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日百里卉还算客气，留住了谢无双的神智。”靖世仇开口向谢家夫妇解释谢无双如今的状况：“只是现在的谢无双无魂无魄，没有躯体，不得不让她的神智附着在花朵上，成为一只花妖，否则没有载体的神智很快就会在人世间消散。”

听了靖世仇的解释，谢家夫人又哭了出来，用手帕抹着自己的眼泪哭喊：“我的女儿，怎么那么可怜！百里卉她……！”

在谢家夫妇就要开口将百里卉大骂一顿的时候，靖世仇连忙堵住了他们的嘴：“嘘！就算百里卉此时远在天边，她想要杀人也不过是一念之间，倘若如今为了逞得口舌之快而让前功尽弃，那谢无双便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听了靖世仇的话，谢家夫妇的脸色变得煞白，谢家夫人哭得更厉害的了，女儿惨遭毒手，而唯一的仇人连开口骂上两声都不行，因为女儿还要仰仗别人的鼻息生存。

“先把百里卉放在一边，谢无双的事情我还没说完。”靖世仇把话题撤回到了谢无双的身上：“因为无魂无魄，所以这开头的第一年，谢无双都不能在阳光下活动，也就是不可以在白日里出门，否则至阳之气会将她如今的身体晒化，到时候便是什么也不会剩下了，除此之外她还每日在月光下打坐，吸收月之精华培养出自己的魂魄，只有培养出了自己的魂魄，她才能像一个常人一样的生活。”

靖世仇的话让谢家夫妇和方涵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声浅浅的谢无双，谢家夫妇的内心在不断的挣扎着。

“……那无双她还会成为一个人吗？”

“百里卉断绝了她再世为人的可能，但却留下她一缕神智。”靖世仇沉默了一会儿才对谢家夫妇和方涵说道：“你们觉得她是人，她就是。”

靖世仇的回答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了谢家夫妇和方涵的身上，问清了所有应该注意的事项，谢家夫妇和方涵带着谢无双离开了靖世仇这里，离开花期客栈，靖世仇便与他们再无瓜葛，可谢无双还是他们的亲人。

等谢家一行人走远了，贺极才向靖世仇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在下贺极，见过袭祸君。”

邀请贺极坐下，靖世仇开口：“你不必与我客气，直说你的来意吧。”

“我来是为了向尊者打听几件事。”听了靖世仇的话，贺极便直入主题：“六镜之天和惑世主。”

“六镜之天封印已久，我没法给你太多的信息。”靖世仇斟酌了一番：“至于六镜之天为何会被封印，百里卉和惑世主应该比我更清楚，因为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而惑世主，则是我们三人中力量最强的人。”靖世仇说道：“惑世主原名涅生，在百里卉成为临镜真仙成就大道位列三尊之前，就是在他手下做事，后来他们二人翻脸，形成了三尊拉锯抗衡的情形，反正自那之后百里卉总是竭尽所能的给涅生添堵，具体详情你该去问他们，我只知道他们翻脸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那个人的死亡让百里卉和涅生彻底翻脸。”

那已经是久远前的事情，并不是当事人的靖世仇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在六天之境的时候他始终偏安一隅，不似涅生喜欢谋划一些事情，不似百里卉总是找不到人喜欢云游，所以缩在角落里修炼的他错过了很多事情，也正因为如此，才会任由百里卉和涅生二人把六镜之天搅了个天翻地覆最后被迫封印。

从靖世仇这里只能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贺极不免失望，只是他也没有办法强求：“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尊者。”

“请说。”

“那日被百里卉取走心头血的孩子，要如何医治？”

靖世仇回想了一番，回答道：“你说那一朵小花仙？他被百里卉取走花精，自然元气大伤，看他不似有什么修为的样子，这样的伤害靠他自己没有办法愈合，但这天下懂得医治的人并不多，我所认识的也就只有一个，你不妨到那里去碰碰运气。”

“尊者请说。”

“那人是个仙人，却不在仙界管辖范围内，毕竟他住的不是什么好地方。”靖世仇对贺极说道：“你带着那朵小花仙到三姐罅隙的妙雨亭台百香园去碰碰运气，那里住着一个仙人，是百里卉的老友，我们称呼他为芳主，名叫沉着衣，这天上地下，几乎没有他治不好的疾病。”

听到是百里卉的老友，贺极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看出贺极的犹豫，靖世仇说道：“到时候见了他，你便说是我引荐的即可，沉着衣不会推脱，只是你要有他提出条件的觉悟，毕竟是和百里卉混在一起的人物，沉着衣可不会干白活。”

知道了该去哪里找给莫无心医治的大夫，贺极便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告辞了，仙界虽然大，但却没有办法触及所有的地方，仙界是仙人的领地，冥界是鬼的领地，人间是人的领地，而在这三界之间有一道罅隙，这道罅隙不属于任何一界，有无数断裂的土地被一些能人霸占，他们也不属于三界管辖的范围。

得知了应该去哪里求医，贺极便开始着手准备离开，只是还没等他们离开，谢无双的噩耗便在整个江城传开。

被谢家夫妇接回家的谢无双在当天夜里睁开了眼睛，从父母哪里得知自己不是人了，甚至不是他们亲生女儿的谢无双几欲崩溃，从谢家传来的消息可以得知谢无双在家里哭了一天一夜，然而始终对谢无双一心一意的方涵这几日却是一次都没有露面，并非不是方涵不想去看望谢无双，有传言方涵被方家锁了起来，因为方家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妖怪做自己的儿媳妇，而方家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儿子。

不仅仅如此，因为榴花山的事情闹得太大，现在江城满城的人都知道昔日的江城第一美女谢无双已经变成了妖怪，对谢无双就多了几分的忌惮和嫌恶，说出的话也十分的刺耳，就连谢家的仆人在伺候谢无双这件事上也不怎么上心了。

你拿真心去换，得到的未必是真心。

见风使舵墙头草，踩底捧高，这行东西人生来就会。

最让谢无双受不了的是谢家夫妇看她的眼神，他们的眼神不再是过去那种单纯的喜爱之情，里面包裹的东西太多太复杂，让谢无双喘不过起来。

在这样的压力下，谢无双不由得恨上了把她的处境变得四面楚歌的百里卉，可她除了恨又有什么办法？她可以拿什么东西去跟百里卉斗！

因为如此，谢无双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愤恨全部都骂了出口，过去十几年，谢无双一直是江城所有大家闺秀的榜样，但只因为这一次打击，她的性格变得乖张起来，她没有办法咽下这一个口气，忍不住把所有最恶毒的诅咒都丢到了百里卉身上。

正是因为这样，家里的仆人们离她更远了，在听说她的作为后，谢家夫人一脸惊恐的赶来安抚谢无双。

“我为什么不能骂她？要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还没有等谢家夫人安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谢无双的耳边响起：“要不是因为我好心，你连这十几年的人生都不会有，谢无双不要贪心，就算有袭祸君护着，我照样能让你生不如死！”

当这个声音在耳旁响起的时候，谢无双整个人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因为这个声音只有她能听见，谢夫人，仆人，其他没有人有反应，显然这是一个针对她的警告。

谢无双不由得感到委屈，而自小把他捧在手心上的方涵一次也没来见她，这让谢无双大受打击，如今的谢无双，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江城备受欢迎的谢无双了。

甚至是个被惧怕，被厌恶的谢无双，她从一池春雪变成了一个臭水沟，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沾上了烂泥。

世情恶，人情薄。

可谁又能指责那些人的做法是错的？

毕竟她谢无双已经不是个人了啊。

受不了这一重又一重的压力，没有办法做只活在夜里的臭虫，回家不过七八日，谢无双选择了冲到阳光底下自杀，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江城众人在觉得可惜的同时还不自觉的送了一口气，而靖世仇则是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玩人心，你不如我。”他的耳边只有百里卉的这一句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当谢无双自杀的消息传到了贺极等人的耳朵里，他们更多的是唏嘘，百里卉明显对谢无双处之而后快，因为在百里卉看来，谢无双是她的耻辱，百里卉没有人情，更没有人心，她信奉绝对的力量却不在乎别人的信仰，在百里卉看来，爱，甚至是一种侮辱。

百里卉或许会怜悯，但在这一份怜悯中绝不包含爱。

对这样一个有着扭曲心态的人来说，长衍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他会放过谢无双，只是同样令长衍没有想到的是身为三尊之一的靖世仇竟然如此的单纯，让长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贺极却没有想这么多，靖世仇一心修炼，远避尘世，身上沾染的尘埃少了，自然心思就少，只是贺极想不明白，百里卉究竟经历过什么，心态才会扭曲成这样，但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拥有如此扭曲心态的百里卉为什么还能够成就大道而不是入魔？

谢无双的选择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她的选择结束了她自己的痛苦，但却给身边的人带来了更大的痛苦，谢家夫妇在一夜之间白发，而方涵则是几欲发狂，谢无双在死的时候，也许根本就没有想过那些爱她的人，得知谢无双的选择，袭祸君捏碎了一个杯子，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江城。

在这一次与百里卉的对局中，他输的太彻底。

百里卉不相信人性，而他则太过相信人性，所以才会被百里卉利用。

贺极与长衍并没有得到袭祸君靖世仇已经离开江城的，但方家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城的大街小巷，为了稳住方涵的情绪，方涵的哥哥不得不打晕方涵，在方涵昏迷的时候给方涵灌下了一位高人留下的药物。

那药物如同忘情水，但比忘情水的效用更强大，他能更改人的记忆甚至感情，不仅仅只是遗忘。

除此之外，方家的两位当家到谢家门上去与谢家夫妇谈判，用重金请他们离开江城，如今的江城对谢家夫妇来说不过是一个伤心之地，所以对于谢家的为难，方家夫妇二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这人间世情的凉薄还是让谢家的两位老人不由得寒了心。

为了杜绝一切的隐患，方家甚至不允许谢家在江城安葬谢无双，尽管能把谢家赶走，方家却堵不住江城的悠悠众口，在一番商量之下，方家夫妇决定把方涵送到北边去。

一场芳华尽谢，经历过这件事的人都忍不住唏嘘，他们也许对谢无双有过遗憾，但是谢无双的死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别人家的事，不过会在想起时感慨两三句罢了。

既然在江城已经没有事情要办，重返仙界的事情被提上了日程，毕竟这些日子里，逆命的消息也不曾传来，倒是从仙界传来的信息不让人乐观。

将需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贺极对长衍说道：“你先回仙界，尽力去探查逆命的下落。”

“遵命，仙君。”

“除此之外，还要去探查一番六天之境和三尊，尤其是惑世主的消息。”

“是。”

“我先带莫无心前往妙雨亭台，不日将重返仙界，在此之前，严守仙界的每一处关卡，不要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是，仙君。”

在长衍离开前，贺极特意叮嘱他不要泄露了莫无心的身份，长衍虽然有异议，但是还是同意了贺极的要求，盈绮花，盈绮花，对仙人来说是无上的宝贝，可以用来炼丹、炼宝、炼符，且威力巨大。

而盈绮花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镇界，如同冥界的镇魂镜一样。

莫无心这些日子以来身体上的情况稳定了一些，这两日除了发了一次高烧一次低烧外，情况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就是整个人整天都是无精打采的，清醒的时间也不多。

难得莫无心是清醒的，送走长衍之后，贺极在莫无心的床边坐了下来，莫无心全身无力的依靠在枕头上，面色苍白，有些绝望的看着贺极：“我是不是要死了？”

贺极摸了摸莫无心的脑袋，就像安抚一个得了感冒的小孩子一样：“不会的，我会带你去求医。”

“可是好难受。”莫无心有些委屈，连眼睛里都含着泪光：“我梦到一座坟墓，那会不会意味着我就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贺极笑笑：“我已经找到了能帮助你的大夫，可是小莫，我有事情要问你。”

“什么？”莫无心望着贺极。

“你愿意和我一起到仙界去吗？”贺极柔声问道：“离开江城，离开人间，去另外一个世界。”

“我……”知道贺极会离开，但莫无心没有想到贺极会征求自己的意见，甚至愿意带着他一起离开，当即就要表态。

“嘘。”贺极竖起了食指阻断了莫无心的话：“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仙界和人间不同，仙界一日，人间十年，一旦入了仙界成为仙籍，就不能私自下界了，或许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回到江城来了，这样，你还愿意吗？”

莫无心不在乎这些，在这个人世间，他只有一位亲人，但那一位亲人已经离开了他，所以如果贺极一放手，他们就是天人永隔，再也没有办法见面了，贺极是他心里唯一的火光，莫无心没有办法放手。

当他心里产生“离开贺极”这个念头的时候，莫无心发现自己很难受，他的心脏在痛，一阵一阵的绞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他不想离开贺极。

“我愿意。”当贺极说完的时候，莫无心郑重的点了点头：“在这里，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想到仙界去，而且在这里，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是怪胎，我不想留在这里。”

贺极轻轻叹了口气：“小莫，这里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固守传统的人，有锐意进取的人，有的人能够包容一切，有的人心里容不下一粒沙，仙界也是一样，我们不能苛求别人喜欢我们或者接纳我们，但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出生限制住我们的心灵。”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有的缺点我们可以包容，但有的错误是不能够容忍的，你会为自己的出生感到骄傲或者自卑，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或者沾沾自喜，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贺极看着莫无心：“但是，不论如何，你始终要记得，你是谁。”

“我是谁？”

“是的。”贺极尽力安抚着莫无心的不安：“忘记自己是谁，就会变得容易膨胀，为眼前的成果而沾沾自喜，忘记自己是谁，你就会变得骄傲自满或者是自卑堕落。”

“没有一个人可以自信的生活一辈子，我想袭祸君不会愿意让人过得一生顺遂，人生道路上的坎坷，是对人的磨练，是对我们的试炼，我们未必能通过每一个关卡，但只要牢记我们是谁，我想无论成败，你都可以问心无愧。”

不论是人间还是仙界，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极乐土地。

“我想到仙界去。”莫无心的眼神开始有一些涣散，但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我想逃避这个人间，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呆在你身边，我想要仙界去，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在人间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莫无心看上去快要睡着了：“……虽然我不太懂，但是仙界有我认识的人，有仙君，还有长衍，虽然长衍看上去不太喜欢我，可是我认识他……嗯……在人间我认识的人等于零，在仙界我认识的人等于二，二大于零，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