也就是说，自己很可能也的确逃不掉——会这样吗？

马跃惊恐起来。

而这时，又一个死神到了。

是个脾气暴躁的小鬼，个头不大，嗓门很大，老远就嚷嚷起来：“我来晚啦！不好意思！堵车啦！”

堵车？马跃想笑。林黎伸手捂住他的嘴：“迪子可是会真的打你的。小心点好。”

迪子？

马跃抖了一下。

这就是那个因为被提前预知死亡却还是没有逃掉的迪子？马跃生出一丝怜悯。

纵观这三人，一个是被人设计，见死不救而死。一个是在最接近自由与幸福的瞬间，自己选择坠入谷底。还有一个，本身虽然是意外死亡，却造成朋友一生的自责与内疚。可是现在在他们的脸上，马跃看不到一丝痛苦或不甘。是时间治愈了一切，还是像林黎所说的，见识了太多人对死亡的恐惧，最后对生死之事麻木，看开了死亡这件事？

不管哪个原因，在马跃自身看来，都不是什么让人欣慰的事。

“那么，我们先做好准备吧。林黎，请你带着你的小朋友离远些。”王珂跳下栏杆，甩开黑色长袍，左手伸出来，手腕上缠着一柄黑色的皮鞭。

迪子甩开两把大刀，怒发冲冠：“前两次都让它逃了！这次本小爷一定要让那家伙尝尝滋味！”

寒雾升起，笼罩住半个江面。巨大的弯刀月牙颤颤巍巍挂在天上，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江面上，波涛微漾，江边，浪花翻滚，腥臭味逐渐翻腾上来。林黎将马跃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他。马跃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他总感觉这次要面对的，好像不止是意外车祸这么简单。

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在伺机而动。

一触即发。

17.战斗

江对面的酒店顶楼套间，惠子趴在大床上打电话。

“嗯。我知道了。我想你能处理得很好——不是推卸责任啦！我真的有好好听你说话！我在干嘛？啊，在好好的履行自己的监视职责啦！上次逃出来的蛟龙回到自己的老巢，这几天出来兴风作浪，已经派异常科的孩子们过去——所以说我会一直监视的！如果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对岸一声巨响。

惠子抓着手机跳下床，赤脚踩着柔软的地毯爬上窗台，打开窗户。

寒风呼啸，明明是九月初，风里却夹杂着寒意。

对面江边公园的人民广场上升起烟尘，巨大的雕塑轰然倒地，在广场上散步的普通市民尖叫着逃跑。

江面上，似乎有巨大的怪物。

“笑难，这边有点事，我先挂了。固滦山那边，我相信你们。再见。”

惠子扔掉手机，从百米高空纵身跳下。

人民广场。

马跃躲在林黎身后，哇哇乱叫：“出了什么事啊！突然倒掉了！我还活着吗！神明保佑啊！现在信教还来得及吗！”

“别慌。有我。”林黎转过头，脸上挂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有些玩世不恭的笑，马跃更加着急：“完了！连林黎都不正常了！整个都坏掉了！不管哪个神呐！请你救救我——”

“轰！”

爆炸声在江面传开。

马跃一边害怕，一边直起身子偷看。

王珂手腕灵活得挥舞着舒张自如的长鞭，缠住那乌黑一片不知全貌的蛟龙手脚，右手匕首见缝插针刺入蛟龙躯干，用力向下一拉，腥臭的黑血飚出来，王珂左手一松，立刻离开蛟龙身体，再往前一抽，鞭子缠住蛟龙尾部，再次将匕首送进怪物体内。

迪子挥动双刀，乘风破浪跳上蛟龙头顶，一阵刀光剑影之后，两大块黑肉甩落江中。

蛟龙一声哀嚎，直立起身子，疯狂扭动，将王珂与迪子甩到岸上。

林黎不合时宜得打了个哈欠：“好慢，好慢。”

马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真是吓傻了吧！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万一伤到他们怎么办！你竟然还这样说！你行你上啊！”

林黎转头，举起两人牵着的手，歪头笑了：“这不是，还要保护你吗？”

“我不需要！”马跃一把推开林黎，“你也是死神吧！快去帮他们！我能保护我自己！”

林黎仰起头，用手挡住额头，咧开嘴角：“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没办法。我去了。”

马跃看的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一本正经，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林黎吗？怎么觉得，好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

林黎拖着铁锤，一脚踩上栏杆，低头看着地上的王珂与迪子，嘲弄道：“又不是演习，有什么大招都要一起放，这样才能一招制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