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怪谈之鬼器+番外——北碗
北碗  发于:2015年10月23日

关灯
护眼

庞涓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可是,我终究还是死在墨翟的机关里。这回死了,必要托梦给师父,教他永远别再见墨翟。”

魏偃看着他觉得好笑,于是他便笑了,“将军杀人太多,只怕会直接下地狱受审,恐怕就没时间托梦了。”

说罢,他抬起手中的上紧了弦的弓弩,稳稳地对准了庞涓。

一支小箭破空而出。那箭通体漆黑,离开弓弦之后仿佛就融入了无边的夜色,再也找不见一丝踪影。

庞涓身子一歪,却不知被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人推开,箭正中那人的胸口,他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魏偃愠怒地四顾,潜伏在暗处的杀手中间开始骚动。

庞涓缓缓站起身来,“涓奉劝公子还是省些神吧。魏王麾下的十二刺客,可不是小公子想找,便找得出来的。”

“十二刺客?”魏偃大惊,“你竟敢假传军令,调动王兄的十二刺客?!”

庞涓摇了摇头,眸中竟带着笑意,“公子的细作没有告诉过公子,君上已将十二刺客,划入我的麾下了吗?”

他说,“不用传君上命令,只要庞涓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唯命是从。”

魏偃握紧了拳头,“这么说,你刚才故意说那些话,都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庞涓微笑,“小公子真是天生睿智,一猜即中。”

那语气,仿佛是在表扬一个年少无知的幼童。

怀无陈上前拉住魏偃,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小公子快走吧,在下护送小公子出城。若再耽搁,恐怕君上就会知道了。”

魏偃摇了摇头,眼神转也不转地直盯着庞涓,“先生,太晚了。”他说,“十二刺客已经来了,王兄定会知道这件事。”

他嘴角笑意凄然,“怪只怪魏偃终究棋差一着,酿成今日之祸。”他说,“先生可自去,不必留在此处,给魏偃陪葬。”

“小公子……”怀无陈竟不知如何再说下去。

魏偃推开他,“先生不必劝了,魏偃不愿逃亡,做丧家之犬。”他猛然站直身体,目光中浮现杀机,“杀手何在?”他大喝,“不计伤亡,不计一切后果,即刻诛杀庞涓!”

黑夜中的潜伏者们像一支支利箭,义无反顾地射向一个共同的终点。

与此同时,早已做好了准备的十一名王宫刺客也纷纷跃出,与他们缠斗一处。在这些早已习惯了黑夜的杀手中,没有人举火。

刀光剑影在寒冷而黑暗的夜里无声无息地铺陈开来。

鲜血寂然地洒落,又迅速地冷却。

魏偃瞬间觉得,自己已落入了一个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的地狱。

人间地狱。

“公子小心!”身子被人猛地拉了一把,锋利的剑刃破入人体的声音不大,却无比刺耳。

魏偃甚至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但他知道自己在喊,“先生!”怀无陈转过身正对着他,胸口还嵌着一截冰冷的剑尖。

那个人站在地狱的中心看着他,手里握着剑柄,随即表情淡漠地抽剑。

失去了剑的支撑,怀无陈半跪下来。魏偃用力支撑着他的身体,用手去按住他的伤口,在他耳边连声地呼唤。

庞涓似乎并不急着杀人,站在原地,他饶有兴味地盯着这一切。

血液像生命一样,不断流出,很快在身下的土地上聚起一条河,这条河流慢慢地流向远方,远离他。

怀无陈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眼前清明一片,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魏偃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

他用尽力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将手放在魏偃的肩膀上,对着他露出一个宽慰似的笑容。

浓稠的黑暗随即吞没了他。

“先生!”魏偃看着怀无陈闭上眼睛倒下去,双眼通红地喊着。

他知道,那双眼睛再也不会为自己睁开。他竟然拔出怀无陈腰间的佩剑,不管不顾地向着庞涓冲了过去。

可是,论剑术,他又哪里是庞涓的对手,没几下便被庞涓连人带剑制住。正在魏偃闭上眼睛,唯求速死之时,中了毒箭躺在地上的申,却突然痛苦地动了几下。

庞涓的眼神一转,魏偃感觉整个人向后倒去,左肩处一凉,庞涓竟用剑将他整个人楔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庞涓走向申,轻轻解开他的斗篷,斗篷下是一张痛苦的脸,嘴唇发紫,显然已经身中剧毒。庞涓抬手轻轻抚上他的眼睛,低声地念了一句什么,随即从申的腰间拔出匕首,又快又准地送入了他的心脏。

魏偃虽已负伤,却仍旧躺在地上静静看着这边,他冷笑道,“都说将军是个无心的人,依我看,将军倒是温柔得紧。”

“哦?”庞涓兴味盎然地转回视线,“小公子为何要这么说?”

魏偃道,“我这毒箭,中了之后便让人生不如死,痛苦万端地死去,将军不忍见他受苦,故而给他了断,岂不是个温柔的人?”

庞涓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今日就算他未中此箭,我也会杀他。”

“为何?”

“因为他犯了错。”庞涓道,“犯了很大很大的错。”

“不,他没有。”魏偃突然斩钉截铁地说,“犯了错的是将军,他只是忠实地执行了将军的命令。”魏偃笑起来的时候牵动了伤口,于是笑声变得十分勉强,“而我……我则是帮了将军一把的人……”

“我便知道,若没有内应,凭赵奢一个人,断不至于害师兄到如此境地。”庞涓似乎并不太惊讶。

魏罃说得每一个字都已经十分艰难,可是他却依然执着地纠正他,“是将军自己害了令缃大夫……”

他喘息一刻,听见四面杀声渐止。

他忽而诡秘地朝着庞涓笑笑,抬起未被刺穿的右肩向他招手,“临死之前,魏偃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将军,将军愿听吗?”

26、最后报复

这一回轮到庞涓展现他的耐心了。他想了想,在垂死的魏偃身边俯下身来,表情是近乎残忍的彬彬有礼,“公子请讲。”

魏偃露出一个孩子似的笑容,他再次抬起手,示意庞涓凑近。

对着庞涓精致的侧脸,他轻声开口,“将军知道吗?在此之前,我已经遣人,将一切都告诉了令缃大夫。”

“你!?”庞涓大惊,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魏偃用力推开庞涓,笑容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我告诉他是你在背后制造流言,是你伪造了齐王的书信来诬陷他,是你精心策划了这一切,目的是为了要他的性命!”

他艰难地咳了几声,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加深,好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给他极大的欢愉,“你喜欢你师兄,对不对?咳……”他费力地抬起头,像是个胜利者一样看向庞涓,“可是,他会恨你,会恨你……一辈子……”

庞涓只感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魏偃临死前,将他也一同送进了地狱。若是师兄知道,是自己害他至斯……

庞涓不敢再想下去,他握住剑柄的手大幅度地颤抖着,原本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毕竟,来自魏王宫室的十一双眼睛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然而,当魏偃说出最后一句话的那一瞬间,庞涓的理智瞬间崩溃,他在暴怒之中,挥动了手中的剑。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魏偃已经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被庞涓一剑洞穿了胸口,脸上还带着报复得逞的微笑。

庞涓收回剑,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并回过头冷冷地吩咐,“把这里清理干净,据实回报君上,还有,不要跟来。”

庞涓说着,脚步愈发加快,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到令缃身边,越快越好。

时已深夜,大牢的守卫刚刚交班,看见庞涓满身血迹就往里冲,因为素知他的脾气,也不敢拦他,只得任由他闯进去。

在牢狱的深处,庞涓见到了令缃。

蜷缩在阴湿的房间一角的人,头发散乱,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可是庞涓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师兄?

他竟然……被折磨到了这种地步……

顾不得多想,庞涓直接拔剑斩向牢门上的铁锁。他那把剑是天下罕见的神兵,全力一斩之下,拇指粗的三绕铁索齐齐崩断,“哗”地一声散落一地。

听见响动,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挣扎着抬起了头,随后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师兄……”庞涓在他身边跪下,轻声开口唤他。

令缃原本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看了身边的人一眼,随即又闭上。他不说话,像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那样,静静地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

那一眼虽然短暂,却仍令庞涓心如刀割。

他看到,师兄的眼睛里,没有了情。

那一眼中,有冷漠,有畏惧,有愤恨。可是,没有了情。

他知道魏偃没有骗他,如今的师兄,怕是早已视他为蛇蝎心肠的小人……

思及此,庞涓不由冷笑,难道他不是吗?因为害怕师兄离开自己,因为想永远将师兄留在身边,他竟以流言诋毁自己的师兄……

庞涓果真是小人,是一等一的小人。今日之事,便是自食其果,他最最看重的,如今已然彻彻底底地失去。

令缃的身子一动,表情痛苦起来。庞涓大惊,俯下身将手按在他的手腕上,只觉得脉搏微弱,气若悬丝。

他亦通晓歧黄之术,便知令缃伤势严重,加之心伤难捱,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

岂止自己……恐怕普天之下的医生也无一人治得好他。

更何况,他不想让师兄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不,或许……还有一人。

庞涓眸色一暗,抱起令缃径自向外走去。

“上将军,这……”拦住他的几名守卫微露惧色,面面相觑。

庞涓美目一凛,“他已受过刑了,君上有说过要继续关押吗?”

“不曾……”见庞涓已经微有怒容,几个人纷纷退下,谁也不愿做出头椽子。竟然就眼睁睁地看着庞涓带走了令缃。

此时天已微晓,城门未开。庞涓深知昨夜一场大乱,必定已经传入了魏罃的耳朵里,因此绝不可再从暗门出入。经过此事之后,他心中对魏罃已唯剩恨意,不愿再见他一眼。

他亦未回府,将军邸所里上上下下不知埋伏多少探子,他懒得去找。由是一旦回府,有人报与魏罃,他定然走不脱。故而他只稍作准备,决定天一亮便出城。

安邑,平明,城门。

几个官吏正检查着来往出入的行人。

一辆马车匆匆驶来,赶车的竟是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虽然低着头,惊鸿一瞥之下,却依然可见依稀是姿容绝世。

“马车里是什么人?”他们拦住车子行进的轨迹,开始例行盘问。

那女子开口,声音不同于一般姑娘的轻柔婉转,却清冷尤胜,别具风情,“回大人,车中乃是家兄。”

那小吏不怀好意地笑着凑近,“给我看看。”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庞涓的手慢慢在衣下握紧。

若以他平日的性子,绝不会放任有人对自己明目张胆地动这样的歪念头。可如今情况特殊:自己不辞而别,还带走了魏罃的重犯,魏罃一定已经遍发告示追缉自己。这也是自己不得已选择了易容出城的原因,他一旦出手,必然引起大乱,从而被人发觉。到时自己再想出城,已是难于上青天。

他按捺住怒火,勾起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大人且慢,家兄身染恶疾,恐脏了大人的眼。”庞涓伸出手,虽只是轻轻扣住那小吏的肩膀,其中暗蕴的力道却足以让他动弹不得。幸而那人已被他这一笑迷了眼,也未再前进一步。

感觉到小吏撑在马车旁边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庞涓只觉怒火攻心,几乎就要出手。他强自平静下来,“家兄病重,大人可否……先放小女子出城?”

他说这话时,更是用上了十成十的演技,一双明眸水光潋滟,惹人怜惜。那小吏又端详半晌,一挥手,终是放他去了。

马车渐渐远离安邑,行至近郊。庞涓咬住嘴唇仰头靠在身后的车厢板上。

师父传授他易容变声之术,没成想他第一次用,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画皮戴在脸上还不到半日,他就觉得脸上已经火辣辣地疼,师父曾警告过他,易容术对本来面目伤害极大,看来所言非虚。

他随手抹去画皮,又三两把扯去身上碍事的裙裾,扬鞭催促马车前行。

27、重回鬼谷

庞涓喝住马车,在谷口停了下来。

再往前,便是由鬼谷亲手布成的大阵,马车不能通行——他只有一步一步地带着师兄走过这里。

庞涓闭上眼睛,迅速地回忆了一下阵势的布局,随即回到车上,把令缃轻轻抱下来。

令缃始终没有醒来,闭着眼睛躺在庞涓怀里。庞涓拂开他脸上弄乱的发丝,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开口,“师兄,我们到了。”声音极尽温柔,可是怀里的人却依然没有动静,无知无觉,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尸身。

庞涓镇定地踏出了第一步。

风起,吹动了鬼谷的小屋前一棵开满繁花的树。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鬼谷突然睁开眼睛,目光熠熠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人,“他来了。”墨翟反问,“庞涓?”

鬼谷微笑,“自然是他。”

墨翟见他笑得并不自在,不由担忧道,“等下……你真的不救吗?”

鬼谷依旧笑着,一双如水一样温和好看的眸子却微微眯起来,让人看不清真实想法:“不救。”

“不要勉强。”墨翟一把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皱起眉头,“你的手都是冰凉的,可见你有多在意。”

毫不意外地被看破心思,鬼谷轻轻抽回手,敛住眼中的情绪,“令缃不能再回魏国。”墨翟对此并不惊讶,却听得鬼谷继续说着,“涓儿那孩子……占有欲太强,他会毁了他师兄的。更何况,经过此事,日后他们要怎样面对彼此?”

他叹口气,“救自然是要救的,可是,不能那么容易。至少,要给涓儿一个教训。而且,我会把令缃留在鬼谷里。”

墨翟摇了摇头,“这个你自然不必说,我相信你也并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你担心的不是这个,告诉我,你还在担心什么?”

鬼谷苦笑,“为何你猜我却猜得这么准……”墨翟直视着他的眼睛,丝毫不肯放松,“告诉我。”

“我担心的是,就连我也救不回令缃的命。”鬼谷索性不再掩饰心中的隐忧,“刑劫已过,可是令缃的命星却始终没有再亮起来。我担心这不仅是刑劫,亦是……死劫。”

墨翟看着鬼谷向他投来的眼神,那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迷惘和犹疑,“墨翟,你说,”他问他,“我也可以像那个人一样,逆天而行吗?”

“可以的。”他听见墨翟的声音传来,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子申,你可以的。我一直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连你都办不到的。”

“是吗?……”鬼谷轻声应着,虽然明知道那人是在安慰自己,可心中的惶惑,却还是无声无息地消了大半。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