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立即不做声,旁边的女孩子却开口询问:“璇云,紫英师兄到现在还没来过,他会不会饿肚子?”
怀朔安慰道:“璇玑,你放心吧,紫英师兄不是小孩子,肚子饿了自己会来吃东西。”
“可是他一整天都没来,会不会是生病了?”璇玑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要是担心自己去看。”璇云扯开头上的发巾,乌黑的发辫散开,颇有异域风情,“门口有石狮子的那间。”
“我知道我知道。”璇玑急道,声音愈发清脆,“可是紫英师兄从不让别人进去!怎么办?”
云天河放下碗筷插道:“这么巧,我也是石狮子那间。”
顿时,厅中所有目光齐刷刷集中在他身上,顿时议论纷纷。
“他和紫英师兄同住,难道是掌门新收的入室弟子?”
“紫英师兄性情古怪,肯定合不来,说不定今晚就会被赶出来。”
“紫英师兄天赋极高,不会被他比下去吧?”
各种议论充斥在耳边,云天河稀里糊涂地想道,这个紫英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这么厉害,每个人好像都很害怕他。
倒是璇云面不改色,把食盒放到他桌上:“既然顺便,就把晚饭带过去,出门左拐,尽头那间。”
“哦。”云天河素来热心,一抹嘴便拎起食盒掀帘出门。
03.亲爱的小野猪
依照璇云指点,云天河七折八拐来到一处僻静所在,紫竹环绕,花丛掩映,中有一间样式古朴青瓦飞檐的屋子,倒是江南水乡的风格。门前两尊玉白石狮,一尊身姿雄伟威视前方,另一尊低首拱身作嬉戏玩耍之态。
云天河上前摸摸石狮的脑袋,还真是威风凛凛,瞧来瞧去,总觉得这石狮的眼珠总望向自己,像活的一般。
累了一天,眼都花了,他晃晃脑袋,推开木格门扉,不觉一愣,这屋子不仅外观古朴,就连里头陈设也透着古雅之风。屋子还算宽敞,对面一排雕花明纸窗扉,床前一张圆木矮桌,垂着淡蓝祥云绣锦布,摆着一个圆肚白瓷茶壶和几个白釉山水描彩茶杯,好像挺值钱。
两边各一张床,左侧是一张黑檀木镂空流水纹榻,淡紫绣竹锦帐紧紧闭合,影影绰绰,里头似乎躺着一人。
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叫紫英的人?怎么这时候还在睡觉?好好的床用布帘围起来,还怕别人瞧见不成?他愈想愈好奇,蹑手蹑脚走过去,揭开帘帐一瞧,却是与自己一同上山的少年。他衣衫完整,微蜷身体,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似乎在梦中也很不舒服,乌黑长发散落在枕间,几缕斜遮住脸颊,显得有些稚气柔弱,与方才的严肃清冷大相径庭。
原来是他,云天河望着他安静的睡颜,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窗纸照进床帏,淡淡的昏黄渐化为浅暗的靛蓝,他看得有些出神,一个看起来这般静好的人,为何会有那样清冷的眼神?
他不觉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双闭合的眼睛,看看那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感情,忽然,那双眸子缓缓睁开,有些迷蒙地环顾四下,视线落在快要触碰到他的那只手上,顿时化为清冷甚至有些凌厉的目光,令云天河不觉一顿。
“我……我只是……”云天河在无声的质疑中感觉无所遁形,不由结巴。
“你是云天河?”少年开口问道。
云天河点头,忽然紧张起来,该不会是要赶我走?可是瞧他神色平淡,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少年指向对面床榻,简明道:“那边是你的卧榻。”
云天河松口气,还好没撵人,忙把背包放到自己床铺上,空荡荡的木榻宽敞结实,躺上去应该很舒服。他舒展胳臂,总算能舒舒服服睡一觉了,蹬掉鞋子,转头却见少年正瞧着他,忙缩回脚,向来邋遢惯了,该不会被他讨厌吧。
少年起身,打开床边木柜取出一床被褥放到云天河榻上,昏暗的暮色中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声音清润如冷泉鸣石:“这是我的被褥,你先用。”
云天河一愣,嗅到一股淡淡幽香,竟忘了道谢。
少年在昏暗中轻巧地寻到灯盏,房间倏然明亮,云天河看着灯影摇晃下少年的清秀身姿,总觉得莫名怪异,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整间屋子居然只用一盏油灯照明,琼华还真是寒酸,青鸾峰上至少还有两盏油灯呢。
“若要取水,后面竹林有水井。”少年推开窗户,竹风吹进来,淡淡的清新。
“哦。”云天河应道,想起璇云的托付,忙拎起忘在一旁的食盒,“厨房的女孩子让我带给你。”
少年淡淡拒绝:“不必,你明日带还给她。”
“那多浪费!”云天河惋惜道,虽然是斋菜,但是也很香,想着想着又觉肚子饿,商量道,“不如让给我,饭菜很香呢!”
少年微微颔首,倚在窗边看他大快朵颐,颦眉道:“五谷杂食皆是浊气,少用为佳。”
云天河忙着吃东西没听到,鼓着嘴巴问道:“你叫紫英?”
“慕容紫英。”少年清声道。
名字可够长,云天河心想,而且也没他们说得那样凶嘛!
次日清晨,云天河醒来,翻身坐起,对面卧榻收拾得干净齐整,人正坐在窗边梳头发。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云天河打个哈欠,揉揉乱糟糟的头发,打着赤脚到外面洗漱。
琼华地域广阔,四周山势雄浑巍峨,奇峰怪崖,晨雾云霞缭绕山间,宛如仙境,与青鸾峰的秀丽奇巧相比,更具壮阔气势。
云天河以凉水扑脸,顿觉清爽,想起膳堂的斋菜,不觉叹气,还是到山野间打点野味,不然日子可真够难熬。
他端着木盆进屋,见慕容紫英端坐在桌旁,干净的淡蓝衬衣,雪白长裤,长发熨帖地披在身后,面颊温润,双眸清澈有神,显然精神已恢复。
云天河见他望向自己,便停下问道:“有什么事吗?”
慕容紫英点头道:“掌门吩咐,你方入门,这几日暂且休养,熟悉规矩。”
我的精神可好着呢!云天河心想,不过得空也好,可以趁机完成老爹交代的事,便点头道:“我还想问件事,你知道这里有个叫玄霄的人吗?”
慕容紫英淡淡道:“掌门偶有提及。”
“那他现在在哪儿?”云天河忙追问。
慕容紫英颦眉道:“此人是门中叛逆,你寻他做甚?”
叛逆?那可不讨人喜欢,多问无益,云天河支吾道:“听别人提到,随便问问。”
慕容紫英正色道:“门中禁提此人,你勿要多问!既入琼华,则须恪守门规,你要谨记!”
明明与自己年纪相仿,还摆出少年老成的模样教训人,云天河暗自撇嘴,还真是不好应付,面上只得答应,转身提起食盒,一溜烟跑到厨房,不过馒头稀粥。
他正独自吃得索然无味,忽然碗橱灶台传出一阵骚动,一团白圆从里头飞窜出来,伴随璇云的愤怒:“好个小东西,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云天河定睛一瞧,竟是一头雪白浑圆的小野猪,闷头在桌腿凳间窜来窜去,不由乐了,正想着野味解馋,它竟自己送到跟前,忙对气急败坏的璇云道:“你想宰它,我帮你!”
璇云怒目叉腰道:“这小东西够滑头,你能捉到,就算你的!”
捉野猪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云天河深吸口气,学起野猪的叫声:“哦咿哦咿——”
小野猪四蹄一顿,立刻掉头向他奔来,云天河俯身张开胳臂,小野猪顺利地跳进他怀里,使劲儿往里拱,想要寻求庇护。
璇云看得目瞪口呆:“好小子,哪里学的功夫?”
云天河不好意思道:“没什么,家里养过野猪。”把怀中的小野猪递出去,“可以杀掉吃吗?”
小家伙一听,顿时拼命挣扎,嗷嗷直叫,奈何落到行家手中,却是动弹不得。
璇云爽快道:“清蒸还是红烧?”
云天河张口欲答,却听得门口传来一个洪亮声音:“谁要吃我的宝贝?”他望向门口,却见一个中年男子跨进门,身材高大,浓眉阔眼,双目炯炯有神,不修边幅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白底黑襟布袍松松垮垮,腰间紧绑月白腰带,在前面随意打个结,脚蹬一双破旧草鞋,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从深山打猎回来。
他一撩前襟在云天河旁边坐下,扬手拍桌道:“上饭!”
璇云冷哼一声,将小野猪往云天河怀里一丢,转身端上馒头稀粥,狠狠瞪那人一眼,掀帘到灶台去了。
男子美美地喝一大口粥,朝云天河爽朗笑道:“小兄弟喜欢我的宝贝吗?”
云天河瞧瞧怀里快要晕过去的小野猪,又瞧瞧那男子,心里明白了,把小家伙递过去:“挺好的,就是瘦了点。”
男子拎过小野猪,疑道:“是你捉住的?”
云天河点头。
男子乐道:“小兄弟好本事!我这宝贝向来机敏,从没人逮住过!”说着拿起馒头塞进小野猪嘴里,小家伙立刻猛吃起来。
男子爱抚地拍拍小野猪的头,抱起它道:“我住在前门敬天阁,想喝酒吃肉就找我!”
云天河愣了愣,顿时乐道:“有肉吃?”
男子哈哈大笑,朗声道:“今晚来找我,包你酒足饭饱!”说罢扬长而去。
璇云揭帘出来,啐道:“虚忘这个老东西,又在坏规矩!”看云天河望向自己,瞪眼道,“瞧什么瞧,吃饱赶紧走!”
云天河撇撇嘴,塞个馒头赶紧开溜。
04.我要找玄霄
傍晚回到住处,云天河累得够呛,在琼华翻寻一天,不但一无所获,还差点迷路。他望着屋顶叹气,老爹说过自己肯定会被赶走,那得在被赶走之前找到那个人。
光线一点一点黯淡,屋子里静悄悄,他几乎快要睡着了,忽听得“吱呀”声响,慕容紫英推门进来,点燃墙角的碧玉琉璃灯盏,这才瞧见云天河。
四目相视,云天河坐起道:“紫英,能不能告诉我有关玄霄的事情?”
慕容紫英神色严肃,斥道:“我已告诫过你,不许再提此人!”
云天河正襟危坐,直直望向他:“我知道这是门规,可我来琼华,就是为了寻找此人,纵然不合规矩,我也想知道。”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慕容紫英不禁细细打量他,琼华还从未有过敢坚持违背门规的人,但见他神色坚定,眉目沉稳,毋有半分动摇,确是个心志坚强之人,心中不由赞赏,面上却愈发冰冷:“你就不怕我禀明掌门,将你逐出琼华?”
“若是赶我走,我也只能走。”云天河坦然道,“不过在走之前,我想弄清楚这件事。”
慕容紫英走到桌边坐下,沉默好一会儿,方低声道:“掌门今日嘱咐我,绝不可向你提及此人。”叹口气,却接口道,“我也是偶尔听掌门提及,此人天赋极高,深孚众望,却在十九年前叛出琼华,不知所踪,其中变故,亦不得知。你若要寻他,恐怕极难。”
云天河心中感激,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慕容紫英摇头,淡淡道:“我既违背掌门命令,将来若掌门知晓,责罚于我,我绝不推卸。”
云天河定声道:“不,此事因我而起,我绝不让你受罚!”
慕容紫英似乎吃了一惊,心中微荡,怔怔瞧着云天河,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睑,抽出手道:“若累了,就歇息吧。”起身推门出去。
云天河不知他怎的,摸摸自个儿肚子饿了,隐约记得敬天阁的路,也出门去了。
他摸到敬天阁前已是夜幕深沉,差点被台阶绊倒,屋里透出光亮,隐约听见人的笑声。
他扣响门扉,门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拍拍脑袋,听得里头洪亮声音:“要喝酒就快进来!”
云天河推门,扑面一阵馥郁酒香,他从未沾酒,此刻却被这香气引诱得迫不及待。抬头一望,一间宽敞的六角房间,六面墙壁雕绘仙女踏云散花群舞图,栩栩如生,只是年代久远,略显晦暗。中间一座六阶白玉方台,台上设一石案,从前应是供奉过什么东西,此刻却被用作餐桌,摆满酒肉,旁边围坐二人,一人便是清晨所遇之人,另一人却是带自己上山的明尘。
明尘见他,不禁开怀:“好小子,刚来一日就被虚忘请来喝酒,我可是求了他好久!”
虚忘亦爽朗大笑:“我倒挺中意这小子,不像你那女弟子,经不起摔打。”说着招呼云天河坐下。
云天河走上前去,见台上搁只烤禽,肉色赤红,体型颇壮,角落扔堆赤黑羽毛,也不知是什么动物。
虚忘撕下翅膀抛给他:“这鸟叫鬼车,常飞到别人家吸人魂气,咱们把它吃了,也算为民除害。”又倒碗酒给他,“这酒是明尘亲自酿的,又香又甜!”
云天河听得目瞪口呆,不会是开玩笑吧,妖怪也能吃?转眼间虚忘二人吃得甚香,也尝一口,肉鲜爽滑,肥美汁浓,真是天下少有的美味,干脆不管其它,大口吃起来。又端酒大饮一口,醇香优雅,不浓不猛,香而不艳,低而不淡,令人回味无穷。
他顿觉四肢百骸都无比畅快,干脆脱去衬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虚忘赞赏道:“好,这才叫痛快,不像玄霄那个家伙,年纪轻轻却只会拿清规戒律约束自己。”
云天河一愣,停下道:“你认识玄霄?”
虚忘乐道:“他是琼华弟子,我当然认得。倒是你,怎么知道他?”
云天河道:“我爸爸让我来寻他。”
明尘眯起眼睛瞧他道:“说起来你倒和一个人长得挺像,你老子叫什么?”
“云天青。”他老实回答。
虚忘和明尘同时大笑起来。
“怎么样,明尘,我就说过姓云那小子肯定会回来找他,这次打赌可是我赢了!”虚忘痛快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明尘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愿赌服输,我藏起来的那坛离香酒,归你了!”
云天河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能不能告诉,他现在在哪儿?”
虚忘拍拍他肩膀:“别着急,我告诉你,他被关在琼华后山禁地,你若想见他,得需一个人帮忙。”
“是谁?”云天河不由紧张。
“他叫慕容紫英,是现任掌门的弟子。”明尘收敛笑意,神色郑重起来,“通往禁地的石门,只有他能开启。不过,他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紫英告诉过我,玄霄是琼华的叛徒,这是真的吗?”云天河问道。
“他竟会跟你说这些。”虚忘没想到慕容紫英也有违背门规的时候,不禁有些意外,“说不定,他会愿意帮你。”
“当年的事,他一无所知,肯定是夙瑶那个老女人这样说的。”明尘冷笑一声。
“孰是孰非,岂是一句话便可断言。”虚忘摇头叹气。
“我不想连累紫英。”云天河道,“是否还有其它办法?”
虚忘摇头:“这是唯一的办法。”
云天河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拾起衣衫道:“我先走了,谢谢你们款待。”说罢推门出去。
明尘连连叹气:“云天青这个痴情种,自己来不了,竟要他儿子来寻人,也不怕对不住夙玉那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