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爷”,传令兵终于是听到了自己能回答的,不敢抬头直视韩辛辰,低着头紧盯着地面上的一点,快速道:“秦将军并没有随杨将军进入金城!早在今日荒鸡时分,他便带热去了金城西门外设埋伏追铺可能会外逃的秦王。”
不在金城守着去捉什么韩辛酉!捉到能怎么样?不捉到又如何?不过一丧家之犬还能指望着闹出什么放浪?韩辛辰闻言无力地弯起嘴角,一肚子的火气没燃起来全给憋了回去,低声骂道:“原来不是哑巴,是个傻子!这没脑子的东西,火中取栗被人玩了他就看不出来?”
韩辛辰骂人的话没有说完,苏莞烟揭起军帐的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托着个漆红金字的小木盒,笑嘻嘻道:“王爷,好像是封请柬!”
看见盒子上的瘦金体,韩辛辰就知道写字的是哪一位,牙齿被咬的桀桀作响,万分粗暴地揭开盒盖,展开丢在案台上,怒道:“这是提前金城以主人之姿请我们用晚膳呢!”
“那去是不去?”苏莞烟显然是没有他那般生气,把绢布捧在手里看了几遍低声问道:“不让带过多侍卫赴宴,军队也只能停在金城外面,凌大人就不怕我们一怒之下不去了?”
“怎么能不去?”韩辛辰把所谓的请柬团成一团丢进火盆里,冷哼一声:“咱们要是不去,到时候凌淮陌必定是准备了一套说辞,搞不好是费粮费力白来一趟!更重要的,我们决不能让齐王一家独占秦地!”
苏莞烟自然是能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的确是要去!王爷,只怕是此行凶险!要不要乔装多带进去几个侍卫。”
“我晾他凌淮陌没有那么大的胆量”,韩辛辰不以为意地坐回位置上,看着苏莞烟笑道:“现在传信他,到亥时秦羽定能赶到金城。莞烟莫慌,晚上带着珠月,我们全当去金城吃个饭放松放松!”
苏莞烟垂下眼敛,脸上的笑意淡下去几分,似有似无地带着浅浅的埋怨:“待珠月作甚?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就不怕坏了事?”
苏莞烟嫌少拒绝他,且一下子又问到了症结,韩辛辰就是藏得再严实也不得不透出一两分实情:“本王记得珠月擅长开锁,今儿进入秦王府,初九与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莞烟,有些事你不必问太细,否则一旦出了问题,我怕我会怀疑你!”
珠月本就是小哲身份的掩护,为了她让韩辛辰怀疑自己实在是得不偿失。苏莞烟听话地闭上嘴不再多问,但心里总觉得一阵隐隐的不安。
要出事儿了。今晚总觉得不太平。
第四十四章:舞剑
韩辛辰倒是个“老实听话”的主,人家说不让带太多侍卫,他就当真只带了两个贴身保护,再加上苏莞烟、珠月与初九,统共不过六个人,马鞭一挥便冲向了凌大人的“虎口”。
酒宴自然是设在“土皇帝”韩辛酉的王府,等到韩辛辰一行人到达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晌午前还是一片狼藉的街道这时候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沿路手持火把的卫兵将青石大道照得亮堂堂,除了混在空气里的淡淡血腥味,实在很难想象几个时辰前这里会是秦王殊死抵抗的最后一道防线。
马车一停下,楚王便拉着苏莞烟从里面出来,原以为候在门口的会是哪个贴身侍从,却不料竟是韩辛寅本人,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还跟着几次传闻“病死”的凌大人 。
“四弟,你可来了!我们可是等了你好些时候!”韩辛寅堆了一脸的笑,本就深邃的五官在晃动的火光下衬得阴晴不明。凌淮陌依旧惨白着脸,身上被狐裘包得严实,毛茸茸的一只也看不出有多消瘦,只是露在外面下巴尖得厉害,浅浅的美人沟几乎看不出来了。想来那场大病是把他折腾的够呛,但今日瞧着精神却还是不错,上吊的眼角微微扬起,嘴角边衔着道不明的笑意。
韩辛辰冷哼一声,揽着苏莞烟的手收紧:“三哥怎么能说等了我好些时候呢?你完全可以早点通知我,弄不好我们中午进城,现在已经吃上饭了,哪用得着在这里吹冷风!”
“楚王爷挺心急啊?”凌淮陌笑着撇撇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是急有什么用?这大片的土地还不都是远在大都的那位的?”
听了这话,韩辛辰脸色越加不善,饭一口还没有吃进肚子里气氛就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关于凌淮陌、韩辛寅与皇上的事情他知道的七七八八,苏莞烟心思一动回握住韩辛辰的手,偏过身子无限暧昧地贴在他的胸前,斜眼扫过凌淮陌软声道:“王爷,外面这么冷哪是说话的地方啊!”
口头上说不过他,没事刺激刺激那两个家伙心里也是极爽的。韩辛辰异常满意地抱住苏美人,嘴角贴着他的耳根,笑道:“好好!咱们进去啊!”
韩辛辰手里拉着美人,不等韩辛寅带路便自顾自地王府里面走。凌淮陌蹙起双眉,脸色越发冰冷,长袖一甩也跨进了大门,只留下韩辛寅一人恨得磨牙跳脚:“秀恩爱死得快!”
珠月生来胆小,看到这拔剑张弩的不由又弱下去几分,小跑几步跟上,缩缩肩膀躲在苏莞烟身后,一手拉着他的袖口,扁着嘴连头都不肯抬起来。
秦地虽然偏荒,韩辛酉的宫殿却是一点也不委屈自己,青石铺地,高粱悬顶,屋角上悬挂着一串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青铜铃铛,四周围着的暗金色铜柱上雕刻着面目狰狞的野兽、鬼面。
“他是也不怕半夜出恭吓着自己!”韩辛辰撇撇嘴,一脸的嫌弃丝毫不隐藏。
“搞不好人家喜欢呢?”苏美人笑盈盈地勾着嘴角,看着宴会大厅外赤*裸上身手持长柄大斧的卫兵,紧贴楚王有意压低声音:“鸿门宴呢!”
韩辛辰毫不在乎,嗤笑一声径直往里面走,眼睛瞟都不瞟那些个杀气腾腾的卫兵,冷声道:“小把戏!凌淮陌要搞三分天下,想要稳住京城的势力就要演场戏给皇上看!”
难怪韩辛辰这么自信,只带六个人就赶来赴宴。杀气、冲突都是假的,瓜分秦地从皇上手里分一杯羹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管平日两个人怎么看不对眼,将来事态发展如何,至少目前在此事上韩辛辰与凌淮陌达成了一致。苏莞烟轻叹口气,碍于身份限制,无法说出他的想法。
这两个人的如意算盘是打得不错,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个最大的变数——韩辛寅。凌淮陌如何得势,终究不过是韩辛寅养在身边的爪牙,齐地是姓韩的,聪明绝顶的凌大人不会遮住整片天。若是韩辛寅自己没有三分天下的意思,若是他真的只是一心一意地保全远在大都的皇上,那今日就危险性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心念一转假鸿门宴就变真的了。
看着苏莞烟面带愁容,韩辛辰揣摩着他可能是依旧不放心,低声笑道:“慌什么?带了珠月他们便是留下一手……莞烟,你只当来吃饭的就好!”
毕竟是冬天,菜色难免受了限制。除了萝卜、白菜和冬笋,苏莞烟看着一桌子冒着热气的肥羊、牛肉默默为大病初愈的凌淮陌擦了把冷汗。
两杯烈酒,再喝下半碗羊汤,苏莞烟觉得浑身筋骨都热腾起来,鼻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寻摸着是不是要挑几块小排犒赏一下自己的肚子。宴会的气氛终于是有了缓和,从始至终都在喝着一碗白粥的凌淮陌忽然发难:“在下听闻苏公子从前是唱曲儿的,不妨今儿露一手也好给二位王爷助助兴。”
早听闻凌淮陌是睚眦必报,气量小的可怜。刚才进门前冲撞了他,现下必然是要讨回来。苏莞烟是韩辛辰的男宠,没有那位的点头,他也不敢枉自答应或是拒绝。
“本王记得凌大人擅长舞剑”,为难苏莞烟便是要与他难堪,韩辛辰抿了口小酒,面不改色慢悠悠道:“不如让莞烟吟唱一段,凌大人配乐舞剑如何?”
“淮陌身体不适,我看就算了”,韩辛寅晃晃酒杯,单手压在凌淮陌肩头,一口将酒水饮尽:“苏公子,请吧!”
韩辛寅的话音刚落,从大厅铜柱两侧鱼贯而入一队手捧乐器的伶人,垂首低眉恭顺地整齐排列,阵势摆在那里让人推拒都找不出理由。
韩辛辰拉住苏莞烟,笑着摇摇头。便是旁人不知,他自然是对如何激怒凌淮陌了如指掌:“不过是舞剑而已又不是上阵杀敌,凌大人尚没有娇弱至此吧!再说了,四弟我记得有一年寒冬,凌大人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得了伤寒浑身发热不一样随三哥和皇上到冷水里摸鱼!所以说,咱们的凌大人……”
“你记错了!”混账东西尽揭人伤疤,韩辛寅听不下去敲敲桌面冷声道:“老四,你那是才多大?要是事情记不准就不要乱讲!”
“凌大人,本王记错了?!”韩辛辰不与他三哥辩解,偏头看向一边冷着脸的凌淮陌,尾音上扬拖长戏谑地调笑。
凌淮陌没有吭声,紧抿着嘴唇“嚯”地站起身,一把抽出长剑便向大厅中央走。“你今年三五岁?”韩辛寅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眉头拧在一起,浅色的眸子里积蓄着燥虑不安,低声怒道:“凌淮陌,你发什么疯!”
韩辛辰满意地点点头,拍拍苏莞烟的手笑道:“本王也是头一次听你唱曲儿呢!”
凌大人舞剑助兴是何等“荣幸”,举国上下恐怕也只有他苏莞烟有此殊荣。可是此时的苏美人看着大厅中央寒气逼人的凌大人心里是一阵的无奈,刀架脖子上的“荣耀”他特别不想要。
苏美人心里是苦水泛滥,脸上却维持着浅笑。调调弦的松紧,素指轻拨舒畅的琴音流淌出来,有意压低的男声清唱着:
“笑和痛似假还似真,你我渐入死局几分?
又疑心过往怕相问,不解爱恨几多伤痕。
还依旧恩恩怨怨论,各有因缘难求馄饨。
旧光景是故人浅笑,谁眼中是谁的身影?
情是错,泪空多,只等你亲自说破
最苦不过求不得……”
尤其最后一句,凌淮陌的长剑舞动速度陡然加快,几乎在他脑袋顶上刮起了小风,苏美人手指一勾曲调升了一个调子,压制的声音也开始上扬:
“若生恨,则红尘千滚成劫难;
若生爱,则百里冰霜不寒人。
乱世扭曲了凡人,百般虚妄皆成真;
冥冥之中众人已沉沦。
缘起缘灭缘尽在从前,
缘不解,白衣覆雪朗月空悬。
花开花又谢,旧物还似人已非,
醉笑故人痴,却原来缘已失!
百般算尽,算不透人心凉薄。
日日相伴又如何?倒头终究不相知……”
曲子没有唱完,苏莞烟只觉得鼻尖一凉,手下的琴弦便彻底崩开,闪着寒光的宝剑斩断古琴陷进琴台里足有一寸深。
“苏公子的曲子好,凌某人听得入迷,失态了”,凌淮陌没有拨出剑的意思,轻喘着敛起衣袖向后退了两步。
韩辛辰从位置上站起来,脸色甚是不悦,沉声道:“莞烟不过是个男宠,何时见过这等‘失态’。凌大人,你吓着他了!”
“楚王爷是要凌某人赔罪?!”凌淮陌扬起下巴,狭长的眼睛向上吊起,握紧的拳头微微打颤。
早知道苏莞烟是来给凌淮陌伤口上撒盐的,韩辛寅断不会让他唱什么劳子的小曲儿。可事情已经绷在弦上,他是一定要表态的:“早说过淮陌身体不适不适合舞剑,四弟你执意要他助兴,现在怎么又能怪淮陌失态呢?”
“三哥是在怪我?”韩辛辰挑起眉毛,一张俊脸铁青。
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苏莞烟可没有韩辛辰的自负。再说若真是为了这事二位王爷起了冲突,最后倒霉的十有八九还是他。苏莞烟稳稳了神,笑着从琴台后绕出来,弯腰作揖道:“莞烟并非弱质女子,哪有那么轻易受惊。王爷所言不过是偏爱而已。凌大人重伤初愈,有些晃神也是难免,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我瞧着吧,最可惜的是一把好琴坏了……”
“人美嘴甜果然最讨人喜欢”,韩辛寅勉强勾起一点笑意,朝着凌淮陌招收道:“淮陌,你要是身体不适就过来歇着吧!”
韩辛辰脸色不见好转,但好歹是坐下了。凌淮陌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到底没有多说。
第四十五章:珠月
苏莞烟像是从刑场了走了一遭,说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等坐下片刻前思后想一阵便开始后心阵阵发凉。你说,要是那宝剑再前进半分,后果又会怎么样啊?!
“苏美人胆子好大,”韩辛辰黑了半天脸,瞧着身边人有些不安,终于是开了金口:“曲词作得不错,一言一句都够他凌淮陌消化的。只是得罪了凌大人,怕是你今晚不好熬过去!”
得罪他如何?难道不得罪他,就能保证他不会拿潞州一案相要挟。横竖不过如此,倒不如先发制人。以后再生种种是非,皆可拿凌淮陌心思阴暗,所说之话不过寻机报复、血口喷人来搪塞。思及此,苏莞烟垂下头,虚声道:“莞烟鲁莽了……可是……王爷,那不过一首曲子,是凌大人太往心上去了!”
“你也没安什么好心”,对于苏莞烟的假意讨好,韩辛辰显然是一点也没有买账,抬眼看看对面浑身冒黑烟的两位,冷笑道:“好在留了一手。不然今晚就当真交待在这里了!”
听他这么一说,苏莞烟才猛地意识到珠月与初九不见了!
珠月被初九拉着在黑暗的陌生走廊里快速穿梭,散着冷气的青铜鬼面从墙壁中凸出来,一双双下凹的眼睛像是默默注视着两个不速之客。
脚下步伐凌乱几乎是被人半拖着,珠月双手握紧初九的衣袖,大眼睛慌张地看着周遭的诡异场景,鼓起腮帮,轻咬着嘴唇好似虽是都会哭出声来。
“到了!”初九出了口气,拎住珠月的后衣襟一把将人推进屋子,左右看看没人也跟着闪身进入。
月光透过薄纱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各种神魔雕像摆满了整间屋子,狰狞的脸孔配上一点寒色格外瘆人。珠月嘟起嘴,浑身发抖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泪珠子挂在腮帮子上,颤声问:“初九哥,这是做什么啊?我想去找公子……”
初九本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一看见泪珠便更是心烦,粗暴地拉过珠月,低声道:“东西找着了就走!”
好端端地听着曲儿,眼睛一花就被初九拉到了这么个鬼地方。珠月越想越心酸,嘴一扁,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你找东西拉我做什么?!”
“这东西的锁子是你爹造的,现在王爷要开锁自然是找你!”初九简单解释后,便不与她再多废话,趴在地板上用指节轻轻敲打。末了,沿地砖缝隙翘起一块青砖,青砖下却不是泥土而是四四方方的一只不大的红木盒子。
珠月还不太明白初九的意思,眨眨大眼睛小声嘟哝:“我与爹爹一直生活在江东怎么会认识秦人?你不要随便乱讲,他们的东西,我肯定打不开。”
初九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端出来,指指挂在外面的铜锁低声道:“你爹爹手艺不错,要养活你错错有余,为何当初要急着把你送进王府?你才入府多久他就没了性命?你个没心眼的就不觉得古怪?”
“爹爹得病了”,珠月被提了伤心的地方,眼泪就像是止不住的洪水往下淌,声音也跟着一抽一抽:“爹爹……爹爹得了重病,治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