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牢中练剑
宋西牛想了想,又嘱咐妹妹把熬好的药热了随后送过去,她自然另有士兵引带。他们一同出了房把慕容永抬上一辆大车,上了车慕容冲只跟阿泰一处说话,紧张问:“皇上有没有派人围剿孤王府?”其实他早把宋西牛等人的使眼色、打手式等小动作看在眼里,因怕他们隐瞒,干脆不问他们,不如直接问阿泰来得清楚。阿泰道:“皇上还要着刘库仁、贺讷调查,所以没有围剿,只连夜派兵到孤王府将府里人都捉住关押了起来,以等候调查结果,现在也在牢里。”慕容冲顿得一顿,问:“那小寰也被捉啦?”阿泰道:“嗯,”又道:“虽说是要调查,其实拓跋斤行刺已是事实,也没什么好查的,只不过是关起来等天亮后再发诏行刑,应该明天正午……”忽地想起现在已经天亮,道:“今天正午的时候就该全都斩首示众。”慕容冲闻言一呆,又急又怕脱口道:“不行,不能杀。”阿泰也想起慕容冲跟拓跋寰关系要好,便也不再多说。行刺皇上自然是满门死罪逃不了,又想起太子,便是默然不语。韩凌等人并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只道慕容冲关心太子伤势向阿泰问话,因此也不理论。宋西牛探探慕容永气息,又给他的大被上多多裹了无数狐皮毛毡保持体温,心里已经开始暗暗盘算要怎么样才能比较好的让慕容冲接受。
走不多远车进了一扇大门便停下,外面风大,将慕容永裹严实了,依旧是韩凌四人抬了下车,门里有巡、哨士兵不断,但有阿泰持了令牌便是一路放行。又进一扇木门,便是牢房,四周黑暗,须用火把照明,再往里走又进了有铁锁锁住的木栅门,便可以瞧见两边土墙牢房,慕容冲向那两排牢房张望一眼,指了问阿泰:“是不是在那里?”阿泰‘嗯’了一声,却不去那边,带他们另走通道又开了一道堪堪能通过软塌的铁栅门,阿泰便站往不再前行,恨声道:“穆小姐请你自己进去吧,我怕见了拓跋斤便忍不住要杀了他。”又向韩凌几人道:“你们小心些照顾。”便有一个狱卒只带里面钥匙领他们走进,阿泰和其他狱卒守在外面把这道铁门又锁上了。眼前便是一道向下的阶梯,这道台阶颇陡,走在前面的小段、小高不得不举起双臂,将软榻高高举过头顶,后面的韩凌和小白正好相反,便是沉膝弯腰配合,平平稳稳抬了慕容永步下台阶。这里只有单独三间铁栅牢房,每根铁栏都有童臂粗细,显然是专用来关押凶悍重犯的。牢里只两间分别囚了拓跋斤、段玉娘两个,尚且各自腰间另锁了粗大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高高固定在石头墙上。拓跋斤、段玉娘的模样瞧上去更加狼狈,都受了伤,身上血迹斑斑没有换衣处理伤口,神色俱各凄惶,见到他们进来都有些吃惊疑惑地瞧了。慕容冲也不多说,指了段玉娘令狱卒道:“再开这个门。”狱卒开了,这里只有个小门,进不了软榻,韩凌几人将慕容永连被抱进,轻轻抬进牢房放在段玉娘面前的草地上。这牢房小,因此放下慕容永便都出来了,因怕出意外,也不让慕容冲进去,慕容冲只隔栏道:“玉娘姑姑,我永叔叔一直不醒,你快叫他醒过来。”也不用等他说,段玉娘只瞧慕容永这般濒死模样早已不由惶急扑过抱了便是欲哭无泪,慕容冲只紧张瞧了,告诉道:“你朝永叔叔吹一口气他就活过来了。”又想起永叔叔受了那么多处伤,也不知该有多疼,又道:“你摸摸他的伤口么,再吹一吹,他就不会疼了。”段玉娘心魂俱碎痴痴望了慕容永,全听不到这些话,只雪白了一张脸,连嘴唇也如白纸一般,颦了眉尖,眼中泪珠欲滴不滴,神色便是深悔急痛,望了半响方才颤巍巍吐出‘永哥’二字。栏外的韩凌等人瞧了也俱各不忍,小白本来一直对她颇有些厌恨的,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她可怜,早将前事一笔勾消,原谅了她。慕容冲眼也不眨地紧张瞧了永叔叔面容,看他有没有醒来。段玉娘终于说得出话来,方才一连声道:“永哥,你怎么样?”将一只手探进被内按到慕容永胸口,尽力催动体内所余真气催他气血运行,泣道:“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死了你,永哥,我错啦,我再也不怪你了,也不恨你。你原谅我跟我说一说话好不好?”慕容冲等人只都隔栏陪着抹泪,连只远远站在阶梯处的狱卒也都跟着落下泪来。段玉娘此时眼中只有面前这一个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一生牵绊之人,再无其他。只恍恍惚惚抱了安慰道:“永哥,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再还给你,到了下辈子你不做慕容永了,我也不做段玉娘了,咱们都做无名的人,我什么都听你的,咱们成亲啊,就住在昆仑山,逍逍遥遥、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说到此处,忽地听得慕容永声音含糊道:“什么?”慕容冲几人都是一怔,然后面面相觑,因听不真切,以为是幻觉,所以都互相望了求证,段玉娘也是一怔,下意识应道:“咱们成亲?”慕容永又胡话道:“昆仑山。”因含了人参,口齿不清,虽然仍闭了眼没有动弹,但这次听得清楚确实是他说的没错。韩凌、宋西牛等同时惊喜道一声:“醒了?”宋西牛忙进狱把脉,段玉娘也是心喜,抱紧了不停呼唤永哥。小段等人都惊奇议论,小高急忙问:“要不要找太医来?现在要做什么?”慕容冲脸上眼珠未干便是喜笑颜开,仍是眼巴巴望了。恰好小瑶携了熬好的汤药来,便趁热就段玉娘怀中喂服,慕容永竟也能下咽。宋西牛把了脉庆幸喜道:“我看竟是起死回生了,再找太医看过便能肯定。”慕容冲大喜便是欢呼胜利,道:“玉娘姑姑是仙女。”服过药,因这里寒冷不宜养伤,宋西牛仍是建议要将慕容永抬回去。韩凌几人便又将他抬出,段玉娘只依依难舍不忍放手,慕容冲看在眼里,信心满满地道:“玉娘姑姑别担心,等太子也醒了,我便请太子向皇上求情,把你们都放出来。”旁边牢房的拓跋斤一直冷眼看了他们忙乱,这时才重重‘哼’了一声,似有大不赞同之意。慕容冲听得出来,辩道:“现在的皇上一定很听太子的话,太子不管说什么皇上都会听的。斤哥哥你说是不是?”拓跋斤也不作声,靠里面坐了并不理睬他。小白等人此时见慕容永死里逃生醒过来了,未免便有些得意忘形,并不计较,只向段玉娘道:“你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等出去以后便和永王叔成亲,可不能再三心二意,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了。”说着,欢喜抬了慕容永往回走,上台阶时,走在后面的小段、小高依旧将软榻高举过顶,前面的韩凌、小白干脆跪行登梯。如此登阶出了这道铁门,慕容冲撒腿便要跑,宋西牛觉得奇怪道:“错了,门在这边。”慕容冲道:“你们先送永叔叔回去,我要去跟小寰说话。”宋西牛、韩凌等人便又是‘啊?’的一声怔住,小高脱口奇道:“你知道小寰的事啦。”他们因小寰一家都被捉了,恐怕马上就要处以极刑所以都瞒了慕容冲不敢告诉,这时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慕容冲点头道:“我问过阿泰了么。”说着又要跑,阿泰拦了道:“不行,既然你叔叔醒过来了,现在你也该去见太子了。”慕容冲也有些犹豫,他也想去见太子嘛,便是委屈辩道:“那我只有一个人,忙不过来么。”又放和软了口气道:“这里比较顺路,我先看过小寰再去看太子好不好?”宋西牛把阿泰拉到一旁,小声劝道:“咱们……小姐身体不好,今儿已经因为太子晕倒啦,所以咱们都瞒了她说太子还好。现在太子全无知觉,便是她去了也不知道,这般血淋淋的她看了只会更加伤心,难免又要晕过去啦,太子要是知道恐怕也不会愿意吧。不如等太子收拾干净了再去瞧的好。”阿泰虽是不满,却也不再言语,仍是黑青了脸色出了门,却守在牢外不走,要等着催慕容冲去见太子,韩凌见他不走,便让小段也留下,宋西牛要留下贿赂狱卒另外求见义兄拓跋宽,只让另外的兵士抬慕容永回太子府。
却说慕容冲早向那两排牢房过道跑去,忙不迭喊:“小寰,小寰。”听得小寰声音应道:“凤凰。”循声望去,便瞧见一间牢房里那抹蓝色身影跑到木栏边向外张望。慕容冲大概怔了一怔,便不由跑了过去,跑到面前站住。牢房里面光线幽暗,墙上挂的大油灯火苗微微闪烁,笼罩成一团昏黄,素衣小男孩和青裳小女孩又站到了一起,隔着木栏互相望了,小男孩挺高兴,因为他想小女孩了。小女孩眼睛亮晶晶地也笑了,欣喜道:“你来看我来啦。”小男孩点点头‘嗯’。两个人的手便拉到了一起,慕容冲感觉到小寰的手有些冰凉,便捧了到嘴边呵气,握紧往胸口衣服里面塞问:“你冷不冷?”小寰道:“不冷,”又道:“娘亲不大舒服,咱们小声说话,不要惊醒了她。”慕容冲这才瞧见牢里阴暗处孤王妃昏暗的身影,正靠墙坐在干草堆上闭了目,这间牢房便只有她们母女俩个,至于阿宽还有那胖女人等其他人应该是另室囚禁了。小男孩和小女孩手拉手儿就地坐了下来,因为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说,要说很久,所以坐下来慢慢说。慕容冲道:“等太子醒了,我就请他向皇上求情,放你出来。”想了一想,又道:“要是太子还不醒,我有很多兵马,百万铁骑,我叫他们统统打过来救你出来。”小寰点头道:“嗯。”又道:“娘亲说,我们死了就可以见到父王了,父王以前很疼我的,我真想他。”慕容冲怔怔瞧了她害怕,不知该说什么。小寰笑道:“不过我答应过你要活下去的,咱们拉过勾嘛,我不会死的。你……”说到此处,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厉声大喝:“小寰,你在跟谁说话?”小寰吓得一抖便被打断,吃惊回头瞧去,慕容冲也吓了一跳,也抬头瞧去,看到孤王妃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恶狠狠向他们瞧过来。小寰答道:“娘亲,凤凰来看我了,我在跟他说……。”孤王妃又打断喝令道:“不许跟他说话。离他远远的。”小寰迟疑了一下,坐着并没有动。慕容冲也拉紧了她的手,两个小孩手拉手儿微微抬着头眼神茫然神色无措地望了孤王妃。孤王妃更气,恨得咬牙切齿道:“你连娘亲的话也不听了?知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就是被他们家害死的。你不能杀了他便罢,怎么能跟他说话?你要再跟他说一个字便不再是我的女儿,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认你,你父王也不会认你。”小寰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呆呆坐着仍然不动茫然瞧了,只在眼里悄悄滴下泪珠来。孤王妃又大喝一声:“还不快过来。”气急之下止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小寰惊醒站起,慕容冲再抓不住,终于被她的手抽了出去,她转身离开,却仍是回头望他。孤王妃看到,边咳边又道:“也不许看他,”小寰怔得一怔,低下头落泪,不再看慕容冲,走到娘亲身边替她轻抚胸口。慕容冲只呆呆瞧了发怔。孤王妃推开小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练剑?”小寰‘啊’了一声,便是吃惊,只不解望了娘亲。孤王妃冷声道:“只要还没死,便要练剑。”小寰也不敢驳,只为难小声道:“没有剑。”孤王妃道:“没有剑便捡了地上干枝练。”小寰顺从娘亲在干草地上捡出一根细木枝,低着头以枝当剑断断续续演练起剑招来,她练的便是昆仑神女剑法,慕容冲瞧了一会,便也在地上找了一根细木枝站好,眼角蹩了小寰动作,看她使哪一式,便随了她使那一式,他还不会练招,一开始只显得有些仓促忙乱,使得几式方才渐渐顺畅起来。小寰虽然没有看他,却也知道他也在跟着练,便练得认真了一些。一个素衣小男孩和一个青裳小女孩,一个牢里一个牢外,隔着木柱牢栏一招一式,动作划一地一同练起美妙飘洒的神女剑法。
一一四、案件缠身
正自在油灯昏黄光线的笼罩下双双舞剑舞得高兴时,门口木门一响,开了小半边,一人站在门边朝里喊:“穆小姐。”慕容冲便停了下来望去,看到门边站了一个模糊的狱卒身影向他道:“穆小姐,刘大将军派了人来找你,要叫你去问话,正在外面等着,快去。”慕容冲听完怔得一怔,便弯腰放下木枝向门边走去,跟着狱卒出去了。拓跋寰也停下走到栏边去看,只看到黑暗中已经重新关上的木门,又扭头望一眼他放在地上的那根木枝,便也无甚趣味不再练习了,只靠栏边坐下来呆呆发怔。
慕容冲走出牢房并没见到来找他的人,只听门口有人大声争执,这时天色已经大亮,能看见门外一个高大背影叉手叉脚立在阶边,正是阿泰,却将两个带刀兵将挡在积雪半化未化的庭院阶前不许进,宋西牛、小段也站在一旁木柱边看了,现在大雪已经停了,但是天气更加寒冷,北风呼呼地刮着,把一些未化的积雪卷起半天高,牢营门口四面旗帜彩条被风吹得猎猎做响,大风呼啸着将门前雪地里这几个人卷得衣袂翻飞。慕容冲倒不知道阿泰、宋西牛、小段都一直等在牢外没走。若不是宋西牛、小段软劝硬扯拉住阿泰,阿泰早进去催他快走了,哪容他和拓跋寰在牢里安静舞了那半晌神女剑?阶前被拦的两个将士却都眼熟,一胖一瘦正是昨晚曾见过跟随刘库仁的随从,旁边还有一顶在风中晃动的小轿及两个轿奴。想必便是刘库仁派来找自己去问话的,此时却都脸现恼怒气忿之色,那左边瘦将正大声道:“阿泰,她跟这案有很大关系,所以刘将军要叫她去问话,咱们是奉刘将军之令而来,你阻拦什么?”随即便听阿泰冷硬的嗓音道:“我不管你什么刘将军马将军,穆小姐是太子府上的客人,要带她走需经太子同意。”看来他的火气更大,便在昨晚刘库仁的这些匈奴兵突袭冲进皇宫,把他带领的禁卫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此刻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便是毫不相让,两相对恃起来。只顾着相互怒目而视,倒都没瞧见他们争执的对象慕容冲出来。只宋西牛、小段看到便跟了过来,小段小声问:“刘库仁要审中山王,现在怎么办?”慕容冲看了他道:“不好,我要先去看拓跋寔。”两个将领中胖的那个似乎也觉得气氛有些紧张,便打起哈哈来,向阿泰解释道:“将军也是奉了皇上严令需调查清楚,因穆小姐涉及此案,所以不得不请穆小姐过去一趟,不过是问几句话,很快就好,问完话后小将自会亲自恭送穆小姐回太子府。”他虽然比较和气,却把皇上抬了出来,倒更加厉害一层。阿泰却是软硬不吃,挥手断然道:“回去告诉刘库仁,他要有本事把太子也定了罪那我就没办法,要不然休想动太子府的人。”瘦将士大怒,手按刀柄欲拔,道:“你这手下败将昨晚还没吃够苦头,要再打过不成?”阿泰本是因太子如今情势危急,早积了一肚子的怨忿心急无处发泄。面前便是常人也要倒霉,何况是仇人?早刷的拔刀喝道:“来呀,昨晚要不是你们突袭,怎知谁胜谁负?再说我这把刀也没输给你。”便是一触即发,瘦将士不甘示弱,气极反笑道:“谁不知道你的刀厉害,连自家主上也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说完哈哈大笑,昨晚拓跋斤行刺皇上所用的正是阿泰跌落在地的佩刀,这一刀又正正砍上拓跋寔,瘦将士便是讥讽这事了。阿泰闻言大怒,如何再忍?一声大吼便是刷地一刀向那瘦将领兜头劈下,这一刀来势凶急,瘦将士吃了一惊,虽也是手按了刀柄戒备,竟来不及拔刀,打着哈哈尚未合嘴匆忙之间整个人向后直直倒去,却也快不过阿泰手里的刀。好在身旁胖将士早发觉阿泰神色不对,此时一把扯下腰刀,连鞘向上撩去挡架,便听‘咣’的一声,刀鞘相交火星四溅,胖将士虎口震裂,把持不住,连刀带鞘脱手震飞丈余远。阿泰劈下的刀却也因此阻得一阻,瘦将士因此向后倒在地上滚开避过,却浸染了一头一身的残雪污水,模样甚是狼狈。当下也是气怒,拔出刀来道:“咱们匈奴兵哪一天不受你们亲卫兵欺侮?我今日便要讨一个公道,顶多先杀了你再去皇上面前请罪。”却把异族兵和拓跋族兵的陈年旧怨也牵扯出来,挥刀和身扑上。阿泰见一刀落空,早已紧跟着第二刀追去相砍,两人刀刀生风互砍在一起。在这里当差的狱卒兵丁职阶武艺都远远低过他们,见他们打斗起来都不敢管,只有个为首的也早飞跑出去找上级报告去了。胖将军只装着劝架,自然是拉住阿泰偏帮同伴,又见阿泰血红了眼,招招搏命。却怕同伴吃亏,便向轿奴使个眼色,让他们去招呼弟兄来,轿奴领会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