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宜读的书很杂,范围很广,有时候好坏通吃,算是货真价实的博览群书。
阮捷老实招了,感觉郑北林在笑,果然,接下来郑北林的声音里也有笑意:“记性不错,现在还能背出来。”
阮捷道:“白天背的那几句货真价实,真是他写的。”
郑北林道:“明天去博物馆?”
阮捷应了一声,感觉到郑北林不想陪他扯下去了。
不料郑北林又冒出一句:“想去哪?你定吧。”
阮捷一愣,才意识到郑北林误解了他的意思,忙道:“我去哪都行。”顿了顿,又道,“你都来过了,不觉得无聊么?”
郑北林道:“就是带你玩,所以想去哪、不想去哪就直说。”
阮捷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虽然之前就知道郑北林是第二次来了,但现在这句,有了新一层的意义。
他忽然有些紧张,其中又翻涌着惊喜来得太突然的激动。
他身子绷得紧,呼吸有点急促了,似乎吓到了郑北林,探出一只手来摸摸他的脸,又捏捏他的肩,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阮捷赶快收起失态,又萌生了新的主意。
“有点冷。”他道。
很快,郑北林的额头贴过来,在他额上蹭了一会才离开,“没发烧,头痛么?”
阮捷道:“有点。”
郑北林沉默了,半晌才道:“还有哪不舒服?刚才应该想到买感冒药的。”
阮捷道:“没,就一点点。”
说完,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伸出手试着去抱郑北林腰。
要不是郑北林刚才那句话,其实今晚他也不敢到这一步。
试着再赌一把。
郑北林没躲,但也没动,黑暗中阮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不收手,就这么安静地等。
结果他赌赢了。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郑北林往前挪了些,张开手环住他的肩,把他拢进了怀里。
很清淡的体香,还有酒店沐浴露味道,不是很好闻,大概他自己身上也有。但他还是将手收紧了些,这时候哪怕是酸味他都认了。
他稍微曲起腿,膝盖搭到郑北林大腿上,郑北林把腿往前送了些,出人意料的坦然。
郑北林腿上的肌肉也很硬,和胸口的一样,触感也很好,比较光滑,不像女人那样的细腻。
阮捷忽然想哭。
到了这一步,除非郑北林心态不正,否则不可能对他没意思,更不可能发现不了他的心意。
他知道郑北林还醒着,却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喜欢你?
我们试试吧?
好像太突然,谈恋爱其实也该踏实些,一步一个脚印,急于求成的后果,就是当初的他和方季。
郑北林不说,或许也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多考虑考虑也好,考虑应该在交往之前,不该像当初的自己和方季,把考虑放到了交往之后,才发现走错了路。就像一双鞋,觉得它漂亮,产生购买欲望,但你首先要试试它合不合脚,才决定要不要带回家,试鞋应该在决定购买之前,不该在购买之后。
“北林哥。”他试着叫了一声。
郑北林应了,声音很清醒,果然没睡。
阮捷想了想,道:“我想先去罗布林卡。”
郑北林似乎笑了:“好。”
呼吸喷在他脸上,暖融融的。
阮捷道:“睡觉睡觉,明天别睡过头了,这天气特别适合迟到。”
郑北林道:“我叫你,我不迟到。”
阮捷道:“说得跟真的似的。”
郑北林道:“除了给你送钱那次。”
阮捷:“……”
郑北林又笑了,顺便在他脑袋上摸了两下:“睡吧,明天买感冒药。”
阮捷想想这病装得也值了,吞几颗药换来现在这个结果,也算他赚了。
16
第二天阮捷果然是被郑北林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头晚上兴奋过头,在郑北林怀里一会摸摸一会蹭蹭,郑北林没反应,似乎是默许了,于是他更得意,等郑北林睡着了,他不敢动了,大脑还是出奇活跃,把这些年来喜欢过的男神细细回忆了一遍,感觉好像郑北林真的是最优秀的。
又高又帅又多金,脾气好耐性好,要不是所谓的独身主义,恐怕早被人抢走了吧?
又想想自己,其实也高也帅也脾气好,唯一缺点就是没钱,和郑北林也算得上般配吧?
更得意了。
不知道睡着时候是几点了,反正闹钟完全没听到,被郑北林摇醒时候感觉眼睛才刚闭上。
半闭着眼睛刷牙洗脸,换好衣服,跟着郑北林出门。这路公交太挤,等了三趟才上去,郑北林在后排找了唯一的位置让他坐下。以往无论是陆之瑶还是同学,永远都是谁抢到谁坐,这种待遇还是头一次,阮捷心里感动,告诉郑北林他就坐两站,两站以后就换他坐,郑北林揉揉他脑袋,什么也没说,扶着他的椅背玩手机。
感觉郑北林这个动作做得更频繁了。
阮捷又是一阵傻乐。
结果他那句承诺没能兑现,困过头了,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最后又是被郑北林摇醒。
面对他的一脸茫然,郑北林扔下两个字:“转车。”
阮捷忙跟着下去,一边道歉。
郑北林没说什么,等上了下一辆公交,站了两站,有空位了,还是让他坐。
黄金周的拉萨交通就好像一直处于上下班高峰期,一路折腾,总算到目的地。雨停了,但天还是阴沉的,阮捷对藏族文化其实也没多大兴趣,也不觉得来一趟西藏就洗涤心灵了,一路走马观花,有导游解说就蹭过去听几句。后来甚至觉得有些无聊,期待值过高,其实好像也就这么一回事。
郑北林似乎感觉出他的兴致阑珊,脚程加快,休息时候给他递来手机,让他挑晚上吃饭的店。
阮捷喜欢酥油茶,又顾忌郑北林的口味,推脱让他选,然后郑北林挑了酥油和糌粑。
阮捷心想这就叫心有灵犀。
天一黑,气温骤降,手脚都有些凉,一碗热茶喝下去,身子渐渐回暖。
郑北林给他再添满一碗茶,看似漫不经心:“不好玩?”
阮捷正盯着茶碗走神,闻言点头道:“还不如去爬山。”
郑北林:“爬山?”
阮捷收魂,脑子一炸,哈哈笑道:“我们寝室一搞活动就爬山,条件反射。”
郑北林笑了笑,拄着桌子,一手放在鼻尖前:“我读书时候也爱爬山。”
阮捷道:“就半夜爬,早上看日出,感觉特别爽。那种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感觉,我觉得就要亲自爬过来了,看到的日出才美,从来不坐缆车。”
郑北林道:“你年纪小。”
阮捷咧着嘴乐,想说你服老了吗,又不敢。结果郑北林也笑了,主动道:“不能不服老,像你这么大时候我也爬,华山爬到顶也觉得不是个事,现在没那股劲。本来我也觉得我还小,直到去年胃上毛病也出来了。”
阮捷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胃病?”
郑北林笑道:“以前身体很好,没出过什么毛病,胃炎对我来说都是大事。”
阮捷有些意外。
“感觉你现在挺规律啊……”连外卖都不吃。
话没说下去,也差不多明白了,现在这个好习惯,估计就是病后才养成的。
郑北林道:“学校有课,在外又有工作室,毕业以来一直觉得趁着年轻应该多做点事。”顿了顿,目光锁在阮捷上,“身体是本钱,年轻更要爱惜。”
能感觉后两句话是在教育自己,阮捷感觉酥油茶都灌进心里去了。
他点点头,“我看你每天都锻炼,感觉身体挺好。”
郑北林笑道:“是挺好,只是耐力不如以前。比爆发的话,你恐怕不如我。”
很正经的调侃,阮捷偏偏想到了别的地方,神色顿时不太自然。
郑北林问怎么了,他忙打哈哈,给他说以前爬山的经历。
“那次有村民说帮我逃票,只要一半钱,直接送到索道下面,我们也没想坐索道,就抠门了一下,反正四个大老爷们也不可能被拐卖了,就上车了。结果你猜怎么的?把我们扔一块空地上说顺着路一直往上走,一个小时就有索道,索他爸爸啊,说好的直达呢?”
阮捷说得愤慨,把郑北林逗笑了。
又接着道:“再想想,反正也没打算坐索道,反正票逃了,我们就按照村民指的路往上走,结果路是坏的,有的地方石头都塌了,有的地方九十度坡直接往上搓啊,就是搓着挪,壁虎一样,操他奶奶的。爬了两个多小时谢天谢地道观总算出来了,我们进去上了柱香,出门看到景点介绍,到景区了。然后呢,再往外走两步,我操情况不对啊怎么到山顶了?”
郑北林笑着摇头:“估计是从后山上去的。”
阮捷道:“可不是吗?我们以为是抄小路岔过去,没想到大山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啊,结果我们就是逆着路线玩过来的。景区的路特别好,坡度小,就像在逛公园。”
说了一晚上,郑北林大多数时候都是听众,但也没表现出不耐烦,两人吃饱后还聊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感觉店里客人都不多了,才不得不结账离开。
出了门,风很大,又透着和白天差度过大的凉意,郑北林捞起他的手搓了搓,问他冷不冷。
阮捷大概愣了几秒才缓过神来。
“C市冬季也挺冷的。”心里乐翻天,嘴上却很平静。
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回过头看他们,郑北林视若无睹,又低头在他手上呵了口气,才放开。
阮捷心里仿佛有一个鼓队在做表演。
“是很冷。”郑北林附和。
阮捷又道:“我们镇子上没这么冷,夏天也没这么热。”
郑北林笑笑:“乡下很好,城里冬季都是雾霾,夏季温度又过高。”
阮捷道:“你就去过我们那一次。”
郑北道:“那几年我爸很少回家,连郑北夕都没机会跟着他走动,我又在读书。”
阮捷觉得可惜。
想起唯一的那次接触,阮捷笑起来:“那时候觉得你可冷酷了。”
郑北林忍俊不禁:“冷酷?”
阮捷心说可不是吗,又冷又酷,一副“我跟你不熟别跟我说话”的吊样,其实别说以前,刚刚搬进来住时候也是。
不过到底不敢说真话。
“是啊,帅得要人命啊,你走了以后我家对门那小姑娘还缠着我问,昨天那个帅哥呢?”阮捷撇嘴,“小学一年级,胸都没个消息呢就学会找帅哥了。”
郑北林没怎么笑,表情却是柔和的。
阮捷忍不住又想说你知道我们差点结娃娃亲了吗,想想还是算了,就好像在暗示什么。
两人就这么散步似的晃悠着,一直走了两站路才去拦出租。拉萨空气质量不错,刚来那晚上看见很漂亮的星空,但今天不凑巧,乌云密布,半颗星星也找不着。
不过满足了,回到C市,郑北林又是个不着家的大忙人,有数不清的工作,聚不完的朋友,而他们之间的联系,似乎只有那间屋子。
算不上喜欢这里,他却不想回去。
返程机票订在六号晚上,八号那天课比较满,郑北林休息一天恢复精力。
阮捷的旅游热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直线下降,又被郑北林的回应分散了精力,后来两人就去了纳木错,然后把时间花在散步和吃饭上了,期间还去看了两场电影。自从那晚同床以后,郑北林对他亲密了不少,无论是举止上还是言语上,阮捷甚至偷偷把这次定义为蜜月旅行。
本来郑北林就是为他安排的。
收假后生活又步入原来的轨道,徐哥和技术部经理都找他谈过话,让他考虑留职,唯乐是打算用他了。按最初的打算,他是应该一口拒绝的,他不优秀,但也不觉得自己差,待在唯乐未免觉得憋屈。但这次旅行,让他开始认真考虑去留。
大概看出了他的犹豫,后来老板亲自找了他。
阮捷进老板办公室已经像回家,不过以往都是来领骂的,这次进去有了沙发坐,还喝到老板亲自倒的茶水,简直有种要被偏上贼船的不妙感。
老板面带微笑,开始对他进行春风细雨般的劝教。
先是不厌其烦地重复如今市场竞争的激烈,IT行业的优势,唯乐的光明前景,然后就是对他个人情况的分析,这次老板把他夸成了一朵花,迎风而立不畏严寒的腊梅,阮捷一边挤出腼腆的笑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你当初不是说我不能创造半点价值么。似乎觉得他太过淡定,老板咬咬牙,在之前经理透露过的月薪基础上加了五百。
阮捷当然不会为这五百困死自己几年。
按他在拉萨时候的计划,向郑北林暗示心意,如果对方拒绝了,实习期满他就离开,恰好结束尴尬。
但郑北林给了他希望。
想到晚上回家那桌冒着热气的饭,早上永远不用亲自动手的早餐,甚至是那盘吃了一个礼拜的葡萄,至今都心有余悸的番茄炒蛋,以及最近才开始的,放到床尾转眼就进了洗衣机的脏衣服……他舍不得。
实话说,家里出事以后他就渐渐开始生活自理了,父母也觉得一个男孩子不该过于依赖别人。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快二十二,是个即将步入社会的成年人,郑北林这些举动,在父母看来恐怕已经是溺爱了。郑北林或许并没有抱着特殊的想法——尤其在最初,但能感受到,他是无意识地对人好,好像连他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样一个人,他真的舍不得。
最后他打断了老板的话。
“实习可以延期吗?我想再试两个月。”
老板愣了一会,不太满意,但也不至于失望,他坐回椅子上点了支烟,申明道:“那就只能继续领实习工资。”
阮捷点头。
老板答应下来,又叮嘱他继续认真考虑两个月后的去留。
17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阮捷有些兴奋。给陆之瑶打电话告知结果,陆之瑶不太赞同:“这公司值不值得留先不说,郑老师那里,你还要赖两个月?”
阮捷人还在公司,不方便细谈,只说郑北林:“什么叫赖啊?我和男神这叫情投意合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陆之瑶:“不要脸。”
阮捷嘚瑟:“你就嫉妒吧。”
“你就嘚瑟吧。”陆之瑶道,“对了,你之前跟我说那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你不是最痛恨小三吗,赵宜完全不合理,我琢磨来琢磨去,该不会……”
阮捷一口打断:“上班啦上班啦。”
陆之瑶:“操,好好说话,你……”
哗啦一声巨响,阮捷按下冲水阀,起身单手提裤子。
陆之瑶:“日了狗了说了这么久我居然没闻到屎臭味。”
阮捷咋舌:“你恶不恶心!”
陆之瑶:“到底谁恶心!不是,不要逃避……”
“我操腿麻了,麻了麻了,不说了啊我回去办公室揉揉。”
火急火燎挂断,阮捷长舒口气,把手机放回包里,开门出去洗手。
那天是他心急了,后来回想,还好被误会了,就一直不去澄清。陆之瑶脾气火爆,当时和方季出了事,她去找方季算账谁都拉不住。有了方季做反例,阮捷也明白了不少东西,和郑北林,他并不着急,也不希望对方草率。结果如何,其实他不是很在乎,要是让陆之瑶知道了他的心思,今后如果郑北林退步了,不知道她又要闹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