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孙扬在后头叫了一声。
王超那眼珠子立马瞪得跟个探照灯似的,“安朔……苏贤那小子不是迷路了吧?我看前边那片黑压压的,他不是跑岔了吧?”
“那笨蛋,没准!你先去看看。”
王超跑了有一会儿,程安朔和孙扬站在原地等,可等了没多久安朔就沉不住气了,孙洋觉得他那眼神简直急得想杀人。两个人刚准备去找,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喊声也越来越近,“安朔!哎哟!事儿大了!快点!喊人!苏贤掉池塘里了!”
——什么?!安朔一怔,王超已经跑到了跟前,豆大的汗直往下淌,回头指着后头那片林子,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是旱鸭子……那水,好像还……还特深,苏贤他……也不会游泳……不知怎么的就栽那里头了。”
“笨蛋!”还没听完,安朔发了疯似的一把推开了王超,就往那片林子里奔。
王超摔趴在地上,累的不行,眼前直冒金星,嗓子也喊哑了——他自己可不也吓坏了?
“安朔!!你慢点……别冲动!我……我去喊人!”
苏贤头一回知道,不会游泳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自个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跑着跑着,这脚底下一滑,再睁眼的时候嘴里已经呛了好几口水,那味道简直比夏天腐败的食物好不到哪儿去,充塞着鼻腔。苏贤这才知道大事不好——完了!掉水里了,真他妈衰!活那么大了,天不怕地不怕,可还就是怕水!四肢抽动着,却怎么也使不上力了,先前疯狂地跑了一路,结果为自己种下了这样的好果子。
——十六年,妈的,还只活了十六年,我苏贤今个就得栽在这臭烘烘的池子里了?等到明个早晨,报纸头条不知道会不会登出“高中生野外军训不慎落水溺死“的新闻?!苏贤不甘愿,这样死,太不值得,太丢脸。双手挥得更使劲了,身子却开始往下沉。咕噜噜,咕噜噜的脏水从鼻子,嘴巴,耳朵里冲了进来。池塘边传来几声青蛙叫,幸灾乐祸似的——连你都来嘲笑我?
苏贤挣扎着,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像——程安朔!就是那小子……巴不得我死?你巴不得我死是吧?告诉你——我死了都不放过你!做鬼也要回来找你报仇!
水,都是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眼里耳里都是,快听不见,也呼吸不了了。王超去叫那小子?可是,为什么……还不来……难道老天真要我死?
忽然听见扑通一声,苏贤只觉得一只手给人拽住了。
“笨蛋!”听见有人吼了一声,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程安朔没有犹豫,一头就扎进了水里,那池子还真深,有股难闻的发臭的味。憋足了气沉下水去找,总算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到了那个笨蛋,伸手去抓,却发现此时的苏贤就像一条溺水的小狗,奄奄一息。
当程安朔把苏贤拖上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跑了一次马拉松,累,太累。
躺在地上的人还没醒,嘴里不断冒着水,一点点直往外流。越看越想骂他笨蛋!——黑灯瞎火的,瞎跑什么?要跑你别往池子里栽啊!从小到大,就爱添乱,你说你这性子怎么就那么烈?
程安朔俯下身去,慢慢地脱掉粘在苏贤身上的衣服,看着那小子倔强的脸,还是这时候安分,不那么让人心烦。突然就有一股子难耐的心情涌了上来,魂不守舍地埋下了头。
——觉得有什么很温暖,贴着自己的唇,火热。喉咙里的水像生了魂似的,就给吸走了。底下的人突然就动了动睫毛,然后眨了眨眼。
苏贤醒了,有点虚,那眼皮子一开一合的想要看清眼前的救命恩人,眼前的人影渐渐看得真切,却和自己纠结在了一块儿,诡异。可就只有这千分之一秒的功夫,脑袋炸开了。
“你……干什么?”苏贤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了,“妈的!你有病!”
程安朔的脸也是一僵,从地上爬起来,“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吼什么?”
苏贤烧红了脸,“你……你他妈的,亲我干什么?”
“谁亲你了?整一没见过世面的小农民,鬼叫什么?做个人工呼吸,把我的嘴也给熏臭了……”
“你……”瞪着那个浑身湿透的家伙半晌,“恶心!真他妈恶心!我就是死也不要你来救我……”
“那你小子有种现在再跳一回?!”程安朔指着苏贤方才脱离的那片苦海,“谁爱救你谁救你!我还就见死不救了!”
“哼!我还不信了,就你英雄?今个早上还英雄救美……你风光啊!为了面子上有光,你谁不能救?你救我还不是为了自己,到时候评上个见义勇为奖,你特得意是吧?”苏贤突然就来气了,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又写在了脸了,“你这几天算什么意思?冲我不冷不热的还吼?你别有了新欢就把我当猴子耍!我骂你两句怎么了?我恨不得……”
再说,再说,就说不下去了,安朔的脸忽然变了,然后一下子就凑了上来——话被封在了喉咙口。
傻了,这次不是什么,是傻了。惊慌的眼神瞪着那人的脸,有什么窜进了自己的嘴,像条蛇,点了一把更旺的火,苏贤突然就不动了,没法思考。两个人湿透的身体贴在了一块儿。
这回没有水,吸走的充塞的全是热气,苏贤的呼吸急促起来,过了好久,才觉得那种感觉分开了,喘着气,看见程安朔在冲自己笑。
“你……你他妈的真有病!”火已经烧到了脖子根,“你人工呼吸玩上瘾来了你?”
“闭嘴!你小子没半点安分!真恨不得把你那舌头给割了,这些天热得跟火炉似的,你小子就不能识相点少罗嗦?一热我就犯晕!”
苏贤眨着眼,思忖了半天,“敢情……你这些天……冷言冷语的,是热烦了?”
“废话!多少年了,你见着我大热天的从家里头出去过没?我那空调哪天没开着?”
“那……刚才那……也热晕了?”
“什么?”
“就是刚才你……那……算什么事儿!”
“什么?”
苏贤瞪他,气急,“靠!程安朔你他妈的有种别给我装傻!”
“安朔!人来了!你别跳……等等!苏贤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王超来了,后头跟着陈阎王还有跑得脸色都已经发白了的孙扬。
“搞什么飞机?怎么跑到这废田里来了?这路真他妈废!人呢?”陈阎王打着个手电,腿一拐一拐的,王超在前边捂着嘴偷笑,这姓陈的也有摔成个哈巴狗的时候,真是大快人心啊!
“在那儿!”王超憋着气,指着前头,手电筒往那儿晃了晃,“哎哟!安朔,你咋跳了?没事儿吧?”
程安朔白了他一眼,“等你来,人都死光了,还笑?笑魂啊!”
“原来都没死啊。”孙扬也就喊了那么一句,结果被王超用拳头砸了脑袋。
“哟!苏贤没事儿吧?怎么脸那么红?发烧了?”
“全都别罗嗦!立马给我回去写检讨!”
“啊?!”
电风扇那脑袋继续晃,吱呀吱呀地烦心。四个人坐在床上老老实实地写检讨。王超咬着笔杆子,那表情看似特别痛苦。孙扬两只眼珠朝天花板上翻,那纸头还是白花花的一片。苏贤和安朔换了衣服,洗了澡,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心照不宣,各自在想各自的心事。
“妈的!这事儿和我什么关系?”孙扬一拍床板,“我干什么坏事儿了我?我跟着后头上上下下的在楼里找那阎王,我还得写检讨?摔的又不是我?我可没破坏生态,到那池子里捞鱼啊!”
“你少罗嗦!”王超嗖的一声就把那铅笔给丢了过去,正中目标,“陈阎王不就是要面子?他摔了能舒服?心里特不平衡,秃驴就是秃驴!”王超分析得头头是道,斜眼看了看那两个不吭声的人,觉得古怪,咳嗽了一声,“安朔……苏贤,你俩咋的了?从刚才就不说话,给水呛了?”
“他疯了。”苏贤伸手指着程安朔。
——程安朔会装傻,他苏贤不会?开玩笑!
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原本是苏贤落水,可这事儿第二天在营地东传西传的,添油加醋,不知道成了什么样。一群人跑来慰问程安朔,其中包括那吴倩。
晚上的时候,王超和孙扬堵在门口,却被一群女生给轰了出去。
“班长,没事儿吧?”吴倩带着一群女生进了屋,手里头还拎着几袋子慰问品,“听说你昨晚上见义勇为,那水有几百米深……冷得跟冰似的,我听得心惊胆战的,生怕你出什么事儿。不知道谁那么好运?”
程安朔皱着眉头,哪个没屁眼的,小池子给说成通天河?!
苏贤原本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大概是吴倩那声音太有杀伤力,一下子就把他给惊醒了,起来就嚷嚷,“妈的!哪儿来的蜜蜂,嗡嗡嗡的?!”
吴倩瞪了苏贤一眼,“没礼貌!”继而又冲大班长一笑,“上次的事儿……谢谢你,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是寝室的姐妹们一起凑的几袋水果。”
程安朔从上铺爬下来,没不好意思,就把东西给收下了,随手扔给苏贤,几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面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吴倩说了句,“那没什么事儿我们先走了……班长你好好休息。”
“吴倩……班长好像不太爱说话。”
“没事儿,我看以后慢慢相处就会好了,害羞呗!”
瞪着个大眼,一群麻雀唧唧喳喳刚出去,苏贤跟着就过去,把门摔得贼响!
——贱!那女的有个屁好!
葡萄还没洗干净,苏贤狠狠就掐了一颗下来,往嘴里头一塞,“酸!真他妈酸!”
军训还剩下两天,小兵们早就累得苦不堪言。王超用他那特别独到的眼光得出结论——他俩准有事儿!从那晚上开始,就不对劲!眼神不对,太不对了!
王超趁程安朔不在,赶紧问,“苏贤,你老实跟兄弟说……那晚上究竟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
“安朔跳池子里,救你?就那么简单?”
“废话!还想做什么?湿着个身子在池里捞鱼?”
“没点别的?”
苏贤那脸突然就烧红了,“王超!你他妈就是八婆!”说完又砸门走人。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有人冲他喊一声,程安朔?!——不认识!撒了腿就跑,可一下就给那小子给拦住了。
“苏贤……过来。”
“干嘛?”
“帮我搬箱子。”
“什么箱子?”
“明天晚上联欢会的道具,陈阎王叫我喊人一块儿去搬。”
苏贤哼了一声,“干我什么事儿?”
“不干?你缺胳膊还是少腿了?”
“……”
箱子不重,可太多。苏贤跟着后头把箱子全给垒上,一屁股就坐在了上头。
“起来!别把东西坐坏了!”程安朔一把就把他给拖起来。
“干你什么事儿了?别给我来那套共产主义的理论,就你爱公物?”苏贤瞪他,一赌气还就坐在上头不挪屁股了。
“你怎么回事儿?这些天跟个刺猬似的,你反抗期啊?”
“呵呵……”苏贤冷笑了一声,“比你好……你个道貌岸然的。”
“我怎么了?”
指着他鼻子,这事儿早就想问了,憋在心里头还真他妈难受,“你倒是说清楚……那晚上的事儿,怎么回事儿?你别给我装傻!有种你说清楚!”
“什么……事儿?”
“靠!道貌岸然的变态!你老实说……你亲我,叫怎么回事儿?”
“哦……”程安朔躲躲闪闪,背过脸去,“让我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你给我老实交待!”苏贤起身,一跺脚,那架势,“我告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不识好歹!”
“……”
苏贤见他不说话,上前踢了他一脚,“喂!敢做不敢承认,你个伪君子!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
话还没说完,安朔腾得就转过身。
——“细菌!全是细菌!你没刷牙!晚上那大蒜真恶心!”
捣着嘴,苏贤推开了安朔,“你真不正常还是假不正常?我知道你眼神不好……你小子没把我当那药罐子了吧?”
——沉默。
“混蛋!”苏贤又狠狠推了他一下,摔门,惊天动地——这是这两天第三回,摔门。
六、
他无赖,我无赖,跟自己生气伤身体。
苏贤站在厕所里冲着自己那臭脸,忽然露出一个要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的笑,“我在乎他?笑话……他就是一无赖!”
最后添上三声毛骨悚然的大笑,镜子里突然晃出王超惊愕的脸,“苏贤……你没病吧?这镜子砸坏了是要赔的!”
军训最后一天,早上在太阳公公的款待之下,全年级的新生进行了会操,这回,全像是给脖子上拴上了一根要命的绳,个个不敢乱动乱晃一下,神情严肃。陈阎王今天的脸色也特别的吓人,就连王超也不敢吱一声,生怕出了什么纰漏,下了场子就给剥皮剁肉。
会操刚结束,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扔帽子的扔帽子,砸水瓶子的砸水瓶子。王超猛地抱着苏贤,“妈的……累死人了,总算结束了。”
结果一把给程安朔给拽了回来,“吼什么?臭汗全蹭人家身上了!”
王超不乐意,“咋了?我热情的拥抱你没收到,是不是特酸?”边说边冲安朔怪笑,“要不……啵个?”
“去你的!”程安朔压根不给他面子,眉头一皱,手一伸就把王超那张脸给堵住了,这你一来我一去的好不热闹。
苏贤冷眼旁观,冷笑,“两个笨蛋,别说我认识你们。”
下午的事儿就更悬了。全体新生结束队列操练,到附近的场地去进行彩弹射击,虽说是军训的一项,可没人把它当正事儿,全闹着玩。王超一路上春风得意,捡了路边的狗尾巴草往嘴里头一咬,“今个我一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哈哈,好久不打人了,手痒!”咯吱咯吱的将手骨弄出声响来。
到了目的地,所有人换上了迷彩服,女生们皱着眉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一会儿中了弹把衣服给弄脏了。一听说规定一个寝室一个小组,王超差点没扔头盔,“妈的!孙扬!孙扬那小子干我们什么事儿了?”结果被安朔踹了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