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柳下惠呢？我看你就是一盗版的西门庆。”罗霁在黑暗里不忘瞪了他一眼，然后干脆睡觉不理他。

“霁。”黎辉无奈的戳了戳他的后背，软软的居然还有弹性？这人平时看着瘦巴巴的，原来全长背上了？啊，不对。那岂不是虎背熊腰了么。黎辉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该去减肥了。”

罗霁彻底被他惹恼了。一个拳头过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黎辉捂着眼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脑海里乱糟糟的，居然全是罗霁的影子。明明那个人就自己身边。他知道罗霁不会真的生自己气，有些事情能说出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怕有事情憋在心里猜来猜去，最后只会出岔子，有疙瘩。

他想起小时候和他一起玩追赶游戏，那个人不小心掉进水沟里，脚掌划了一个大口子，因为怕被大人们责骂，回家不敢说，自己用创口贴胡乱处理完事，第二天伤口流脓，还得到附近诊所打破伤风针。黎辉在楼下碰到他，纱布缠着的脚掌又肿又红，就像烤熟了的地瓜。他还是笑着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明明是该撒娇的年纪。

罗霁睡得很沉，缩着身子卷成一团，刘海软哒哒的贴在额头上，他本来就长得秀气，现在看上去更显得稚嫩，用少年这个词来形容的话却是刚刚好。明明已经二十了，黎辉想。他站在上铺的床沿边上打量他，内心深处的丝丝柔情被微微触动着，有些不能自已的拂着他的脸，鼻息间的热气打在手上，有点痒。

罗霁无意识的往枕头上蹭了蹭。“你倒是睡得香。”黎辉缩了手，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嘴角泛起好看的弧度。

罗霁眼睛还没睁开，左半身的酸麻感率先占据了自己的大脑。他用手摸了摸那横在自己身上的不属于自己的障碍物，形状有点像人的胳膊或大腿。他转了个身，那张熟悉的脸无限放大在自己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黎辉！”刚刚起床的嗓音说不出的慵懒。他腾地坐了起来，已经当机的大脑此时开始高速运转。

“早上好啊，霁。”黎辉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想坐起来，看到对方杀气腾腾的，身子条件反射的往里挪：“别打眼睛，还疼着呢。”

黎辉整个身子贴在墙上，看着罗霁早上那张浮肿的脸，无意识笑了出来。

“你是想当挂历想疯了，我成全你。”罗霁压了上去，用手扒住他的脸，朝两边拉扯。

何文超哼着小曲打开门，眼下四目相对。

“对不起，你们继续。”又关上门。

“黎辉你快给我滚下去。”罗霁喊。

“那你得先从我身上下来啊。”

“不对，那是黎辉啊。”何文超又打开门喊道：“你们一大早杀猪似的，我还以为霁带女朋友回来了呢。出息！”他一屁股坐胖子床上，本以为一大早的看见真人版“春宫图”，没想到是双人摔跤，晦气。

“我说你俩都多大了？还闹，怪不得找不着女朋友。”何文超苦口婆心道。

“什么叫找不到女朋友，我俩……”黎辉余下的话被罗霁用枕头闷了回去。

“我上次跟你提到的那个女生，怎么样，晚上有时间的话跟哥去见见。”何文超也算是古道热肠，身为舍长的他对宿舍里唯一那个被剩下的人也算是操碎了心。

“嘿嘿嘿，这么好的事情居然不捎上我，太不道义了吧。”黎辉一双大眼瞪着罗霁，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要敢答应你就死定了。”

罗霁没时间理这两个神经病，他翻身下床上厕所。

“你今天不去上课？”他问何文超；“别又让我替你点名啊。”

“去啊。”何文超喊：“本来就是回来拿教材的。”

“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回来带枕头的。”黎辉本来对何文超的印象还不错，只是这家伙真真犯了江湖第一大忌，撬墙角，还是帮别人撬。

何文超却浑然不自觉，他想帮罗霁介绍女朋友是真，可眼下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对了，黎辉，超哥她女朋友想找兼职，你知道哪里招人么。”罗霁从厕所里出来，刚才见到何文超的时候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昨天一折腾都忘记了。

“我俩真是心有灵犀，我刚想问来着。”何文超倒是直肠子。

黎辉手指碰着嘴唇，低头想了想。

“s商场最近有个促销活动，在周六，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只是……”黎辉一双大眼看着何文超，睫毛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只是什么？”

“你不可以给他介绍女朋友。”黎辉凑到何文超身边耳语道：“我俩打赌谁先追到女生，谁请吃一个月的早餐，你可不许帮他开外挂，破坏游戏规则啊。”

何文超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回头看了罗霁一眼，心里两泪纵横，我对不起你啊，兄弟。

黎辉回头给商场的人事经理打电话，问了他一些招聘细节，周末档的工作时间从早上9点到晚上6点，中午一个小时吃饭，日结80。

何文超表示没问题。

“有这样的女朋友你该好好珍惜，毕竟人家是真独立。”黎辉这话意味深长，听得何文超耳朵一红。

“超哥也有在努力。你一知半解的装什么高冷。”罗霁义愤填膺的解释道：“再说了这是人家情侣之间的事情。”

“霁。”何文超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更不想看到他们为了自己的事情而争吵。“黎辉说得对，我会好好珍惜的。”

罗霁看着何文超绽放在脸上的幸福笑容，回头瞥见黎辉那贱贱的表情，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第十三章

初秋的时候，刘向阳背着个双肩包，风尘仆仆地往罗霁教学楼门口一站，引得许多女生议论纷纷。当然，黎辉是不这么认为的。

“你大阴天的戴着个墨镜，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瞎子。”

刘向阳哼了几声，黎辉的攻击显然对他构不成任何伤害。

“紫外线是无处不在，这点常识都没有就多看点书，不要出来瞎晃荡了。”

“什么瞎晃荡，我等人。”黎辉抬手看了眼时间，焦躁的跺着脚。

“这么巧。我也是。”刘向阳故意跟他嚼舌头根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本来约了罗霁在KFC碰头的，可对方说他临时有点事，干坐着有些无聊，就晃荡着来这里等，顺便看看风景找灵感。

“你不说话我也不会认为你在cos你们学院门口的那座雕塑的。”黎辉得意的朝他挤了挤眼，看着他憋了半天也找不到一句话来反击，暗暗腹议自己的机智。

刘向阳在“恩仇录”上又给他添上新的一笔，琢磨着哪天一定要让他加倍奉还。谁让他得罪的是天蝎座的自己呢。

罗霁远远的瞧见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着，只看风景不说话。他试图打招呼的左手落了下了，捂住嘴巴憋住笑。

“抱歉，实验的仪器出了点问题，刚刚在等教员。”微妙的语气，在看到刘向阳的瞬间眼角处眯成一条线。

没有留着大把的胡子，没有梳成马尾的长发，更没有奇怪的着装，完完全全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有时候世俗的偏见真是可怕，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被灌输的奇怪印象，他摸着后脑勺笑了起来：“向阳还是那样嘛，一点都没变。”

“才两个月啊。”刘向阳有些无力的看着罗霁：“怎么说得像阔别已久的情侣。”他后半句是故意说给黎辉听的。

这句在罗霁听来无意识的呢喃却明显戳中黎辉的软肋，赶忙往罗霁身边一站，走在两个人中间。

刘向阳不怀好意的笑笑：“防备意识够强啊。也对，是我也会这么做，明智之举嘛。”

“向阳。”罗霁立马打断道，看这两人的架势，明显是水火不相容，自己又得当炮灰。“好不容易见个面，你们还是想想去哪吃个饭比较实际吧。”

“吃饭的地点你们定吧。社团里有点事，我得赶回去。”黎辉又看了一眼手表：不好意思，晚上要是来得及我去给你们买单。”

“你来不来的及都得买单。”刘向阳朝罗霁使了个眼色，后者只是干笑不出声。

“去吧去吧。”刘向阳干脆推着他，“我不会把你男朋友怎么样的，你放心。”

罗霁被说得脸上一红，两个人虽然已经确认了关系，但当着外人的面被这么称呼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别扭。黎辉倒是很受用，对刘向阳的印象立马提升了一个档次，从测试版到1.0.

两人沿着江边一直走，校园的绿化带延伸到此处，换成碎石铺成的小径。滑坡上两边的行道树开着白色的花蕊，落在草地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那是糖胶树。”像是一眼看穿罗霁的心思，刘向阳跟他解释道：“该长果实了吧。”

罗霁点点头，暗自感叹艺术生的广博见闻。

“梦琪跟我说你想去考研？准备得怎么样？”刘向阳跟在罗霁后面，一边踢着小石块。

“嗯，其实我还在纠结。最初的时候想法倒是挺简单，但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反而有些动摇，我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想怎样。”罗霁声调有些低沉，他最近正烦恼的问题被提到台面上来。“选什么样的方向，去哪里，完全不知道。”罗霁停了下来，手肘支着栏杆看江面。

“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再做决定吧，如果真的是喜欢是热爱，那我没话讲，但纯粹为了考研而考研的话，恕我直言，现在研究生真不是一般的多。”刘向阳“咚”的扔了一块石子，一圈圈波纹在水面上荡漾开来。

“啊，真是羡慕你们。”罗霁趴在栏杆上，有些泄气的说。

“我们？”

“嗯。”

“你不要太小看我们艺术生好不好。”刘向阳有些无奈。“我们也有痛苦纠结的时候，而且并不比别人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怎么了，今天的刘向阳一直语出惊人。什么时候这么文艺。”

“艺术总是相通的嘛。对了。”刘向阳从包里一样东西，伸手递给罗霁。“我画的，送你了。”

白色的画纸卷成一圈，罗霁小心翼翼的打开，眼眸处流出不一样的光。

潮湿干净的街道远远延伸，不远处一座白色瓦面的房子前低矮的植物颜色鲜艳，围着石桌盘的四个年轻人神色各异，那天的天气似乎很好，他们身后的海面泛着金色，海天交接处一线白，然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淡蓝色。

“这算什么派系，算了不要讲了，反正那种饶舌的名字我也听不懂。”罗霁傻笑着，视线却丝毫没有移动，盯着敞在手中的画纸。

“自问自答些什么啊。”刘向阳对罗霁的反应很满意。“喜欢么。”

“嗯。”

“要不要那个画框裱起来。”刘向阳玩笑道。

“要的要的，你告诉我哪里可以做这个。”罗霁的眼神闪闪发光。

“这个不需要吧，随便涂的，你喜欢的话改天再给你画一幅，认真的。”刘向阳有些感动道。

“谢谢，”罗霁捧着画端详起来：“可是我很喜欢这里。”他指着海面上空那近乎透明的蓝，柔和的光线穿透云层。

“啊，果然。”刘向阳一副了然的表情，“那个啊，绘光大师金基德听过没。”

罗霁摇了摇头。

“我模仿着画的。”刘向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很喜欢么，那个大师的画作。”

“嗯。喜欢那种风格的。”刘向阳说。“最近和同学们在研究他的绘画，所以自己在画画的时候无意识的会模仿，你不会嫌弃了吧。”

“你要不要在上面签个名。”罗霁突然心血来潮：“我看他们画完都会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

“诶，不是。”刘向阳有些反应不过来。画完的时候他有那么想过，可最后还是下不了笔，是因为不自信吧。他自我分析。

“说不定将来会卖个好价钱啊。”罗霁却已经沉浸在幻想里。

“你这样我压力很大的。”刘向阳苦笑，“说不定就因为你这句话，哥我毕业以后得去当自由职业者。”

“自由画家么？”

“不断投稿不断退稿的那种。”

“振作一点啊。”罗霁笑了起来。他突然想起在梧县的时候赵梦琪曾经说过，刘向阳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选择了美术学院。所以他刚才说冷暖自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迷茫的时候，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赵梦琪说，我们还没长大。”

刘向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跟她是不一样的，她一出生就直接步入中年，然后老年。”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啊。你看看我们现在，不是都在纠结？就连黎辉那家伙，明明知道自己毕业以后得接手家族生意，还整天叨叨怎样才能自己闯出一片天。”罗霁可没有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想和刘向阳讨论这个最近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你纠结考不考研该不会是因为黎辉吧。”刘向阳单刀直入。

“我承认有。但是这也是人之常情啊。”罗霁一双眼睛盯着刘向阳，似乎想征得对方同意。“之前没想到会和他发展到这一步的。”

刘向阳一时玩心兴起。

“哪一步哪一步？”

“所以没考虑那么多。”

“那你和黎辉商量过了吗？他怎么想的你了解了？”刘向阳终于认真了起来。

罗霁摇了摇头。

“真是缺少沟通啊。”刘向阳叹了口气。“说真的，我本来就不怎么赞成你俩这事，现在也是。”他回想起那天，黎辉和罗霁手牵着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大脑版本从win8直降成98。然后一个劲的自我催眠，这只是幻觉。

“向阳。”罗霁闷闷的语气听着有些失落，他一直以为刘向阳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是没办法，我没那个权力干涉。作为朋友，真心希望你们幸福，可这条路。”刘向阳望着远处平静的江面，内心却有些暗涌。

“我了解。”

罗霁知道刘向阳是真心把他当朋友，才会跟他说这么多。假如是毫不相干的人，也不会这样替自己考虑。

“所以不管怎样你还是会支持我的对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就行了。谢谢你，向阳。我一直觉得能遇到你和梦琪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罗霁感动道。

“难道你最大的幸运不是黎辉嘛。”刘向阳朝他挤了挤眼。

“不一样的啊。”

“哪里不一样啊？”刘向阳嘿嘿笑着。

答案他也知道。

第十四章

一整个下午黎辉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捱到会议结束，他松了口气，神色凝重的望着桌面上那份活动策划书。几个平时要好的社员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问他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次的活动策划书……”黎辉扫了一眼会议室，其他社员早已收拾好东西，三三两两的走了出去，没人注意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