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怪谈之鬼器+番外——北碗
北碗  发于:2015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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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涓推开他递过来的手,“不必了,更深露重,君上还是小心着凉。”魏罃愣了愣,却还是坚持着没有收回手去。

庞涓也不理他,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魏罃跟上他问,“不需要和墨子先生道别吗?”

“不需要。”

“那鬼谷子先生呢?”

“不需要。”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尴尬又沉默得诡异。

走到山下,已然隐隐可见军队升起的营火。魏罃拉住庞涓,说,“就地休息一日,明天起程返回魏国,可好?”

庞涓答话的声音依旧冷冷的,“悉听尊便。”

魏罃轻轻叹息了一声,“先上车吧。”庞涓被他带着,顺从地登上马车,坐在魏罃身边。魏罃侧过头看向庞涓,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一具精致的偶人。

魏罃想了想,终究还是解下衣服来披在他身上。

这一回庞涓没有推开他,冰冷而疏离的声音传过来,“谢君上。”

魏罃突然开口,问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问题,“你恨我吗?”庞涓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不敢。”

魏罃依旧执着,“不是问你敢不敢,只是问你恨不恨。”庞涓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如果非要说的话……魏罃,我恨你。”他仰起头,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也恨我自己。”

“可是恨有什么用呢?”魏罃看见庞涓转向他的眸子,冷静得出奇,好像有坚硬的冰冻结在里面,“如今的结果乃是我咎由自取。况且……我恨你,你就会放我离开吗?”

“不会。”魏罃十分诚实地作答。

庞涓闭上眼睛,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脖颈,“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不会把一个恨自己的人留在身边为自己做事。”

魏罃道,“可是这个恨我的人,却会对我忠心不二。”

庞涓问,“君上为何如此肯定?”

魏罃凑过去,贴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庞涓的眼睛瞬间睁大。

那句话是,“因为,我知道这个人最在乎的人,在哪里。”

觉察到庞涓情绪的波动,魏罃重新坐好,看着庞涓慢慢开口,“你最大的弱点,便是你的师兄。”

庞涓亦不加掩饰,“是,这天底下庞涓最在乎的便是师兄和师父。可是师父有鬼神不测之术,足以自保,唯有师兄,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魏罃道,“所以,即便为了你的师兄,你亦应对我忠心耿耿。”

庞涓想了一下,竟然笑了起来,他将魏罃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说得对,即便是为了师兄,我也应该对你忠心耿耿。”

魏罃亦笑,“如此甚好。”

庞涓重新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的样子。魏罃知道他还能听见,便轻声说,“你若肯听话,我自然不会去找你师兄的麻烦。”

庞涓没有再说话,暗淡的夜色里只有火在燃烧。

墨翟坐在榻边,看着鬼谷的睡颜。他一向是最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可此时却分外安静。睡着的人皮肤白皙而光滑,让人完全无从猜测他的真实年龄。

墨翟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抚向那张轮廓柔和的脸。

下一秒,某人凄厉的惨叫响彻静谧的夜空。

“谁?”鬼谷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向面前的人,随即讶然,“怎么是你?”

墨翟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成一团,“子申,先放开……疼疼疼……”那只不老实的手被鬼谷牢牢锁住,手腕扭曲成一个不甚自然的角度。

鬼谷放开他的手,墨翟一边揉着差点被掰折的手腕一边哀怨地看着他,“不至于吧……我就是想摸一下……”

鬼谷认真地看着他,眼中却仍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睡着的时候不要靠的太近。”

30、风起叶落

两年之后,深秋。

庞涓抬手,摘去肩头的一片落叶。鬼谷中一年四季的风景都极美,可他却觉得,还是此时的秋天最有韵味。

上山的隐秘小路两旁栽满了枫树,风一吹便如跳动的火焰,烈烈地烧灼着远山。

自从那件事过后,庞涓几乎每隔半年便要来一次。即便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原谅他,他也还是执意要来看他一眼。

申死之后,庞涓身边便不再带暗卫。此次来,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跟紧我,否则要没命的。”大阵入口,庞涓顿住脚步,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身后的孩子,双眸微微眯起,倒有几分像是在恫吓。

孩子跟在他身后,规规矩矩地答道,“记住了,将军。”

庞涓显然心情甚好,他平常不爱与人亲近,这一回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一面继续朝山上走,一面和那个少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最近可有去帮你祖父着史吗?”

“有的。”少年乖乖答道,原来这乖巧的少年,正是魏国史官空桐朔的嫡孙空桐嘉。

“是吗?可不要对我扯谎,既然去了,便将最近的一段背来我听。”

少年略略思量一下,随即开口背诵,声音清朗地回响在空谷之中,甚是好听。

“公子缓通赵国,谋不轨,及事泄,与从党十八,将军怀氏,并诛。”

“已经到这一段了吗?”庞涓轻笑,再次提起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不快的反应。

略一思量之后他又轻轻拧起眉头,“不过,为什么是公子缓?”

少年为他解释,“那是小公子的字,武侯先王赐的。”

“嗯。”庞涓点了点头,也不去详细追究,“拿给君上看过了吗?”

“君上已经看过了。”

“他怎么说?”

空桐嘉笑起来的样子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无邪,“君上说写成这样就很好了啊,只是祖父心中还颇有不平。”

“老先生有何不平?”庞涓心下虽然猜到,却还是明知故问。

仿佛十分难以启齿似的,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祖父说,小公子他……是,是……”

“是什么?”庞涓的声音更加温柔。

空桐嘉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是将军所杀。”

庞涓好笑地看向他,“是我所杀便是我所杀,老先生原无过错。你又有什么可怕的?即便如此写了,我也不会在意。”

看到他仍然有些怯生生的样子,庞涓淡淡道,“你祖父是对的,若有一日你执掌青史,亦当有秉笔直书的勇气。”

出乎意料地,空桐嘉开口反驳,“嘉不愿做史官。”

庞涓问,“不愿作史官,那你愿做什么?”

“嘉愿上战场杀敌,”少年的眼睛明亮的像天上的星子,“愿成为像将军那样的人。”

庞涓愣了楞,不由笑出声来,“成为我这样的人?那可不是好事。”

他抬头看向已经露出清楚轮廓的小屋,“到了。”空桐嘉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这里好漂亮……”一回头,才发现来时的入口已经无影无踪,不禁大惊失色,“将军,入口……”

应该是入口的位置,已经被燃烧着的火红枫叶遮盖,枫林前站着一个笑得有些轻佻的男人。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那男人开口第一句便是石破天惊。

庞涓斜他一眼,“你还想被烫一下吗?”男人连忙摆手,“不想不想……”随即又摸着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记性还真好……”

庞涓熟门熟路地向里走,还不忘丢给墨翟一句恶意的嘲讽,“墨翟,你不会真的准备下半辈子都在我师父这里白吃白喝了吧。”

墨翟一愣,随即大叫起来,“把话说清楚,谁白吃白喝啊喂!”庞涓的身影已经渐去渐远,墨翟无计可施,只好转过头笑眯眯地去招呼站在一边看傻了眼的空桐嘉,“小兄弟,你叫什么,怎么跟着他一起上来了?”

少年俯身行礼的样子温文又端庄,竟和年少时的令缃有八分相似。墨翟心中大致明白过来,不由暗自叹息。

“我是魏国的空桐嘉。”少年看了一眼庞涓消失的方向,眼里满是崇拜,“是将军带我来的。”

“空桐?……”墨翟小声地将这个姓氏重复了一遍,也还礼道,“在下墨翟。”

“墨子?”少年脸上出现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墨子不是应该已经……”

“死了?”墨翟笑道。

“嗯……”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着一个人的面说他已经死了,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墨翟乃是个不老不死的怪人吗?”墨翟看着他笑得自得。

空桐嘉迷惘地摇了摇脑袋,“可是祖父说,那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再者,祖父说,墨子若没有死的话,为什么不继续去游说各国呢?”

“因为很累啊。”墨翟一脸理直气壮地回答,随即拉着空桐嘉席地坐在柔软的落叶上。

出身书礼世家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豪放的做派,在地上扭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差不多的姿势,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天……”墨翟扶额,“你能不能不要坐得这么正……太拘束了。”

少年表情十分严肃,“礼不可废。”

墨翟只好不看他,继续道,“现在多清闲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聊了还有人陪着。”

空桐嘉认真地问,“我听说,墨子先生有众多弟子,称为墨家军,他们怎么办?”

墨翟笑道,“自然是交给别人,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我可是做够了。”他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深沉地开口,“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什么?”少年的脸上写满了问号,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墨翟一挥手,“算了,不要介意。”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落叶和尘土,又把空桐嘉拽起来,“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两人经过小屋的时候,空桐嘉看见庞涓静静地站在窗前,并不推门进去,身上已经落了好多叶子,他却浑然不觉。

“将……”空桐嘉刚要开口,却被墨翟捂住了嘴巴。他挣扎着回头,看见墨翟笑眯眯地对着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只好点点头,等两人完全离开庞涓的视线,墨翟才放开了手。

空桐嘉刚要说话,却听见墨翟叹息着开了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若是庞涓不走那一步错棋,也不至于今日在这里可怜兮兮地当望夫石……”

空桐嘉问,“将军在看什么人?”

墨翟道,“他师兄。”

“为什么不进去?”

墨翟的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了惆怅,“他……不敢。”

空桐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望夫石……是什么?”

墨翟一怔,随即笑起来,“这个么……可就说来话长了。”

31、决意,孙膑

庞涓环视一圈,没有看见空桐嘉。

日已薄暮。

他想起自己站着的时候,似乎有两个人影急匆匆地一闪而过。

他便信步向后山走去,却不期然地看见一个人站在面前,玄衣如墨,给日暮的冷山中更添了一份深远神秘。

“师父?”庞涓停下脚步。

“你来了。”鬼谷也并不惊讶。

庞涓垂下头,低声发问,“师兄他……还好吗?”那扇门依旧关着,纹丝不动。

那扇虚掩着的门于庞涓而言就像是一座永远无法越过的高山。

更可悲的是,关上这扇门的人,是他自己。

鬼谷并未回答他,只是反问,“你觉得呢?”庞涓无言以对。

半晌,他错开鬼谷继续向后山走去,“弟子知道了,弟子……要回去了。”

鬼谷轻声叹息,“自作孽……”庞涓却装作没有听到。

后山的大树下,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靠在一起。庞涓走近去看时,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两个人竟然都睡得正香。空桐嘉安然地闭着眼睛,胸口随着呼吸均匀地一起一伏,好像正陷入一个甜美的梦境里,头微微侧过来倚在墨翟肩上。

反观墨翟,这位的睡相可就颇有些不堪入目了。嘴稍稍张开,似乎还有可疑的液体挂在嘴角。

庞涓俯下身子轻轻拍着空桐嘉的肩膀,“醒醒,回去了。”空桐嘉蓦然睁开眼睛,看着天色已晚,懊恼道,“我竟然不小心睡着了,没有误了将军的事吧。”

庞涓道,“无妨,我也是刚刚才过来。”

然而,这样大的动静也并不能惊醒墨翟,某人依旧毫无自觉地酣睡着。对付他,庞涓可就远没有那么客气了,他略想了一想,干脆利落地把人一脚踹醒。

“睡够了没有,在这里睡出病来,还要麻烦师父照顾你。”

墨翟从地上跳起来的时候仍有些迷糊,看到庞涓之后才明白是谁搅了自己的好梦。

“我你也敢踹?尊卑呢?长幼呢?你师父白教你了?”

庞涓毫不留情地反呛回去,“我师父只教会我行军打仗,可没教过我怎么尊重一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人。再说,这天下我庞涓不敢做的事情还不太多。”

墨翟自然也没真心跟他计较,听了他这一番干脆利落的反驳却突然笑了出来。

庞涓挑眉,“你笑什么?”

墨翟道,“不愧是他的弟子,这诡辩的才能还真跟他如出一辙。”

庞涓依旧笑得满是讽刺,“诡辩也需棋逢对手才有意思,若碰上墨子先生的话,在下还是先告辞为妙。”

他说罢招呼空桐嘉,“走了。”不理会墨翟在身后气得跳脚。

下山的路上,庞涓问空桐嘉,“墨翟跟你说了什么?”

空桐嘉歪着头想了想,“嗯……给我讲了好多故事。”

“哦?”出乎意料地,庞涓竟然表现出兴趣,“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望夫石的故事……”

墨翟回到小屋前,却看见鬼谷一闪身进了小屋。

他自觉此时不是进去的好时机,却仍阻止不了自己的好奇心,索性停步,站在屋外倾听屋内两人的谈话。

鬼谷说,“庞涓来过了。”

令缃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令缃又一次开口,“师父,弟子想要去做一件事。”

“做什么事?”鬼谷问他。

令缃回答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极为清浅的喟叹,“弟子不愿一生为残疾所囚,百无一用。弟子……想要出仕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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