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建立在地震带的楼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坍塌掩埋。

徐温上车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窗外，最后秦苏阳将车停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马路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开到这个地方来的。

“老师，你在想什么。”徐温的声音传过来，他的脸向着窗外，没有往来的人，这大概是近郊的一条公路，前后道路长的仿佛没有边际，两边视野开阔，水稻成熟之后变成金黄色，风一吹，就可以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谷香。秋日的黄昏连落日都变得更为壮丽，金红交错的云霞在紫蓝的天幕下不断侵袭蔓延变化着，徐温的侧脸被镀上了一层来自夕阳沐浴过的残光。

“……”秦苏阳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车窗全部打开着，心里缠绕着的荨麻在这一刻仿佛被天边炽烈的火烧云烧灼殆尽，只剩下烟灰被带着谷香的清风吹散在无尽的旷野里。

“我在想如果此刻变成永恒。”良久，秦苏阳像是在叹息般用无奈的口吻这样说道。

徐温嘴角下陷的弧度将温柔诠释的淋漓尽致，少年微垂着眼睫，眼底倒影着整个天空。

“和我想的一样。”

日落总是比日出更让人记忆深刻难以忘怀。因为那是最后的光明即将被黑暗所统治时，濒死前发出的最后挣扎。天空就像是在用血液浸染着白色的云，直到它美得触目惊心却又终究隐于黑暗。

任由所有的思绪都跟着那大片大片美丽的云慢慢消散，在最后一片云彩即将被夜幕染黑之前，秦苏阳发动了引擎。

或许有时真相残忍的让人只想逃离，但是它却总是可以像一剂强心剂般将所有的患得患失和莫名猜忌摆正，然后放到一个足以让人能够正视所有不安的地方。秦苏阳从来都不喜欢患得患失，如果真相是他所不能接受的，那么至少他还能选择。离开，或者是跟着一起堕落。

＊＊＊＊＊＊

钢琴声在她纤细优美的指尖流畅的倾泻而出，窗外的月光明亮温和，房间里没有开灯，音乐声轻灵而宁静。女人耳畔的发丝轻轻垂到了胸前，白色的雪纺纱裙上像是晕上了一缕墨。

“虽然没有对外传出消息，但是尾野吕比已经病重了。”

牙丸坐在沙发上，手中的红酒在水晶高脚杯里被月光折射出了温暖而妖艳的光芒，徐娴只是弹着琴，窗外的冷风吹的她很舒服。

“是吗，这个消息可是很重要的情报呢，感谢牙丸大人这么多年来对我和徐温的关照。”徐娴缓缓垂下眼睑，唇角挑起轻轻的笑着。

“那是因为你可以很好地取悦我，所以我要护好我的小宠物。”牙丸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面无表情。

徐娴的脸上似乎是有一闪而过的讥讽，但是在月光的衬托下她显得洁白而美好。

尾野吕比不仅仅只有徐娴和徐温两个孩子，在这个大家族里他还娶了很多的女人，而生下来的子嗣在获得尾野吕比的继承权之前只能随母家姓。这么多年来那些兄妹们都在被徐娴悄无声息的慢慢解决着，她很聪明的在自己还只有13岁的时候就利用从母族那里获得的徐耀引诱了牙丸家的家主对她上了瘾，而且一直安分守己听话的就像一个奴隶。牙丸容许她在自己羽翼的保护下除掉那些会对她和弟弟造成威胁的“兄弟姐妹”们，怪物是没有感情的，天生就是冷血的族群，只能用剥夺别人的生命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徐娴的徐耀带来的那种仿佛恋爱般的感觉，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你还想等自己将尾野吕比的所有子嗣清除掉再让你的弟弟回来吗？竞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依然活着的子嗣可都不是光凭借着你的那点手段就能被解决的了。”牙丸理连将头靠在了沙发上，眼睛微微眯着，看着眼前就像天使勿入凡尘般美丽的不可方物的女人。

徐娴的视线跟随着琴键在跳跃。“温他做不到心无旁骛的杀掉阻拦他的人，所以只有我能。那个孩子是怪物中的异类，尾野氏的重生分裂和徐氏用感情引诱怪物的天赋交缠之后居然会使怪物自己产生了感情，只能说这是基因组合产生的错误，不过还好最后一个拥有纯血统徐氏天赋的女人已经死了，拥有感情的怪物以后再也不会产生。”

牙丸理连的侧脸一半沐浴在月光下，一般隐没在黑暗中，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着徐娴的视线依旧平淡。

“那么你呢，身为徐温的亲姐姐，你是否又得到了那种错误的遗传基因？”

徐娴指下的音符突然错误了一个，整首曲子都因为那突兀的错误变得似乎如鲠在喉。停下了手里的曲子，徐娴笑着起身走到了牙丸理连的身边坐下，胸前的那一缕发丝被牙丸的手指捏住，徐娴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在了牙丸宽厚的肩膀上，缓缓的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着这虚伪却又分外真实的安全感。

“怎么会呢，就算我有感情，也早就已经被牙丸大人践踏的什么都不剩了。”

“你是在怪我对你不够好？”牙丸理连难得没有用语言威胁徐娴或者是对她做一些暴力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只是像一个丈夫在回应自己夫人的牢骚般宁静且平和。

“牙丸大人帮我摆平了那么多的麻烦，怎么能说不够好呢。”徐娴笑了，眼睛眯的像月牙，俏皮而又可爱。“这是一场很完美的交易。”

“那么作为这场交易的酬劳，现在去洗澡。”

“如您所愿。”

第十五章

秦苏阳开始着手调查杀人魔的事情，关于林斯说的无论是美国或者英国，乃至于其他国家，都有无差别连环杀人案件。绝大部分都是未被破获的，而且杀人手段极其残忍，和在F市出现的杀人魔所用的手法完全不同。

如果没有林斯的提醒，秦苏阳浏览的这些关于杀人魔的相关信息根本就无法将这些案件串联到一起。他们都对杀人有着近乎执着的强烈渴望，或者三天之后出现死者，或者半个月之后出现死者，但是时间永远都是限制在一个月之内，仿佛一个月是底线，在这之内必须杀掉一个人。

杀手在杀人之后通常会逃窜到另一个地方，而且他们总是会选择在四周没有监控的前提下杀人，并且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这说明他们拥有着很高的反侦察力和很熟练的手法。

日本出现的杀人魔案例最多，他们基本上手段暴虐，而且行踪不定，说不定就隐藏在某个办公桌之前和同事正喝着咖啡，又或者是某个工地上的建筑工人。

很多的信息都已经因为避免产生慌乱所以被封锁保密，秦苏阳沉默了一会，开始入侵F市的当地刑警大队。

那里一定会有更多有关杀人魔的详细记载。

很快就到了徐温的放学时间，秦苏阳最后看了一眼资料，关闭了网站，并且清除了自己的入侵痕迹。

正如他所料，F市杀人魔的杀人底限在一个月之内，手段也不残暴，仿佛只是因为一定要杀人所以不得不杀人，秦苏阳最后看到档案下方的受理处并不是刑警组。在这之前也出现过一起连环杀人案件，只是调查在凶手露出马脚之后，被移交到了国际刑警处。

正是林斯所说的Monster Hunter，资料上的简写是MH，隶属ICPO。

秦苏阳按了按肿胀的太阳穴，在电视柜的抽屉里掏出烟盒和火机，点了一支烟，站到了阳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高楼林立的大厦，耳边隐隐可以听见来自城市吵闹的喧哗，时不时吹过一阵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晚风，下班的高峰期明明是人流最多最热闹的时候，秦苏阳此刻却只感觉到全然的孤独。

因为这正是第三个月最后的期限，如果猜想不错的话，明天……或者今天，H市的某个角落里又有一个陌生人突然之间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心底的压抑就快挣扎着爆裂开来，他和徐温之间的那些温情此时全部变成了禁锢那些压抑的牢房，他很想开口问清楚，徐温，你是不是就是F市的杀人魔？

但是心里隐隐的预感告诉他，那结果不是他能够承担的。

已经过了徐温放学的点，秦苏阳看着挂钟，打开门到楼下去取了车，直接开向了徐温的学校。

心底的压迫感已经折磨的秦苏阳快要疯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徐温的晚归会带给他这么强烈的不安，又或许是从之前发生的事情隐约得来的前兆，但是秦苏阳只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完全不知道即将面临的将会是什么，秦苏阳开始懊恼为什么自己对于徐温是如此的一无所知。

他多么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安安静静的和徐温一起过着简单平淡的小日子。

或许正是因为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所以早在很久以前秦苏阳就将自己对于未知的探索欲给扼杀掉了。

到了学校之后，秦苏阳依旧没有看到徐温，回到家里之后整整一晚上，徐温也没有出现，秦苏阳看着阳台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秦苏阳又开车到了学校，依旧没有徐温的身影。秦苏阳询问了班主任徐温的相关事情，只知道昨天下午放学之前徐温似乎和F市新来的同学方昼说了话，之后就旷课离开学校了。

方昼……他又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徐温会和他一起离开……秦苏阳心底几乎是咬牙切齿，面上还是一脸平静的去调取了学校附近的监控录像，但是出了校门之后徐温和方昼的身影就消失了，说明他们是刻意规避了监控录像。

秦苏阳想去报警，但是一想起自己对于徐温的那些猜测与怀疑，瞬间像是跌入了冰川谷底。第一次他产生了一种全然无力的挫败感。

像是在陷入绝境之前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突然想起了给他提供了这些情报的林斯。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无论是有关徐温的，还是有关Monster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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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斯接到电话之后赶到The rain at night，发现秦苏阳正坐在之前他坐的地方，点了一打螺丝起子放在桌上，而他自己滴酒未沾。

随意拈起一杯酒，林斯看着秦苏阳眼底的乌青，微微抿了抿嘴角。“真落魄啊，苏阳。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爱人抛弃的颓废大叔。”

秦苏阳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并不好，但依然给人一种严谨的作风，他摆了摆手。“关于徐温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希望你告诉我。”

林斯看着秦苏阳的脸，扶了扶眼镜。“听项谦的描述，当初我被家人送去了德国你就是这种状态到处找别人打听我的下落。”

“关于徐温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告诉我。”

秦苏阳依旧面无表情，他淡淡的开口，看起来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语气的笃定足以让人为之一震。

“我只是想说，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就像你现在不再执着于我去了哪里或者又在做些什么。”林斯的镜片被酒吧里暖色的灯光反射。“我对于他所有表面的了解都不重要，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一个Monster，以月份为底线，必须要杀掉一个人才能生存下去的Monster。”

秦苏阳沉默着，知道真相的他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被铜凝固了的雕塑。林斯慢慢的抿掉杯里的鸡尾酒，视线里的幽深让人看不透。

“方昼。把他带走了，你可以查到方昼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吗？”良久，秦苏阳抬起头，像在询问老师这道题该怎么做的学生一样期待而又疏离的看着林斯这样问道，林斯用力的把手里的杯子以接近扔的力度放在了桌子上，一把扯住了秦苏阳冲锋衣的立领将他按在沙发的椅背，镜片下的眸子几乎像是仇恨般的死死盯住秦苏阳，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以为你听懂了我说他是一个Monster。”

“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秦苏阳像是没有看到那目光是要将他撕裂般的凶狠，开口说道。

“你要和Monster站在一边吗？你知道这些年来Monster用残忍到令人发指的手段杀掉了多少无辜的人和多少调查他们的ICPO警员吗！”

“徐温只是徐温而已。”秦苏阳垂下了眼睑，淡淡的说道。林斯一拳揍上了秦苏阳的脸，秦苏阳不反抗也不下意识的摸住伤口，只是从地上爬起来，继续看着林斯。

“我想知道他在哪。”

“秦苏阳，你疯了。”林斯因为刚刚那拳所有的冲动似乎都冷静了下来，他松了松领带，靠在沙发上拈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疯了，但是现在我只想知道他在哪。”

林斯不怒反笑，他看着手里的鸡尾酒，缓缓说道：“秦苏阳，你要忍受他杀人吗？或者说，你要和他一起杀人？又或者，你要和他一起去坐牢？”

秦苏阳摇了摇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一颗枯死已久的白杨树。“我不知道，现在我只想知道他在哪。”

林斯直接拔下了眼镜扔到一边，揉起了自己的太阳穴。秦苏阳知道林斯一定是忍住了想要掀翻桌子的冲动。

“因为家族继承者之间的纠纷，他被姐姐暂时安放在了中国。F市有来自牙丸的家族势力和他姐姐的势力在背后护着他，不然那个叫方昼的就不只是殴打他了。他的爷爷是F市的市委，父亲是警察局局长，那个孩子恨他恨到只想杀了他。你把他带到H市是他的一个好机会知道吗？这样方昼家族就能暂时牵制住那些被安插在F市的势力，使他们暂时没有办法很快的在H市建立起一个地下网络保护徐温。现在的徐温大概已经被方昼杀掉了……或者是他觉得一口气杀掉不解气，想要慢慢杀？”

秦苏阳的指节握到发白，他极力按捺下心头呼之欲出的莫名情愫，看着林斯，一向稳厚的声音竟然开始颤抖。

“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林斯摊了摊手。“我不知道。”

秦苏阳像是逃离般的冲出了The rain at night。

第十六章

秦苏阳驱车驾驶在去往F市的高速公路上，现在的徐温最有可能被带到方昼家势力范围下的F市。虽然听说了徐娴和牙丸在F有势力，但是秦苏阳根本就不敢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某个地方。或者说，现在正赶往F市的他更像是在为自己心中的不安寻找着某种慰藉，高速路上的飞驰更像是一个宣泄情感的出口。

徐温的班主任李雯，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态，要秦苏阳将徐温带离F市的。

但是肯定不是真的怀抱着一颗圣母心，秦苏阳冷冷的想到，那个女人绝对不像看上去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如果她真的因为郭小檬的死深受打击，肯定会去调查杀害郭小檬的人方昼，而她精心谋划的陷害也仅仅只该针对方昼才对，李雯根本就没有必要把徐温引出F市。

她想利用徐温的死来引导媒体对方昼所犯的罪行进行曝光？

但是为什么会是徐温？

秦苏阳想着想着大脑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冷静的分析着当前的情况，将车停在路边，掏出手机翻找起了曾经徐温用他的手机给徐娴打过的电话号码。

秦苏阳的来电并不多，很快就在几个月前的通话记录里翻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秦苏阳拨通电话，挂上蓝牙耳机继续开起了车。

那边有人接通了电话，秦苏阳阔时已久后再次听到徐娴的声音之后竟有些莫名交错的感觉，他知道徐娴也是一个喜欢杀人的Monster，这和之前与一个普通女人交流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喂，这里是徐娴，请问有何贵干。”连问候语都和之前的一模一样。秦苏阳咬了咬牙，开口说道。

“我是秦苏阳，徐温失踪了，和方昼有关。现在希望你能动用你在F市的所有关系马上搜索一下他的位置，他现在的处境可能十分的危险。”

电话那头很长时间都没有发出声音。秦苏阳耐心地等待着徐娴开口说话，果然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徐娴回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