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莲花灯
凌淮陌终究是没有来,且不说他自己愿不愿意,单是身体状况就不允许他大冷天的随着那两个无聊的人跑来颠去。
在临时下榻的府邸门前,齐王韩辛寅怀抱着花猫站在车旁没有上去的意思,朝着已经落座的韩辛辰与苏美人摆摆手,笑得很是客气:“淮陌身体抱恙,我也不便一同去暨南寺。通州没什么乐子,四弟全当去图个消遣!”
“你说要去的,怎么又不去了?”韩辛辰挑开车窗上的厚重帘子,狭长的眼睛向上挑,眸子里多了戏谑,冷笑道:“三哥的话几时才有个准?”
“我可没说过要去!”韩辛寅嘴角高高扬起,笑呵呵地将花猫举到半空中,无赖般地啧啧嘴:“那时候是我家花生小主子要去!我不过问问各位的意见罢了!为了他日免人口舌,我这不是特地把花生带来了!四弟若是不愿看着它,那就只能拜托苏公子了?花生乖巧最招人疼,况且我相信美人的心肠总是软的。”
韩辛辰看着凌淮陌的猫就像是看见了他的人,心里是一百个不痛快,瞟都没多瞟一眼皮毛光亮的老猫便摆手拒绝:“莞烟被我惯得笨手笨脚,凌大人的宝贝他可照顾不了!今日的法事只怕是它赶不上了!不过暨南寺在齐地,凌大人要是有心自然肯花时间陪花生再参加一场法事。”
韩辛寅把花生抱回怀里,嘴角含笑,目送着轻简的马车没入街道。直到车头一转彻底看不见,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下去,眼里的阴厉浮出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羡慕韩辛辰的,父亲、母亲,甚至连稍稍动心的人都可以全数笼在身边,不用费尽心机去讨巧,不用百般勉强去迁就,所有的事情就像是水到渠成的。凭什么有人可以这么幸运?凭什么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这一切?
“瞄!”花生被韩辛寅手上加大的力量弄疼了,尖叫一声窜出他的怀抱,颠颠地跑了好远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花生有十岁了,是猫中名副其实的老人家,皮毛虽看着油亮,却掩不住身体发福,骨骼老化,昔日的灵敏身姿也是一日笨重过一日。
过了秋高气爽的天气,冬月里来的天空就一直是阴沉沉的,像是聚了许多阴气压在通州城上头。冷风吹得人打了个寒颤,韩辛寅松下口气,安慰似地往回走,嘴里默默地重复着:“好在还有淮陌!好在还有他!”
今日的法事几乎吸引了全通州的男女老少,但凡能走得动的都要往这山上跑,轻简的马车被堵在半山腰走不上去了。毕竟不在自己的地头上,韩辛辰难得没有摆架子,皱皱眉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拉着苏莞烟便下了马车融进了上山祈福的人流里。
耳畔低低传来女人凄楚的哭声,小道上三三两两地走来几个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女。走在最前面的少妇被左右两个婆子扶着,挺着肚子艰难地往山上走。
断断续续地有人劝慰:“别伤心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你男人是为了你娘俩儿才上去守城的,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作死鬼都不放心呦!” 这话起了不少反作用,女人揉着眼睛哭得更凶,哀哀怨怨为上山的人群中更多了几分悲凉。
“谁家没死男人!哭什么哭!”走在苏莞烟身边的大娘头扎蓝色方巾,挽着硕大的竹篮子,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常年操劳的主儿,嘤嘤宁宁听久了实在是忍不下去,粗声粗气地训斥道:“我家男人守城死了!儿子也死了!老娘不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怎么死个男人就活不下去了?!日子长的很,活着的总要好好活着,不然他们不白死了……”
大娘红了眼睛有些说不下去,粗糙的手掌抹了把眼睛,换口气硬声说:“这日子是拿命换的,以后要好好过!”
抽噎的少妇终于是止住了,缓缓前进的人群还没来得及散开一丝悲切,一直是眼神木棱的老太忽然像是受了刺激,跪在了地上,大声哭喊道:“我的儿啊!你让我个老太太怎么活啊!你走了,我还哪有以后啊!一辈子就盼了个你,你走了,我还哪有以后啊!”
河灯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何苦要来这里?苏莞烟被满布在山间的悲凄染得浑身发疼,站在原地抹不开脚,侧头看向韩辛辰。他像是见惯了,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更多的表情,嘴角平成一线,半晌才低声说:“人这辈子总要有个盼头,不然活着就成了累赘。”
“王爷有愿望要请?”苏莞烟往他身边靠了靠,抓住时机不轻不重地开了个玩笑:“今天来请愿的人那么多,您的愿望又那么大,万里江山的事只怕菩萨没精力管。”
韩辛辰也不管周围有多少双眼睛,大明大放地揽住苏美人的腰,故意夸张地叹息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许的就是那个愿望,说不好本王今日来求的是与苏公子白头偕老,三生三世不离不弃!”
“佛祖不管这个,真要是求他还不如找个兔儿爷拜拜来得现实”,苏莞烟不信他嘴里的话,弯起眼睛笑嘻嘻地回复:“再说了,莞烟以为王爷除了那个也不缺什么!”
“怎么会?”韩辛辰一转脸变严肃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苏莞烟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得付和地点头答应:“不管王爷缺什么,莞烟都愿意陪着您!”
苏莞烟是杯暖心的温酒一旦举起就放不下,韩辛辰握紧他的腕子,沉默地往前走,落在心里的种子像是着了魔咒似地开始疯长,恍惚间生出一个念头——就算他是一杯毒酒喝了又何妨?
大师的法事从晌午一直持续到黄昏,浓重的檀香味绕在山顶久久散不开,香灰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时不时被冷风卷起,洋洋洒洒沾满了来着的衣衫。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与众人跪在一处祈福半天的苏莞烟一抬头发现通州城上的浓云似乎是散开了部分,金色的阳光穿过缝隙散漫了满城的街道。
韩辛辰是和身份?自然不会同平民一起跪拜神神叨叨的大和尚,远远避在人群外,略显单薄的衣裳被山顶上的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宽袍广袖,墨玉发冠上红色的宝石晃着人眼,搜寻一圈终于找到他的苏莞烟完全转过身,看着沐浴在阳光里的男人出了神。被金色镶嵌了的轮廓宛如说书人口中踩了七彩祥云的良人,浑身透出的柔和让人难以将他和凶厉联系在一起,大和尚的经文、周围人的虔诚再打动不了半分,心口有些发慌,胸腔里闷闷的感觉正在拼了命地往外涌。
法事已经结束,韩辛辰穿过人群把还有些愣怔的苏美人拉到身边。
从正殿穿到后山要通过挺长一段回廊,韩辛辰也不识路只管七拐八拐地将人带离那些个乌七八杂的家伙们,可算看见左右没人,他一把将苏莞烟压在墙上,双唇轻轻地贴合在一起,然后快速分开。黑色的眼眸里窜起了晶亮的小火苗,温温柔柔的气息悉数喷在耳边,宽厚的手掌在苏美人的肩头慢慢摩挲:“晚间就可以放莲花灯了!”
“一会儿你打算写些什么”,韩辛辰全然没有往下进行的意思,指腹在苏莞烟的脸上慢慢描摹。
苏莞烟被他弄得浑身燥热,胸口里进的气怎么都跟不上出的,一张脸憋得潮红,白牙咬着朱唇,费力笑道:“自然是写希望王爷、齐王、凌大人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我就不用写了,把韩辛寅和凌淮陌写上递给佛祖看看”,韩辛辰的手从肩头滑到了后背,食指一圈一圈地在他后腰上打转,嗤嗤地坏笑道:“搞不好远在极乐世界的佛祖一看这些妖孽居然还活着,挥挥手就指挥地府的脏东西上来把他们都拖走了!”
分不清是被话给逗得,还是他弄得太痒,苏莞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音,伏在他的怀里刚要说俏皮话,就听见一个尚显稚嫩的声音问道:“是谁在那边?去许愿河的路不在这里!”
笑被生生憋住,四目相对片刻,韩辛辰憋足了劲儿,非常不形象地嚎了一声“喵!”
小和尚给着忽如其来的怪声音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一黑一青的两个人从身边风一样的跑过去,这才晃回神儿要喊师傅、师兄。只是等人到了,哪还看得见所谓的影子。
韩辛辰与苏莞烟找了许久才找到路,等到许愿河边时河面上已经飘满了白色的莲花灯。苏莞烟看着手里最后一个灯,勾起嘴角嘟哝:“纸扎的玩意儿怎么可能真的飘到佛祖面前,要我看下不了山就化在河里了!”
“嘴真臭,一会儿被他们扔下河,本王可不救你?”韩辛辰指指守在河边的人,眉毛夸张地向上扬起:“刚才问你的还没有好好回答我呢!你想写什么?”
“我无牵无挂的也没什么好写的”,苏莞烟把莲花灯推给韩辛辰,弯起眼睛,笑眯眯地分明是副狐狸样子:“不如王爷来写,万里江山、民心所向、攻无不胜,怎么样都好!”
韩辛辰看看他,再看看一朵小小的莲花灯,也不推辞,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大字“平安”。
“王爷出征在外的确是平安最重要”,苏莞烟接过莲花灯,点燃中间的小节蜡烛,小心翼翼地方到河边。
双手被包住,韩辛辰从后面抱住苏莞烟,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不是我!是我们!我们都要平平安安的!莞烟,一起松手吧!”
第四十一章:苍山
一切果如凌淮陌所意料的,秦军败退如山倒,被后面三方联军追赶着慌里慌张只管往金城跑,就连天险苍山,也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几日便丢下武器仓惶撤走。前后不过十几日,秦地半数土地就被占领。
冬月过了一大半,西北下起了进冬来的第一场雪,簌簌的白花开了一地,忽起的东风夹着细雪揭起厚重的帘子吹进马车里。炭火烧得通红,烤的人身上一阵阵燥热,灌入来的冷风令人精神一爽。
韩辛辰侧过头瞧着倚在他肩头睡得昏昏沉沉的苏莞烟,抖抖身子,把翻看了大半天的书卷放到一边,调笑道:“口水把本王的衣裳都泡湿了!苏公子睡得可还舒服?”
“不要瞎说!我又没有真睡着……”苏莞烟揉揉眼睛直起身子,仰靠在软垫上,嘟哝道:“王爷的长剑搁我屁股疼,哪还能睡得好!”
韩辛辰闻言挑起眉毛,眼底下精光乍现,嘴角一勾扯出一个坏笑:“苏美人冤枉哟!本王的‘长剑’一贯是安分老实,何时欺负过你的尊臀?”
苏美人蹙起眉头,不由分说地揭开软垫,伸手一下子便摸到带了些许温度的金属,可刚要去取罪魁祸首,脑子一转反应过来这家伙是顺道开了黄*腔。松手,直起后背,憋出一副深闺怨妇样,学着戏文里拖长声音道:“奴家等着盼着的不过是你回头一瞥,到头来却是奴家的错!这世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美人变脸堪比翻书,刻意的青衣唱腔着实谈不上好听,但时不时刺激人一下也是妙趣横生。韩辛辰起了玩心,一手扶住苏美人的肩膀,一手向下滑到衣带,轻轻一勾扯散了衣襟,脸上装出十万分的懊恼,摇头晃脑地回应道:“夫人何出此言啊!为夫心里想着念着的又何尝不是你?想要什么不妨直接说,难道还能不满足你?”
苏莞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火烧到屁股再喊疼似乎是有些晚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等蠢事干了就没法赖掉,盘算着横竖怎样回答都躲不过这一劫,苏美人索性心一横僵着坐在原位上,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小腹下涌出的欲望从心头燃到皮肤,韩辛辰觉得浑身上下烧得难受,一浪超过一浪的情*潮冲击着他最后的理智。手掌顺着脊柱从脖梗滑到尾椎,积聚在掌心的绵密汗水润湿了从来冷硬的人心,与他不同,怀里人却因紧张绷起肌肉,强撑的身体微微发抖。
最终还是放弃了将他揉碎压进骨血的冲动,韩辛辰只是拥着他,慢慢地摩擦,等到身体里乱窜的劲儿过去,才叹气似地说道:“不愿意就说出来!这种事我想你心甘情愿的……”
“有点紧张了!”苏莞烟闭着眼睛,烧得晃的脸贴在那人的胸前,一口接一口地倒吸着凉气。他说不清自己在刚刚一瞬间的感受,像是松了口气,又有些道不明的浅浅失落。
苏美人不怕高高在上的楚王爷专横暴力、凶狠乖戾,令他恐惧的是韩辛辰不时露出来的温柔与深情,与众不同的好法让人“毛骨悚然”。苏莞烟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还不如直接按倒办了呢!”
“失策啊!失策!原来苏公子好这口!”韩辛辰环着手臂没有松开,下巴蹭着他的发顶,嘴角边衔着一抹浅笑:“来强的的确是刺激,但第一次嘛,我想给你留个好印象!免得日后有什么要求,你一听见就捂着屁股跑老远……本王会很困扰的!”
苏莞烟向外移了移,不懈地歪歪嘴:“说得好听!跑了一个苏莞烟,锦阳府里还有一排人像变着法儿的伺候王爷!”
“他们没意思,我不喜欢”,韩辛辰没羞没臊惯了,说起自己的风流史居然还带了几分嘚瑟劲儿:“本王睡过的美人可以从锦阳府排到大都,冷如冰山的、热情似火的、异域风情的,什么样子的没见识过!莞烟,只有你与他们不一样……”
苏莞烟没听出这话哪句是夸自己的,倒像是他倒了血霉招惹了个从氵壬窝里滚出来的脏东西,语气自然是谈不上好:“一个鼻子两只眼,人不都那样!王爷圣明是怎么一眼敲出来莞烟我就与众不同了呢?”
“像是见过你,但又说不清在哪里?”韩辛辰腆着笑脸,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道:“和你呆的越久就越觉得你熟悉……许是上辈子我们就见过……”
“熟悉”两个字吓得苏莞烟三魂差点丢掉一个,韩辛辰说不出他二人在哪里见过,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最怕不过如此,苏美人赶忙止住他胡思乱想:“什么上辈子?”
韩辛辰神叨叨地又贴上里,嗤笑道:“上辈子我们不定约好了三生三世!”
如若真是如此,那上辈子他俩是造了多少孽啊!苏莞烟心里是万马奔腾,嘴角却是高高翘起没有接话。
“王爷到苍山了!”车外的侍卫贴近窗口,收起豪迈的大嗓门沉声道。
韩辛辰恢复了惯常作威作福的气派,挑开帘子,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冷着脸低声道:“这么快?怎么没看见齐王的车?”
“回王爷的话”,车外的侍卫低下头,微微错开韩辛辰的目光,道:“这里是苍山北口,入山的唯一通路。路上凌大人旧病复发,齐王与部分人马落在后面了!”
“凌大人可真是个不让人放心的主儿”,韩辛辰冷笑一声,招招手安排道:“山中风雪大容易迷路,齐王又落在后面不能不管,今夜在此落脚吧!传令全军,找个避风的地方,尽快将军帐搭起来!”
等到齐王带着凌淮陌赶到苍山北口,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军营里的将士们正围着几口大锅分汤。
下脚的军帐比邻着韩辛辰扎在军营中央,飘进来的辣椒味呛得凌淮陌连连咳嗽,枯瘦的身体像是在下一刻就会被颠散架。
韩辛寅黑着张脸坐在凌淮陌身边,拉起抖落的被子,不悦地皱起眉头:“掌勺的被辣椒精附体了?!这么刺激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你别没事假好心!”凌淮陌一点也不吃他那一套,拉起被子掩住口鼻,闷声说道:“大冷的天你不叫他们喝些辣的暖和暖和,是等着明儿一早起来收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