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怪谈之鬼器+番外——北碗
北碗  发于:2015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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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夫长声音渐低,庞涓却依然没有反应,好像走了神。

“将军?……”可怜的两位百夫长只好又大着胆子去提醒他们神游天外的将军。

“嗯。”庞涓的眼神回到他们身上,“既然事出有因,就算了吧。”两个人悬在半空的心这才算是回到了肚子里。

“你们各自带领本部士兵回去吧。”庞涓又吩咐了一句。

虽然表情依旧淡然,庞涓的却早已是满腹疑惑。田忌这一次的变阵,可谓是出神入化,即使称其为神来之笔,想来亦不为过。

位置、时机、甚至包括作战之人的心理,全都考虑进去,几乎滴水不漏。庞涓皱起眉头,看来这田忌身后的高人,果真不简单。

更何况,庞涓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这变阵的手法,竟让他莫名地感到无比熟悉。

不待他多想,两军阵前,田忌又一次开了口。依旧是从容优雅,依旧是气质高华,仿佛刚才被人破阵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

“庞将军已破过阵了,何不摆出大阵,让田忌来破上一破?”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庞涓竟然直接策马转回中军,几步登上中军枢轴之所在。

“拿来!”庞涓对着掌旗兵伸出手。

未曾想到庞涓亲自登上令台,对方有些发愣地问道,“什么?”庞涓眼中战意更盛,“令旗!”被他的气势骇住,掌旗兵忙不迭地将令旗交到他手上。

庞涓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旗杆,稍稍后退一步,蓦然发力。

令旗当风而舞。

庞涓表情肃穆,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暗红色的旗帜被风吹动,在北风中呼啸着,跳跃着,像一团变了质的火焰。

大开大合之间,他看见中军台下的士兵们,开始潮水一般地涌动。然而,这是可以控制的潮水,每一队、每一人、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纵横天下的魏武卒,即使只是布阵,已足够让人胆寒心惊。

“来吧。”庞涓低声自语,“田忌,让我见识见识。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个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高高的中军台上,玄衣、墨发、银盔,暗红令旗,如同展开了一卷可使天地变色的画轴。

41、情理之外

正转六合,奇定八方,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田忌一直专注地看着面前变化万千的阵法,直到阵势完全展开,最后一面黑色的旗帜也无声无息地垂落在干冷的空气中。

他稍稍抬头,看向庞涓的中军,令台上的男人仗旗而立,身形挺拔修长,虽然在光影的流转之间看不清他的表情,可田忌却凭本能便意识到,他也在看着自己。

就如同自己看他的目光一般,带着挑衅,又掺杂着棋逢对手的狂喜。

他扬起一个镇定的笑容——在庞涓面前他从未感到过如此胸有成竹,这个男人于他而言似乎始终是一个谜——动作优雅地抬起一只手。

他确信,他已掌握了这谜题的钥匙。

早已等候多时的轻骑兵冲锋而出,战马兴奋的长嘶划破了刚刚宁寂了不多时的雪原。

庞涓站在令台之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田忌的队伍破阵而入。

阵门选对了……不错,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便不配称作庞涓的对手了。

下一步,再一步……庞涓的眼睛慢慢瞪大,竟然每一步都不出差错!不可能,庞涓深深地锁起了眉头:交手数年,田忌的能耐究竟有多大,早已差不多被他摸透。在主将之中,他最多也不过中上资质,却如何破的了鬼谷亲传的阵法?

庞涓正在思索之际,阵中形势陡变。他布阵不求稳妥,唯喜欢兵行险招,剑走偏锋。步入意想不到的陷阱中时那些不可置信的表情每每都给他以最大的成就感,而生死一搏的快感,更是令他几乎上瘾。

如今,他撤去一门中几乎所有防御步兵,重新换上的骑兵,如同无形的野兽,终于在此时,亮出了锋利的獠牙。

马蹄敲打着被雪覆盖的大地,一片片洁白的雪沫飞扬着,如同碎银一般洒落在阳光下。入阵的轻骑兵蓦然遭受对冲,一时颇有些抵挡不住。

发现阵中变故的年轻主帅,脸上的表情平淡如水。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高耸的令台上,只有手中的令旗和身上的战袍随风飞扬,宛如一座精美的雕塑。

重挫之下,却并未消减敌方士气。阵中的齐军尚未失去斗志,在付出了一定伤亡之后,此时已经轻巧地避开杀伤力极强的骑兵,转而冲向下一门。

庞涓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方冲锋,破阵,扬长而去。

他转身,将令旗交还给站在一旁的掌旗兵,随即纵马直出阵前。田忌看见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抢先一步。

“田忌,谁为你出谋划策?”庞涓语气冰冷,可看着田忌的目光却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下一秒就会被这目光烧穿。

齐国的主将自然不会为目光所吓倒,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破阵的兵士们归队。他也并不着急回答庞涓的问题,动作依然是贵族式的好整以暇。

做完了这一切,他抬起头遥遥看向庞涓,说话的样子显得从容不迫,“将军的阵法依旧精妙啊。不过,这一仗不输不赢。咱们两个,扯平了。”

“告诉我,在你身后出谋划策的,究竟是谁?”庞涓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陪他寒暄,声音稍稍放大,整个人都散发压迫性的寒意。

“将军这么想知道吗?”田忌却不以为意,只是稍稍偏开头,看向已经有些泛着昏黄的天边,“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告诉将军,可是田忌却认为,有些事情,将军还是不知道,对将军更好一些。”

“告诉我,现在!”庞涓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心脏狂跳不止,这布阵的手法,破阵的技巧,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即便田忌现在还没有开口,那个可怕的念头却依然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真是……”田忌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惋惜的模样,“将军有时若糊涂一些,说不定日子会更好过呢……”

“你到底说不说?!”目光冷峻地扫向他,一双美丽的眸子像是结了冰。

田忌心中隐隐竟有些兴奋,这样的庞涓,他从未见过,失去了一贯将一切都玩弄与股掌之上的那种傲人的态度,此时的魏国主帅,不经意间便露出了真性情。

“那我便说与将军。”田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庞涓的脸,妄图让那张脸上出现更多不一样的表情,“你魏国不要的人,我齐国要。这样的话,将军可明白了吗?”

庞涓何等通透的心思,再加上本身心中就已经大致有了考量,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字一顿地确认了一遍,“我师兄他……在你那里,对不对?”

“啧……”田忌装作懊恼地皱起眉头,“果然给将军猜到了。”

原先不安跳动的心脏猛然坠了下去,如同沉木入水。

庞涓闭上眼睛,嘴角笑意苍凉。

他和师兄,终究还是成了敌人。

自从他犯下那样的大错之后,他不曾奢望过师兄还能再原谅自己。可是他将师兄带回师父那里,却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希望经此一祸,能让师父警觉,不再放师兄出山。

既然已无法并肩作战,他最后的愿望,就是不要与师兄成为敌人。可如今,却连这个近乎卑微的愿望,也已然无法实现。

齐国?为什么偏偏是齐国?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与魏国势同水火的敌国?

庞涓不无讽刺地想着,他果然是作恶多端,连天意,都站在了他的对面。

耳边田忌的声音又悠悠地响起来,听上去却只让庞涓觉得,他是幸灾乐祸。

“今日将军与同门师兄切磋,不知感想如何?”

平复了一下心境,庞涓冷冷地望向对面的人,语气淡漠,让人根本无从判断他的真实想法,“就如你所言。不输不赢,我们打平了。”

顿了顿,他换上挑衅的表情,看了田忌一眼,“不过,若是下次,田将军能够不借助他人,只凭自己的本事来和庞涓打上一仗,就更好了。”

言讫,他策马转回,“鸣金,收兵!”

手中缰绳渐渐握紧,庞涓知道,若是他师兄在的话,恐怕他的奇袭之策,也很难全中了。

42、孙膑解惑

那个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愈暗的天色里,田忌最后看了一眼,亦转身吩咐收兵回营。

“先生休息了吗?”中军大营里,田忌伸手掀开帘子,正好看见孙膑有些费力地去拨弄桌案另一端的灯火。

田忌几步走上前去,替他将烛火拨亮。

“多谢了。”孙膑道过谢,又把手边地图和书卷收拾一下,问他,“今日与庞涓一战……结果如何?”

田忌听着他有些黯然的语气,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他收起初次与庞涓平分秋色的欣喜,只是用平静的语气淡淡地叙述道,“打平了,不输不赢。”

“嗯。”似乎对这样的回答早有准备,孙膑略略思索一下,展开他之前收起的那一卷地图,将地图上标注好的地点指给田忌,“这两处的防御,都已经按我说的加固了吗?”

田忌仔细地看了一遍地图,随即点点头,“嗯,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孙膑重新将地图卷起,小心翼翼地收好,“庞涓定会袭取这两处烽火台,切断我们的补给,如今便不需担心了。”他向着田忌微笑,可田忌却觉得那笑容多少有些牵强,“只要守住这两处,便可将战势拖长,此地于我军运输便宜,于魏军却十分吃力了。魏国自然禁不住这样的消耗,不久当会自退。”

“先生果然见识过人。”田忌口中虽这样说,心中却也明白,即使庞涓有负于孙膑,可是让孙膑与昔日的同门师弟这么快就兵戎相见,其实也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田将军心中尚有犹疑吗?”孙膑心思却是细腻,田忌的神态表现,足以让他大致猜出其心中所想。

“我……”田忌少见地迟疑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开口时,孙膑的声音已经又传了过来,如同静湖一般坦荡而沉稳,“将军担心孙膑心中顾念同门之情,不会尽力去战,是吗?”

田忌无言以对。

“将军大可放心。”他笑了笑,似是想要缓解田忌的尴尬,“既然在下决定辅助将军,便以人品担保,必定尽心竭力。”

“先生的人品,田忌自然信得过。”田忌点头应答。孙膑顿了顿,接着说下去,“将军亦无须担心孙膑是想借齐国之力复仇。”他看向田忌,后者默不作声,像是被说中了另一桩心事,“孙膑前来辅佐将军,无非是不想一辈子做一个百无一用的废人。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的想法。因此,孙膑所作出的任何决断,都自然会以国家大义为先。”

他目光诚恳地看着田忌,“如此,将军可放心了?”

田忌下意识地开口,“其实我也并非是对先生诸多疑窦,只不过是……”

孙膑截住他的话,语气淡泊,似乎并不在意,“在下知道。”他说,“只不过有些话,还是早早说明白,让将军解了心结比较好。”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不再发一言。田忌看向沉默着的孙膑,那个人低着头,不看自己,径自去翻案上堆着的一部书卷,好像说出刚才那一番透彻之语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

如此人物。田忌在心中暗叹。

察觉到停留在自己身上有些过分炽热的目光,孙膑蓦然抬起头来,正好和田忌对视。

他微笑道,“将军还有什么想要问孙膑的吗?”

“没有了。”田忌适时地收回目光,“先生刚才那一番话,早已将田忌的所有疑问全都打消了。”

“嗯。”对面的人应了一声,“那便好。”

田忌能够感觉得到,虽然同出一门,学习的是一样的兵法,一样的谋略,可是眼前的男人,和远在敌方大营的庞涓,完完全全就是两路人。

眼前的人,是磊落君子,即便有谋略佐辅,亦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虽然摆在眼前,却依然无解。而庞涓……田忌印象最深的便是他的眼睛,带着几分孤傲和清冷,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像冰封的湖。

这样的人站在那里,纵使不动、不语,却依然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不知何时便落入他的陷阱。

这样两个天性、禀赋完全相悖,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他们的师父究竟是如何教导他们,竟能够让两个人都成长至斯?

田忌突然想起孙膑初来的那一日,他似乎见过鬼谷一面。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传闻中智可通神的男人,话并不多,温和得像是没有脾气。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巧妙地掩藏起来,不露出半点行迹。留给田忌的,似乎只是一张温和的面具。

唯有说到“不再出仕,不再统兵”时,田忌才能勉强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丝的惆怅和感怀。

这种滴水不漏的感觉,竟和他的宿敌邹忌颇为相似。或者严格地说……是更胜一筹。虽然隐藏在温和之下,但田忌却依然能感受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种无形的压迫力。他知道,唯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能够有这样的气势。

“将军?……”孙膑的轻声提醒让田忌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神,他忙追问,“先生刚才说什么?”

孙膑重新展开地图给田忌看,提笔标示了第三处烽火台,“在下只是突然想到一事。庞涓用兵,善于奇袭,喜欢行险。我想,他十有八九会再去攻打这最远的一处。”

听他一说之下,田忌亦提起精神,“我立即派人去加固此处的守卫!”

“将军,我想今日斗阵之时,庞涓可能便已经设法在攻打这些烽火台了。”他看着田忌,眼神中稍有些歉意,“此时再去加固,恐怕已经追之不及,此事是孙膑疏忽了。”

停顿一下,他又说,“不过,我们大可以将计就计。”

“请先生指教。”田忌道。

孙膑思忖一阵,又开口,“这一处烽火台,离魏军最远,故而要想传递信息,也最困难。我们大可以任其被攻陷,再向另外两处守军传递消息,教他们派出一部分人向此处包围,这样,魏军便会成孤军深入之势,不用几天,自然溃散。”

“而这样的消息传到魏军大营,也必然对其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孙膑语气平静,更像闲聊,而不是在叙说一个如此精妙的谋略。

43、走为上计

又下雪了,北风翻卷着雪花,营帐外是幕天席地的白。

营帐里燃烧的火干净而温暖,庞涓坐在营帐里,信手翻阅着这几日以来堆积的各种文书。补给、赏罚、进退……一样一样静静地看着,思索着,掂量着。

他之前预先派出的三支奇兵,有两支在斗阵结束不到两天就传来了败报。星夜奔袭的疲兵碰上以逸待劳的守军,无功而返也在意料之中。因为战损实在不大,庞涓也未放在心上。只是第三支部队却迟迟没有消息,可惜已成孤军深入之势,恐怕最终还是凶多吉少。

他有些烦闷地揉了揉额角,一旁辅助他处理军务的空桐嘉不禁有些担忧,“将军怎么了?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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