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绷不住，笑了。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是十一长假。

中间洛秦找过我几次，我没怎么和他说话。我的活动范围仅局限于学校，而他绝不会在学校里和我拉拉扯扯。某次匆匆见面时他说我看起来温和，骨子里最是残忍。你看，我被劈腿，到头来还要被他倒打一耙。

长假第一天，小土豪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号已经满级，让我马上上游戏。屏幕上非主流名字的小女仙已经有了大号的样子，金光灿灿的小土豪在她身边不停地跳来跳去。最让我在意的并不是我号上一身极品装备，而是头上顶着的“小土豪的娘子”这个头衔。小土豪的说辞是夫妻号练级既快又方便，夫妻共血这一点让我的号被打时几乎可以不掉血。

而且，他扭扭捏捏地说，我对你很有好感。

我都要被他气笑了，心中百味杂陈，直接走到月老跟前，把婚给离了。他给我的装备我还挺喜欢，但料想他肯定不会要我的钱，于是我咬了咬牙，把剩下的生活费全部给他充了点卡和话费，够他用不少时间了。

我的手机从离婚时就开始不停地响，当然都是小土豪的。见我不搭理他，他又不停地发短信，发私聊，发世界频道。

我把他的号码拉黑，私聊屏蔽，终于看到了娘娘腔发给我的消息。他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和小土豪吵架了，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了。我说你是不是玩网恋玩傻了，我看不顺眼就离了，因为我还记得自己是个男人。

话刚发出去我就后悔了。我赶紧给娘娘腔打电话，他果然又哭了。我恨铁不成钢地卧槽了半天，说了无数遍对不起，他才止住哭意。他说小土豪没什么错啊，你干什么那么激动？你一定是心情不好，你和那个洛秦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天啊不会是真的吧？

说到底我还是亲口把自己给卖了。

我跟娘娘腔说了洛秦的事。他沉默了半天，才哽咽着说要飞来B市帮我揍人，就像从前我帮他一样。

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我很惊讶他竟然知道。他清清鼻子，说小易，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实际上我这点破事哪里能和他的比。我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让他想起那么件操｀蛋的事。我劝了半天让他不要来看我，好好在家陪陪他妈妈，又怒发冲冠地给小土豪打去电话，说去你妈的，土豪了不起啊？你不是直男吗？跟老子这里添什么乱！

当时我的怒气来得迅猛极了，骂了他足有三五分钟，哪怕我知道多数都是迁怒。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小易啊，我现在电话费超多，要不然还是像以前一样，换我打给你，你再继续骂？

我把电话给摔了，又回到游戏上解开私聊屏蔽：行了，现在我还不想听你的声音，就打字说吧。

他说你心情好点没有，好点了我就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我说有屁快放。

他说，那个，你相不相信网恋啊？

我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你是想说你看上我了？要跟我谈恋爱？我是男的你不是知道吗？那我应该喜欢女的而不是你这样长了根鸡｀巴的男人呀！

小易你发飙的样子真的好帅哦。他说。

我正要再次屏蔽他，他说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我只能按捺住不耐继续听。

他说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也不能长话短说，你可以先去洗个澡回来看我们的聊天记录。啊不行，我如果说太多会被刷过去。好了你还是别走了，我一口气说完吧。我跟小泥鳅在一起玩的时候，听她说你有男朋友，当时我也很惊讶，后来确定她没说错，才知道你是个GAY。当然她并不是故意要出卖你，只是不知道你已经告诉我你是人妖而已。

——小泥鳅是娘娘腔的网名，他的名字有个“秋”字。

然后我就觉得你很NICE，声音温柔好听，个性虽然粗暴一点但是很率直，就忍不住想要跟你多相处。我和你结婚，帮你买装备，都是因为我对你有好感，并不是折辱你。不过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我需要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我点了根烟，问他，你不是有女朋友吗？你是双性恋？

小土豪说，这个呀，说来话也很长，事关我的第一次，你听不听？好吧，不听我也要继续说。我们一起玩的朋友有几个很早就和女人上床了，去年我成年的时候他们嘲笑我是万年老处男，就在我的生日宴上找了个身经百战的外围女帮我破处。我发誓我只进去了几下，射都没射就落荒而逃了。幸亏他们当天在我的酒里放了助兴的药，不然我可能硬都硬不起来。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但又不相信自己喜欢男人。后来我找了个女朋友，就是游戏上那个。她是个很任性的大小姐，吃起醋来很可爱，但是我们俩开｀房的时候失败了，她到处说我是个阳痿，我们就分手了。我好想告她诽谤啊（哭

我笑得烟都从嘴上掉了下来。我问他，然后呢？你真阳痿啊？

不，我不是。我第一次在YY听到你的声音就硬了。他说。完了还补充一句：我很大哟。

我鬼使神差地问他，难道我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在手｀氵壬？

他配了一个娇羞的表情说，也、也不是每次都会啦。

我压抑住穿过屏幕揍他一顿的冲动，说，你也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

他说那没关系，我撬他墙角呀。而且我听得出来你最近心情不好，他都不好好陪你吗？害我每次都要卖蠢逗你开心。

你是真蠢。我说。

不管了，他说。现在我要好好想一想我到底有没有喜欢上你。哎我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相不相信网恋啊？

看我不搭理他，他也给我充了次点卡，花了6666，说是祝我事事都顺心。

现在想想，我们俩一对蠢货。

娘娘腔说的没错，那一段我确实心情极差。

我成夜成夜睡不着觉，每夜都躺在阳台上对着天空抽烟。有时天上昏沉沉一片，有时能看见星月同辉。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短信，删掉了电脑里所有的肖邦，然后试图把洛秦也从我的人生里删除。

我每天在线十几个小时，只有小土豪和娘娘腔都下线时，我才会躺在床上，陷入长时间的空白。

假期最后一天我病倒了，被回校的室友送到了医院。我并没有任何不适，只觉得那一觉睡得久违的酣畅。

醒来时有人在喂我喝水。我努力半天才睁开眼睛，看到了洛秦放大的脸。他含了一口水在嘴里，俯身渡到我口中，就像他向我表白那天喂我喝粥时一样。

只是那时是假恶心，手足无措里带着窃喜；这次则是真反胃。

我偏过头，他喂空了，水都流到了我的脖子里。拿起纸巾给我擦水，他眼里闪过愧疚和心疼。我心想老天爷待他不薄，等来等去到底还是让他等到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

我住的是单人病房，十分方便他做出情圣的模样。

他说老陈打电话告诉他我生病晕倒时，他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些天他冷静下来，觉得最爱的仍旧是我。他问我能不能给他一点时间处理蒋诗的事，到时他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我问他，你会出柜吗？告诉你家人你喜欢男人，要和男人在一起。

他沉默了很久，说小易，我不想骗你。

我说一年不行，我能等两年；两年不行，我能等十年。

他说，谁也想不了那么久远的事。

我哈哈笑着，说我逗你玩呢。谁他妈管你出柜不出柜，蒋诗这事永远都没完，我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那些会原谅自己伴侣出轨的人都是因为已经不爱了，你懂吗？

他一手拨着我散乱的头发，一边深深看我：你的意思是，你还爱我？

我摇头：不，不原谅也不见得全因为爱，也有可能是不在乎了。别矫情了，你走吧。

可能他把自己当成了偶像剧男主，认为我像女主一样口是心非。他低头想要吻我，冰凉的嘴唇贴在我脸上。这些天他瘦多了，也许是因为受着他微薄的良心的煎熬，也或许单纯因为没有胃口，谁知道。我并没有躲闪，只把眼神瞟向了一边，问他：洛秦，你进来时房门锁好了么？

他身子一僵，然后直起身，像个被欺负的孩子一样望着我。

这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洛秦从床头柜上递给我，说，这个人从你住院开始就一直在打你的电话。我嗯了一声，看了看，果然是小土豪。

电话那头，小土豪的声音很是焦急。他说终于联系上你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游戏不上，手机也不接！

病房里很安静，我和洛秦都被笼罩在小土豪无限放大的声音里。

我现在跟前男友在一起。我说。

小土豪顿了顿，问，前男友？那现任呢？

我笑说没有现任，只有前任。

洛秦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小土豪在那边大笑起来，说虽然我讲了会撬墙角，但毕竟把握不大；现在既然你单身了，那就太好了！

——这几天我无时无刻都在思考，我很肯定自己喜欢上你了。

贺易，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从网恋开始。

回答他的是洛秦愤怒的关门声。

我挂上电话，看着天花板，心中的空洞仿佛被什么填满，又仿佛越来越大。

接下来几天，我没上游戏，小土豪也没再打过来。我知道他是在给我思考时间。他办事一向目标明确，条理清晰，既不冒进，也不畏缩不前。对他这样的人我总是心怀妒意，因为我好似永远都学不会理性地思考问题。

那天白胡子约我出去吃饭，料想他应当是洛秦的说客，我有些意兴阑珊。他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来吧，我等你。

尽管知道他并不会一直等，但我还是去了，心中不停咒骂自己的心软。白胡子搬了一件啤酒放在桌子底下，因为被胡子遮挡所以表情仍旧显得深不可测。他说接下来的话并不是洛秦让我说的，你也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我来过。

他说，你知道能考入B市音乐学院，并且在三年多里获得大大小小的钢琴奖项意味着什么吗？洛秦从四岁开始学琴，最辛苦的时候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琴。他拜了一个大师为师，每周有两天时间都奔波在路上，只为了听那位大师讲上两个小时的课。他一开始并不喜欢钢琴，和家里人吵过闹过也被打过，后来他放弃了很多，才有今天这样不算成绩的成绩。

我喝了口酒，说，你继续。

白胡子苦笑几声：其实我和他也差不多，我们这群人都差不多。最可怕的就是自我怀疑，尤其是当你明明能够一个音符不差地演奏出一首曲子，但所有人都说感觉不对的时候。洛秦的发泄途径就是打球。我是大一时认识他的，他打球特别不要命，有时候我真是担心他会弄坏自己的手指。有次他喝醉酒，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还说了不少胡话，我才对你们的关系有了大概的猜测。

蒋诗是我的师妹，我从小就和她住在一个大院里。她家境一般，因为家庭关系特别好强，认定了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她喜欢洛秦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和洛秦在一起也做了不少事。今年暑假我去找洛秦玩，她跟我一块去了，然后给洛秦看了很多你们一起进出宾馆的照片。

我猛地一惊。

白胡子看着我叹了口气。他说你也是知道洛秦这个人的，他从小按照家里布置的路子走，一点都不能跑偏。他玩归玩，但一直玩得很小心。这次不同，蒋诗手上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决定性证据，但如果传出去，也足够让他的名声一落千丈，他不敢赌。再说了，蒋诗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想让他离开你，然后和她在一起。

所以他就答应了？我问。

是啊，他答应了。此时白胡子面前已经摆了七八个酒瓶，整个人醉醺醺的。——一个漂亮姑娘处心积虑地想跟一个男的处对象，即使手段不那么光彩，也不会多招人恨的。洛秦只是犹豫了几天，就和她在一起了。

我认真看着他，说，你喜欢蒋诗。

白胡子点头，说是。可是蒋诗看不上我。你知道吗，蒋诗怀孕了，洛秦逼她打胎，交出照片。他们俩已经撕破了脸皮，就因为你。蒋诗说打胎可以，交出照片也没问题，但是洛秦得给她三十万，少一分也不行。现在好了，孩子没了，她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只能强撑着回去上课。你说，她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而且，白胡子揉着额头说，我觉得洛秦爱的还是你。他答应蒋诗，也因为那照片上还有你。

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我说这顿我请，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你说的都对，只有两点我不同意：第一，这一切并不是因我而起，跟我屁点关系都没有；第二，洛秦不爱我，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白胡子喃喃说道，你现在说得好听，换了你，你未必能比洛秦做得更好。这世上谁不是最爱自己？咱们谁也别怪谁，因为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去。

我看似潇洒地走了，然而在阳台又吹了一夜风之后，我还是决定做点什么。

我把仅剩的生活费拿出来，买了几件营养品，送到了音乐学院女生宿舍楼下，让宿管阿姨转交给蒋诗。

至于买照片我应当分担的15万，只能先欠着。

我在YY上絮絮叨叨把蒋诗的事情说给小土豪听。他呵呵了半天，然后问我：你从前到底喜欢洛秦哪一点？

我茫然了一阵，说他长得帅，有才华，是公认的男神级人物，对我也不差。

小土豪叹气，说是啊，人就是这样，一样东西别人都认为好，所以就觉得自己也想要。

我说别扯了，现在我已经无暇顾及这种精神层面的问题了，马上我就连泡面都吃不起了。

小土豪哈哈乐了，说你还是老实把卡号告诉我吧，我借钱给你。不过你最好别还我，到时候肉偿就行啦。

我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我给我妈打电话，想像从前那样从她那里讹点赌资过来。

可她一接电话我就觉得不对。

她在那边吭哧吭哧喘气，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我说你咋了，输红眼了？

她清了清嗓子，用高亢怪异的语调说，儿子，你打来得正巧，我也正好要跟你打过去。——知道吗，你要当哥哥了！

不等我回答，她就开始自言自语，语气残酷而恶毒，仿佛回到了她百无禁忌的少女时代：不行，今晚好好睡一觉，老娘明天就要去剁了那个老婊｀子养的！

我向老陈拿了几百块，连夜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然而我和我妈都没有见到我爸和小三。他们长假前就出去旅游，到现在还没回来。

小三怀孕的事情是我妈无意之中得知的。之后她打电话问了很多人，大家虽然支支吾吾，但很显然，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因为扑了个空，她满腔怒气无从发泄，穿着高跟鞋走街串巷，整个人带着蓬勃的杀意。我害怕她报复社会，殃及无辜路人，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下午她走累了，找了个咖啡厅在包间里睡了好几个小时，醒来时咖啡厅的小哥如蒙大赦，鞍前马后地把我们送到了店外。

时间已经临近午夜。妈妈容光焕发，掏出小镜子借着路灯补妆，仿佛这几个小时的睡眠让她的戾气一扫而光。我们找了个地摊，点了辣子鸡和炒面，要了十几瓶啤酒，吃吃喝喝，偶尔说上两句。妈妈号称千杯不醉，啤酒于我也只是饮料级别，喝到最后，我们缓缓步行回家，家乡无星无月的天空显得格外亲切。

她说她想好了，准备跟我爸离婚，拖那么久太没意思了。她还问我昨天打电话给她原本是想说什么。我说我问你借点生活费，回头再还你。她敲敲我的头，说上次你讲暗恋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了想，说他跟别人跑了。

妈妈哈哈大笑着说，活该，叫你成天土里土气邋邋遢遢，一点都没遗传我的审美水准。哪天我带你捯饬捯饬，保准一群丫头追着给你当老婆。

我们一直聊到东方既白，她好似一夜之间想通许多。人与从前生活的决裂必然意味着一场鲜血淋漓的撕扯，只要赢了，就是新生。

当第一缕阳光从朝霞中突围而出时，我给小土豪发了条短信，说，我们可以先处处看，试着了解一下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