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可想而知,一回家苏贤就被他妈狠狠骂了一顿,打,苏贤他妈是舍不得的,何况擀面杖要是弄坏了还得买新的,怎么算怎么不值得。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林猴子那脸色特别难看,眼眶边上黑一块青一块,苏贤很是同情。
苏妈没辙了,于是压着苏贤又去了隔壁,点头哈腰的给程奶奶赔不是,说是又来添麻烦了。程安朔到了大中午还在睡觉,被叫醒了还一脸不情愿。苏妈把苏贤往里头一推,安朔,咱们苏贤的功课,就靠你了啊,你们两个从小一块长到大,念的一所小学,一所初中,这高中……在一块儿总有个照应是吧?
初三过去一半的时候,苏贤忽然醒了——这书是要好好念了。原因很简单,程安朔在第二年年初的冬天拿了市里的奥数一等奖,所以有学校给他发出了提前录取的通知书。苏贤一下傻了,王超也很少和他们联系,只是听说拼命在埋头念书。
这一年是仓促的,最后苏贤他妈也没明白过来,自己的儿子怎么忽然又开始用功了。
程安朔去高中报到的那一天早上,他对苏贤说,别太用功,不在一块儿上学,可还是邻居不是?
苏贤咬着嘴唇,恶狠狠地竟咬出血来,冲着程安朔的背影吼了一句,“得意个屁!那学校你能上我还不能?”
再后来那段日子,没见过程安朔,听程奶奶说是回去他爸他妈那儿住一段日子。
六月末,当天气再次开始发闷的时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苏贤在回家的路上意外地遇上了王超,那家伙蹲在路边疯狂地撕书,还生了一堆火,那黑炭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刚走过去就又看见了另一个人——程安朔,苏贤止了步。
“安朔……我算是看透了,这一年真他妈窝囊。”王超埋着头,显然还未察觉到苏贤,“你倒是轻松,躲到C市去有吃有喝的,跟你爸妈那儿没少捞好处吧?听我爸说你爸这些日子可又升职了。”
“你少罗嗦,这书犯着你了?撕成这样还烧,你小子嫌环卫工人太闲了是吧?”
“烧!我还嫌不解恨呢!你说他妈的念那么多书有个屁用?”
苏贤走过去,几个月不见,程安朔忽然觉得这小子长高了。
“哟!这不是苏贤嘛?”王超抬头一看,赶紧把那些个不成样的书往旁边挪了挪,“多久不见了都……”说着站起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都觉得没人在我耳朵边上磨嘴皮子特不习惯了。”
“去你的!”苏贤一把推开他,“别恶心,那是你弟弟走了你觉得特无聊。”
王超吃了鳖,不乐意地把目光投向程安朔,“呀……安朔,你说说我们都多久不见了,这小子一来就冲咱们吹胡子瞪眼的?”
“都少说两句,今天解放,我请你们到我家吃饭。”
一路上,春风得意,王超突然唱了毕业歌,那词儿给他改得七零八落,苏贤那原本还僵着的表情忽然就没了影。
程奶奶原本是不乐意王超那小子上他们家的,可听自己孙子说他这一年开始学好了,那头发也染回来了,自然而然也就放他进家门了。
说是吃饭,可从饭局一开始,王超就和程安朔在那儿拼酒量,一罐接着一罐,没个完。苏贤拍着桌子把程奶奶喊来告状,结果程安朔和王超合伙起来骗老人家说是大麦茶。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喝蒙了,只有苏贤还是格外清醒。王超晃了两下看了一下手表,“哟……九点了。”挠了挠头,“安朔……今天,我就住你这儿了。”
程安朔今个好像也喝多了,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又拉了拉坐在一边的苏贤,“喂……今个也睡我这儿吧……一会儿,让我奶奶和你妈说一声。”
“去去!两个酒鬼,喝死了你们活该!”
“苏贤……别扫兴,咱们兄弟三个……好久没在一块儿……这一年谁都不好过。”王超晃晃悠悠就走到苏贤跟前,“这点啤酒,算什么?就是喝多了……撑着了。”
苏贤最后还是留下了,虽然不太热,可开个空调睡着就是舒坦。王超爬上那地铺就往里头一滚,一下就睡得不省人事。程安朔那脸还是红的,倒头也就睡。苏贤没法子,找了那两头懒猪中间的地儿躺下,可怎么也睡不着——打呼噜像打雷。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苏贤最后一个醒,太阳早就晒屁股了,王超在外头空地上活动筋骨,程安朔则在弄早饭。
苏贤伸了个懒腰,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浑身不舒服,“靠!你们两个昨晚上打雷怎么的?折腾了我到下半夜才睡着,现在这骨头还发酸。”
王超回头看了看苏贤那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哎哟哟……苏贤啊,不是我说……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天快亮的时候我起来小号,就看见你整个人挂在安朔身上,那睡相真叫是差到极至了,不过安朔也是……整条被子都给他抢去了。”
“你少罗嗦。”“啪”的一声,王超那脑袋就被重重锤了一下,“吃完早饭就给我滚回家去。”
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到齐了。苏贤和程安朔刚到的时候就傻眼了,只见林猴子和张胖子在教室里抱成一团哭,黄瓜在一边抹眼睛。乍一看还真以为出什么事儿了,结果一问,林猴子抽着鼻子,抹了一把泪,“苏贤……我还欠你一顿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你。毕业了,咱们就各奔东西了。”
“靠!你不说我都忘了!就今天!你别想赖账。”
——这群孩子,第一次体会到与同伴分开的难受。最后的聚会,是充满喜悦和依依不舍的。
在一起打打闹闹了三四年,这场班会也分外的热闹。大班长首先在上头发表了他的长篇大论,从初一同桌因为偷了他一支铅笔而被受处分到赵班头为了教育事业始终单身一人,说得头头是道,感人肺腑,可始终改不了他那罗嗦的毛病。赵班头头一次西装笔挺的露脸,最后宣布放学的时候,谁都看清了他眼里的不舍。
回家的路上,几乎每个人都把毕业歌唱的声嘶力竭,好像要把嗓子喊破。
没几天,分数单下来了。
那天程安朔在家里头睡懒觉,忽然就听见隔壁传来摔碗砸锅的声音,惊的起来拉了窗帘张望了一下,就看见苏贤他妈从家里头冲了出来,也不知道在冲谁喊,“哎哟!我儿子又考上市重点咯!你们都来看看!”
大中午的时候王超也忽然冲到了安朔家里头,差点把程奶奶给撞摔地上,冲进屋子抓着程安朔的手就是一阵扭打,嘴上也不含糊,“妈的!憋死我了,等了这么些天总算该睡个安稳觉了。”
于是那个暑假,疯狂的玩,三个人把程安朔家整了个底朝天,成天吃吃喝喝,玩完就睡。末了暑假结束的时候,才发现程安朔家那空调机也坏了,烧坏的。
五、
夏天一如既往的燥热,
然而心情却比这样的程度更烈、更旺。
天边飘来火烧云——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高中的生活对于他们三个是新鲜的,一年后,三个人又走到了一块儿。八月底的时候,这今后三年的头一件大事儿——军训,在闷热的夏天开始了。
“妈……被子带了一条了,你怎么把冬天盖的大毛毯也给我拴上了?”苏贤背着个大包,左手提着个大麻袋,右手又给他妈硬是塞进了拴毛毯的绳。
“你懂什么?那地方夜里头凉。”
王超早就等在了院子里,看着苏贤那活脱脱一小农民进城的模样,抱着肚子就笑。
“笑屁?”苏贤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倒是轻松,独独背上背了个包,可看那情形,里头一半得是空气,“到时候没牙刷牙膏的别我问我要,你以为你去旅游啊?”
王超冲他眨了眨眼,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红色的纸头,“啧啧……看看,有钱!老子还怕什么?”
“呸!地主了不起呀?”
“你们两个是巴不得迟到是吧?”最后还是程安朔发了声,“都给我把东西提上,走人!”
两个人闭了嘴,拿上东西准备走。苏贤跟着后头走了几步,那包没盖好,里头的东西就直往外跳,淅沥哗啦掉了一地,苏贤他妈看着急了,赶紧边拣边喊儿子停下。程安朔也急了,又走回去,把苏贤他背上那包抢了下来往自己肩上一甩,“跟个蜗牛似的,慢死了!”
苏贤他妈见了不好意思,“哎哟,安朔……这怎么好意思?”
苏贤倒是不含糊,哼了一声,“妈!别管他,他爱提让他提!”
三个人,鬼使神差的,分在同一个班上。大巴上,谁都还不认识谁王超就在那儿耀武扬威,“大爷我叫王超,今个第一次和大家见面,各位不必拘束……今后大家要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尽管找我。”
——可惜没人理他。
这去军训营的路不好走,颠了两个小时才到,苏贤的屁股也给坐麻了。
“安朔……你有没有搞错?”一进那楼,王超那嗓门怕是全楼都听见了,“让你做临时班长,那么好个假公济私的机会你居然不把握,给咱们派了最差的一间宿舍,你大白天犯什么混啊你?”
“少罗嗦!你不住拉倒!”
一间破屋子,四个人住,还有一个他们班的,叫孙扬,长的贼头贼脑的。
王超一见那小子不像是个好东西,走过去就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小子老实点,敢在这里偷偷摸摸你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孙扬特委屈,点头哈腰的在那儿叫超哥饶命。
苏贤捏着个鼻子在屋里走了一圈,“靠!什么味啊!这地方能住人?”
程安朔把东西放下,“还看什么看?麻利点收拾干净!”
“爱收拾你收拾去!”苏贤瞪了他一眼,笔直朝靠窗口的那床铺走去,一屁股坐了上去,“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己想拍那老太的马屁也算了,还害我们。”
程安朔一声不吭,从隔壁厕所拿了个拖把就往苏贤那儿赶灰,呛得他直咳嗽。
下午军训正式开始,那老天爷像是和他们作对似的,早上太阳还不见露脸,可这一到下午,一片云都没了,烈日烤的大地火辣辣的。一个立正得站一个小时——他们那教官够狠!训练刚开始的时候王超也就随口开了个玩笑说陈教官您头上怎么有个地中海,结果就被罚了三十个俯卧撑。
苏贤站不安分,歪着头看了看,王超的脸上直冒汗,那表情也是说不出的无奈。
再斜眼瞅了瞅,程安朔站在他右边,那样子看上去倒是挺轻松的,可苏贤再这么定睛一看,怪怪!那家伙够有定力的,身上爬了那么大条毛毛虫,还一动也不动。刚想瞪他一眼好心提醒一下,就听见教官喊,“中间一排的,右起第六个,出列!”
苏贤左右看了看。
“看什么看?说得就是你!”
“我……”
“让你说话了吗,啊?”那陈教官的嗓门真叫是大,吼得苏贤一愣一愣的,“俯卧撑,四十个!”
“……”苏贤满脸委屈,王超也冲他摆了个同情的表情。
众目睽睽之下,苏贤磨磨蹭蹭走到前头。
“麻利一点!你小子没吃饱早饭怎么的?”陈教官粗了个脖子,凶了一张脸,其他同学见了也都不敢吭声,大多都在庆幸自己没犯错,要不也吃不了得兜着走。
——妈的!不就是四十个俯卧撑嘛?苏贤恶狠狠地瞪了那粗人一眼,就往地上一趴,做人要有骨气!
“你那叫俯卧撑嘛?啊?我看你是在擦地吧?”
程安朔站在后头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倒是王超在心里头给苏贤担心,哎哟,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趴地上整一只小螳螂,一扭就断。
苏贤嘴上不说,心里头可是早就翻腾了——死秃驴,拽什么?我咒你断子绝孙,光棍到死!
他们班四十多号人眼见着其他班的同学早就坐在草地上休息的休息,聊天的聊天,可他们却得站在大太阳底下吹热风,好生嫉妒。好不容易放他们休息,一见陈教官跑去打水,就听见后面有人骂了一句,“妈的!整一阎罗王!”
这一整个下午总算是熬过去了,一群人累得似烂泥,有的耷拉着脑袋。浩浩荡荡几百号人一起进了食堂,一声令下,全埋着头猛往自己嘴里头扒饭。可苏贤吃不下,这下午四十个俯卧撑做完,他就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外加腹部痉挛,更重要的是他咽不下这口气!
王超左右看了看,用胳膊肘推了推坐在自己右边发愣的苏贤,小声说了句,“苏贤……快吃饭啊!”
“……”苏贤不说话,两眼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个饭碗,王超一见急了,又凑到左边向程安朔汇报,“安朔……我看不对劲,苏贤他那眼神到现在还发直,一个下午跟个傻子似的,我看一会儿兴许得口吐白沫……”
安朔咳嗽了一声,“你少废话,吃你的饭。”
王超瘪了嘴,挪了挪身子又坐回自己的板凳上,刚想扒饭,忽然就听见苏贤怦的一声拍了桌子,吼了一句,“谁口吐白沫了?啊?”
王超一下子傻了眼,苏贤这一拍真可谓一石二鸟。那饭碗被他这么狠命一击,突然就做出了惯性反应,腾地从桌面上跳起,然后那些个饭啊菜啊的就笔直朝坐在对面的孙扬飞去,啪啪两声就在满脸茫然的孙扬身上扎了堆;再者,被苏贤这破嗓门一吼,在隔壁吃饭的各位教官全都被喊出来了。
“啊?刚才是谁?吼得那么响?”陈教官第一个带头出来,饭还没吃完,这脸上还粘了一颗饭粒,看得一群学生哈哈大笑起来,拍桌子的拍桌子。
“笑什么笑?有力气笑的现在就出去跑个十圈再回来吃饭!”
食堂里一下没了声音。
“说!谁喊的?”
一群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只有孙扬,两只贼眼瞪着苏贤猛看,嘴里蠢蠢欲动,眼见着就要出声。幸好王超机灵,一看要坏事儿赶紧一伸手把孙扬那嘴给堵上。
“喂!你!捂着他嘴做什么?”陈阎王走到他跟前一下拽住他的手。
王超回头看了看那陈阎王,嘿嘿一笑,“呵呵……没事儿,这位同学要吐……我怕他一会儿把地给弄脏了。”
“身体不舒服就去医务室!”陈教官冲那孙扬也就那么一吼,吓的他直哆嗦,伸手指了指倒在那小子身上的饭菜“吃饭吃成这样!一会儿给我弄干净听见了没有?”
总算是一场虚惊过去,大伙儿都散了回寝室。
苏贤一进屋子,就吼了一声,“妈的!累死我了!”然后就倒床上了。
“你活该!”程安朔总算冲他说了一句话,可这话立马就把苏贤给激起来了,“我活该?靠!当个临时班长了不起啊?那毛毛虫怎么就没把你给咬死?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个没心没肺的,都给狗叼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