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对里德和跟着他进来的两个佣人招了招:“你们去把我的衣服拿来。”
袁医生几乎是有些愤怒的看向里德,里德却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先生的车队在来的路上了,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照里德所说,衣服是韩铮卿一周前就让人专门给白锦订做的,是他以前最喜欢的面料,做成他最偏爱的风格,带着休闲气质的晚宴服,穿在白锦身上一直都带着股中世纪贵族青年的矜贵细致。颈项上那些狰狞的痕迹,被扣得密密实实的高领衬衫完全的遮挡。
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只不过那帮着纱布掉在胸前的右手,今天注定要让这身行头失色不少。
白锦盯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却一身骄贵穿着的人,他那样仔细的看那个人的眉眼和五官轮廓,但他却怎么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白锦失血过多,里德担心他体力不支,让人端了已经顿了几个小时的补气血的汤,要白锦在下楼前喝一些。
白锦很听话,没有推辞,汤喝到一半,韩铮卿进来,看到苍白而柔顺的白锦,这样一个人,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狠的下心来伤害自己,他是有多恨自己,才能无视自己身体流血的痛苦来做这一切。
韩铮卿擦了手,接手佣人手里的汤碗,坐到沙发上,一勺一勺的盛了汤喂白锦。
白锦没有因为喂汤的人换成了韩铮卿,就不喝。他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遵照袁医生的嘱咐喝着韩铮卿送到他嘴边的汤。
他异常的配合,喝完最后一口,接过餐巾擦了嘴角,突然对着韩铮卿展露了一个异常璀璨明亮的笑容,问道:“这样可以吗?”
然后他的笑容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就那样一直等着韩铮卿的答复。
韩铮卿看着他因为笑容而扬起的线条优美的嘴唇和泛着光彩的双眸,愣愣的,再也不能动一下,手上空了的碗和勺子直直的掉落在了茶几上,摔得粉碎。
惊得里德和袁医生心里一跳,总担心又有什么意外要发生。
白锦等了十几秒钟,没有等到韩铮卿的答案,于是他又笑着问了一遍,不过是朝着里德和袁医生:“这样好看吗?”
“好看。”
韩铮卿这时候却有点呆愣的说了这么两个字。
白锦朝他咧开嘴,用粗哑又难听的声音对他说:“我也觉得好看……就算我里面已经烂的长满了蛆虫,但我外面……怎么都还裹着一块精美的绸缎。”
说完,他不再管他们的表情,非常从容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对还坐在他对面的韩铮卿说:“走吧,去迎接你那威严的父亲。”
然后绕过韩铮卿走了。
当白锦挂着傲慢的笑容在楼梯口出现的时候,楼下已经被布置成了宴会厅的大厅里的交谈声在几秒钟内完全的消失了,白锦满意的看到自己已经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韩铮卿已经跟上来,站在他身边,对于那只环到自己肩膀上手,他没有一点的抗拒,他甚至微微偏转了头,用笑容始终不变的脸和韩铮卿相视了几秒钟的时间。
那样的笑容和明眸皓齿,让韩铮卿明知道白锦这么反常,必定又是在算计着什么,他却不能抗拒的沉迷。
白锦被韩铮卿揽着,一步步高傲而从容有度的从环形楼梯下来,他用自信、傲慢、甚至妖冶的笑容巡视全场。
他和韩铮卿的亲密,昭示着他们非同一般的关系。
过了今晚,韩家所有的追随者都会知道,他白锦,现在是完全的以韩家大少爷的情人的身份而存在,不再是以前那个视韩家大少爷如兄如父如情人和所有感情寄托体的少年了。
白锦紧紧的依偎着韩铮卿的身体,亲密无间,让所有的人几乎以为那些荒唐的关于白锦的流言从来没有出现过。
白锦看着每一个人脸上那些精彩纷呈的表情,嘴角的笑意越发明艳华丽,几乎要藏不住那笑容里十二万分的残酷和狠毒。
他和每个上前来和他道贺的人熟稔的说话,开怀的笑谈,让不少人几乎因为他异于从前的态度落荒而逃。
等保镖前来说韩先生的车已经进了大门的时候,白锦和韩铮卿被簇拥着往外走,去迎接那白锦没见过几次面的在整个北美叱咤风云的韩先生,韩铮卿的父亲。
白锦没见过这位韩泽天先生几次面,韩铮卿作为人家的儿子同样见的次数不会比白锦多多少。
早年据说和籍籍无名的韩铮卿的母亲结婚,后来生下韩铮卿后,韩铮卿的母亲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对此说什么的都有,要么说韩铮卿的母亲和人私奔了,要么说韩泽天根本就是找了个人给他生继承人,孩子生了,韩铮卿的母亲也就被处理了。
当然,这些也就仅仅是传言,并且没人敢去证实。
在有了继承人之后,韩泽天就逐步的在往幕后转,到了韩铮卿开始接手家族事业之后,更是深居简出。如果不是每逢大事,韩家的元老们还拿着韩泽天的名义在办事,外人还以为韩家已经是韩铮卿掌权了。
白锦不禁在心里恶意的想,要这么威严无比的韩泽天来参加他这个已经跟婊子没什么两样的人的成年生日宴会,也太抬举他了。
但韩泽天的毒辣手段让白锦不敢放肆和轻举妄动,车门被保镖拉开的时候,他稍微收敛了自己的笑意。
一句话一个命令就能让旧金山陷入一片混乱的人看起来格外的年轻,看不出已经年近四十。大半年的时间没有出现在在众人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冷酷,那双老道的眼中射出的目光没几个人敢直视。
保镖给他整理好外套,他微微对出来迎接他的人点了点头,发话:“进去吧!”
目光扫向白锦的时候,明明没什么情绪,还是让白锦脸上的笑容差一点挂不住,背脊不受控制的发凉。
韩泽天看到他吊在胸前的右手臂,停了下来,伸手拉了他的左手,牵着他往里去,边走边问道:“怎么又弄伤了?凝血功能不好,怎么不小心点?”
那样子,虽然称不上和蔼可亲,但却十足的慈父模样。
白锦扯了扯嘴角,为难的笑了笑:“也没有那么娇气,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韩铮卿都没有享受过的温和,他白锦更加没有那个福气。
听到他的声音,韩泽天看了看他被遮住的脖子,没说什么。
第十四章
白锦知道,这么一个在黑白两道的风云人物,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参加他儿子养的小玩意儿的什么生日宴会。
当韩泽天最得力的助手宣布韩泽天要收他做义子的时候,他转头看了旁边的韩铮卿一眼,笑了一下,随即转过去面对其他人,一脸的受宠若惊。
“到这儿来。”
坐在正位上的韩泽天对白锦招了招手。
白锦起身到他身边站定,用带着点害怕的表情笑了笑,看着韩泽天。
这一直是他以前每次见到韩泽天时会有的表情。
韩泽天指着白锦对众人说:“以后这世上没有什么白锦,他以后就跟着我韩家姓。”
他一说完,不止众人哗然,连韩铮卿都惊得站起身,失声喊道:“父亲……”
韩泽天横眼冷冷看向他:“你有意见?”
韩铮卿想求他父亲别这么做,否则白锦只会更加的恨他,而且他和白锦怎么能成兄弟,虽然那只是形式上的,他也不想。可是父亲的威严不是他在外人面前可以质疑的。
他如果执意反驳父亲的举动,父亲可能会直接让白锦消失。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白锦看着韩铮卿缓缓的坐回了椅子上,心里冷笑,韩家的这对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儿子毁了他和他的整个家族,老子现在是要来抹灭他这个活生生的人,活像他白锦前十八年从来不存在过。
“以后你就是韩家的二少爷了,家里的事以后全都有正卿打理,你只管做你喜欢做的事,韩家必能保得你一世富贵无忧。”
韩泽天收回目光,拍了拍白锦的手臂,对他说。
白锦用尽全力的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才对着韩泽天说:“是,韩先生。”
“怎么还这么叫?”
韩泽天示意佣人把白锦的位置移到自己身边来,俨然已经把他当做韩家宠爱的小少爷对待了,听到白锦对他的称呼,甚至佯怒的这么问道。
跟随韩泽天一起来的一位韩家的元老慈爱的对白锦笑道:“二少爷,您该改口了!”
白锦对他笑了笑,然后低着头朝韩泽天喊道:“父亲。”
韩泽天“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摸了摸白锦的头,才示意管家开席。
席间,那些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见过的和没见过的男男女女,都来祝贺白锦双喜临门,礼物自然也是颇为贵重,有些拿价值连城来形容都不为过白锦笑的脸都烂了,内里却忍的心口也隐隐作痛,脸色也越来越差,到最后汗水一颗颗不受控制的往下滑,背心全湿了。
韩铮卿早已发现他的异常,暗地里给了袁医生一个目光。
时刻关注着白锦的袁医生得了他的指示,直接去和韩泽天说了白锦刚受了伤,身体还虚着,不宜久坐。
韩泽天在看白锦脸色确实很不好,额头上还有汗往外冒,于是点头,并且对白锦说:“不舒服怎么不说?快上去吧!”
然后让袁医生和佣人扶白锦上去。
韩铮卿目送白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稍微放心的收回目光,然后就看到他父亲居然一直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目光非常的严厉。
白锦回了房间,才感到双腿发软,不受控制的身体就要往倒,还是被人半抱着才躺到床上,袁医生给他检查了伤口,确认没有裂开,这才让佣人给白锦换了身衣服,顺便擦了擦满是汗水的身体。
白锦愣愣的躺在床上,任佣人给他换衣服,完了身体开始发抖。袁医生一摸他的脸和手,冰凉一片。
赶紧让护士给他扎点滴,白锦现在刚受了伤,忽冷忽热感冒了引起感染会更麻烦。
看着双眼没有焦距的白锦,袁医生这个就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人,也不忍心再看。
这个少年今天看似得到了外人人人称羡的身份,也只有他们这些知情人知道,实际上却是要活生生的抹杀掉他以前所有的人生。
留下护士和佣人照顾,袁医生还是要下去回个话的。
看到管家里德也在外面,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感叹:“韩先生这么对锦少爷,对他打击还是太大了。”
里德停了脚步,说:“大少爷他们这样僵着始终不是个办法,总要有人他给他们做个决断的。大少爷那样,是早就不可能放开锦少爷的,想必先生也知道,他出面,想的也是让锦少爷断了过去,就用这个新的身份生活下去,这样他和大少爷将来或许还有路可走。”
袁医生摇头:“两位少爷都太年轻,就怕他们看不透啊。”
“先生的决定虽然狠,但到底还是为了他们好。”
正餐之后,宴会还安排了不少的表演节目助兴,韩泽天也知道,有自己在,这些人是尽不了兴的。于是干脆让自己的两个得力助手和韩铮卿的几个心腹帮着招呼客人,说自己上去看看白锦,顺便把韩铮卿也带走了。
白锦的情绪恢复了一些,看到韩泽天跟韩铮卿进来,心里突突直跳,他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就完了。
白锦让护士扶自己坐起来之后,韩泽天就示意所有人出去,包括他自己的贴身保镖。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韩泽天在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突然厉声朝韩铮卿呵斥道:“混蛋东西,给我跪下。”
白锦也被惊得一抬头,然后就看到韩铮卿膝盖一弯,直挺挺的跪在了没有铺地毯的地板上。
白锦知道韩铮卿在这世上若是还有顾忌,也就只有他父亲了,但是也没想到他能在自己在场的时候就跪的这么干脆,也不怕丢了他一贯冷酷的颜面。
他却不知道,韩铮卿早等着这一天。自从发生了白锦的事情,他心里的痛苦和悔恨无处发泄,又没有哪个人敢来说一句他的不是,今日他父亲这么一发作,跪下去的时候他都是心甘情愿的,倒像不是在朝着他父亲下跪,而是在朝着白锦。
白家的事情,韩泽天不是不知道,以为韩铮卿能处理的好,哪想不到一年的时间,白锦弄成了这副样子,连韩铮卿他自己也陷进了这样难看的境地。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来出面,否则,对白锦那从小就执着倔强的占有欲和偏爱,能让韩铮卿把他自己和白锦都毁的干干净净。
“这两年我看你处理事情的手段已经日臻成熟,却做出这样的混账事,看来果真是高看你了。连这样的事情也处理不好,还让自己陷在流言蜚语的中心,你看看周围蠢蠢欲动的那些人,个个都在等着你出错,看能不能分一杯羹。你这样就想将来执掌韩家了?”
韩泽天的话句句掷地有声,语气狠厉气愤。
韩铮卿只管低着头任由他责骂。
他知道,在白家和白锦的这件事情上,他一开始就失了成熟处理的理智。
当初发现白家的异动时,心腹也曾经建议他隐晦的设个计谋来处理,这样也不至于影响到他和白锦的关系。
但自两年前起,随着年龄增大懂事了,白锦偶尔就会在自己面前说起白家,那样子颇有点心心念念的味道。
这让一直以来已经把白锦当成是家人的他心中越来越不悦,他一手带大的白锦,现在长大了却还在念着白家。
这让他一向沉稳的心越来越没有安全感,适逢白家这件事,他就生出了试探白锦的心思。
他会有这样的心思,事实上对白锦不会背叛他还是抱着极大的信心的,毕竟白锦十来年都在他身边长大,难道还敌不过一年也见不上两次的父亲那几句话?
可他还是低估了血浓于水的亲情,所以后来他才那么的失望和愤怒的失去理智,愈爱,就愈恨。
“说话。”
韩铮卿一径的沉默让韩泽天怒不可遏,随手扔了茶几上的一小尊装饰品过去,重重的砸在韩铮卿的肩膀上,掉到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外面的保镖和管家听的胆颤心惊。
韩铮卿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回到:“任凭父亲处置。”
韩泽天怒吼道:“我处置你有何用?”
然后指着白锦说:“你该问问他,以后要怎么和你相处?你们成了这个样子,分开岂不是更好?”
韩铮卿看向床上半坐着的白锦,那人低着头不发一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韩铮卿已经再也看不懂他理所当然的挚爱和拥有了十年的少年。
第十五章
韩泽天问完那句话,房间里一径的静默。
白锦就明白了,韩泽天今天来,最终就是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的。
他和韩铮卿已经是这样了,韩铮卿也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韩泽天给了自己韩家二少爷的身份,现在要他自己选。
要么,他就顶着韩家二少爷这个身份,这么呆在韩家,荣华富贵保他一辈子,但也就是这样,其他的,别妄想在他们眼皮底下有什么动作。
要么,现在就离开,以后和韩家一丁点关系也没有,生死自管。
这两父子,这出戏唱的可真好,末了给他一颗糖,决定还让他自己来做,以后是生是死,都成了他白锦自己做的选择,自己造的孽。
韩铮卿也明白了他父亲的意思,他就那么跪着往前朝床边移了两步,一脸的惊恐,想朝白锦伸出手,却被韩泽天喝止:“你给我跪好,让他自己选。”
韩铮卿不动了,死死的咬牙盯着低头的白锦,活像白锦一旦说了他不愿意听的话,他就要扑上去把白锦生吞活扯了一样。
隔了很久,白锦才动了动身体,朝对面看着他的那两父子扯出一个颓败的笑容来,他淡淡而平静的说:“我的身体已经成这样子了,到了现在,也没有学得一技傍身,离了这里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