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很爱少夫人吧。”身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句,在空旷的书房内显得尤其突兀。我依旧看着窗外,不发一言,他也不告退,我知道他固执的在等一个答案,一个让他可以心安理得追求幸福的答案。
我看着南边别院后的练功房,眼神飘远,似乎又看到一个人坐在那里,疯了一样吃着人参补品。满院碧绿,风轻抚着,我淡然的说:“你知道么,我娘死那天,我刚为你炼成血凝石。”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这一刻仿佛万物都失去了声音,我依旧决绝的站着,没有回头。
我只是不敢看他的表情,我怕那种震惊让我心碎,只一眼就再也放不下。
那一夜最终是我先离开了那里,我说不出什么滋味,反正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再也不用骗自己。
往后的生活我似乎轻松了许多,就这样一直过下去成了我短暂的想法,但是我知道不能,百姓的哀怨不绝于耳,我真的很想把他们扔回六道轮回体验一下我的生活好把嘴闭上,可是我也只能这样想。前方又打了败仗,九王爷又到府上来了。
第二十七章
厅堂里,任玖端着茶盏,笑面虎一样看着我。
“堂堂驸马,就亲眼看着国家沦落匈奴之手?”他那声驸马叫的实在讽刺。我浅笑一下:“我本以为有着邵正邵将军就足矣,谁知而今足智多谋的九王爷竟几次三番的来府上请一无名小卒,实在是……”邵正脑子不好使你脑子也不好使,看看你那作战计划实在是不想说什么了。他笑意淡了几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身份如此特殊?本王自是不精通兵法,只好来请少将军,毕竟能者多劳嘛。”说完了又笑笑。我不得不承认他那声少将军叫的我是真的不爽,好像我是将军就命中注定一样。很显然我也这么说了,就是语气客气点,意思差不多。任玖的脸色变的有些不好:“那位置本王一直给你留着,你如今倒也是对得起赫连将军九泉之下的亡灵了啊。”“嗤”我笑出声来,末了,淡然的看向任玖:“亲王,轮得着你来说教?”谈出身是吧,我再不屑于毕竟也是个正统的护国将军的儿子,你一个草寇之辈而今被封个亲王也来管起我。他登时有些愤懑,不过转眼又归于平静,笑着说:“国事紧要竟是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本王之失公子莫要见怪。还望公子能早日披甲挂帅,莫要失此之机。”我皱起眉:“挂帅?我为主帅,那主将……”任玖有些喟叹:“本来是有人的,突发了些状况那位置便一直留着,可惜主将已废,过几日便命邵正担任吧。”只一句话,就几乎抓住了我的结。我突然想起邵正原来说过“三军本是有主帅的”,又想起溱殁身上那些遮掩不下的伤疤,我霍然抬起眼:“敢问王爷这主将曾为何人?”心底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我只祈盼千万不要是他。任玖又笑起来,似也是知道又占据了优势,抿了口茶看着我,不急不缓的吐出两个字,我从头到脚彻底冰凉一片。
他说:溱殁。
百万大军,却只因一人折倒。铁骑将士,却只因一人血染疆场。击鼓鸣金,只因着一人的命令。攻与守,进与退只在他一念之下。黄沙滚滚,断阳残血,一人端坐于阵前,脸上有着边场将士独有的硬气狂放,肆意的对着阵前的敌人,身后是热血沸腾的百万大军。
就是这样一个放在以往皇帝都要敬上三分的主将,竟就默然的跪在我脚边,任我狠狠的践踏他的所有,一声也不吭,似是永远都没有怨念。
我心下顾不得想其他,慌忙站起身往他住的偏院奔去,我知道这样的行动于事无补,我只是想告诉他,我真的后悔了,真的后悔亲手毁了他了。我不知道我凝聚了血凝石的通天本事能恢复他几成的内力,就算拼得自降武功也得帮他。
错了就是错了,我伤害他的我会补救,但仅仅是如此了。原谅一个人很简单,但是要再相信是非常难的。
他竟就在院里,只是蹲在地上盯着地面眼神有些发愣,发也是乱乱的,不知道为何我就心一揪,伸手把他扯到怀里了。
他没动,却不是那种正常的没有动作,浑身僵硬着在我怀里,像一具木偶。我察觉到他的不对他扳过他的肩膀盯着他看,他目光呆呆的,没有一点光彩。我晃晃他,他依旧神情呆滞,我非常用力的摇晃他,他没有任何反应。我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他又蹲下去。我震惊的看着他,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他依旧歪着头看着我,片刻之后扑到我怀里,号啕大哭:“疼……”
那一刻我杵在原地不能动弹,苍天你竟是如此的狠心,夺走了他的一切而今竟连智力也剥夺了。可这一切不正是我导致的么,我的悲剧,他的悲剧,这竟是我的宿命么。我仰天大笑,心里是说不出的悲怆,像那次他几乎没有犹豫的自废武功一样,而那时我是恨铁不成钢,如今……
不,我是不信命的,赫连少裎也许死了,但另氿 还活着,我不信命,不信。他在我怀里哭的像个孩子,我伸手摸摸他的头,温柔的说:“乖,我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让你受任何伤害。”
溱殁,溱殁,而今这妖孽般的名字,用在你身上是不是一种讽刺呢,讽刺的我连头也抬不起来。
第二十八章
我抱着他出了庭院,尽管我有所预料,却也因他轻的惊人的体重而皱了皱眉。九王爷还在厅堂里坐着,一点没有离去的意思。淡笑的目光移向怀里咬着我前襟的人,平静的惊人。我也笑了:“你早就知道。”他收回目光不置可否:“本王也就提前了十日,若不是公子不关心府上的下人,早知道的该是公子了吧。”那下人二字咬的极重,摆明了说我不是个好主子但朝廷确实英明的。不过我不认为他能这般关注一个早就毫无用处的将军,皇家的人那些花花肠子谁不知晓。
“劳烦王爷挂念了,只是这府上的眼线麻烦你领回去,免得哪天失手杀了成了我不给王爷面子。”没想到任玖点点头,大手一挥自暗处闪出几个影卫来,垂首跪在空地前朝我磕了个头:“近日多有得罪,望公子见谅。”我看着他们,登时就翻出一股杀意,亲眼看着么?竟是亲眼看着溱殁受尽折磨亲眼看着他慢慢失去智力的么?我不做任何动作,任玖却突然抬起手要发暗器,我逼近抬袖转身,一刹间被我收入袖内又发于墙壁之上,我淡然的看着他:“王爷要杀人王府位置可大着,莫要脏了我这将府了。”他笑道:“这几个不长眼的惹得公子不快,若公子说不杀,那便不杀了吧。还不谢公子的恩?”“谢公子不杀之恩”“公子饶了你们我可不饶,回去之后每人领一百藤骨鞭刑,哪个敢死了就收了影卫的牌逐出王府,死了也莫要做府上的暗卫了。”“是”
我嘲笑的看着他们这一出主仆共同上演的戏码,回去后挨不挨鞭子谁又知道。任玖笑着看我:“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想着溱将军意识尚存时说的话吧。”说完带着一众暗卫告辞了。
我没有拦,只是看着远处的假山想着曾经的一切一切,他说让我想想溱殁说的话,溱殁说……少爷,上战场吧,下奴求您了。
你逼我,任玖。我盯着早已无人的桌子,心口却突然一阵钝痛,少年明媚的笑脸晃过我的眼前,那一下我几乎窒息。
手腕上传来些酥麻的感觉,我回过神来,看着偎在我怀里那人轻轻咬着我的手腕,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我,我的心登时柔软下来,把手腕从他口中抽出来,板过他的下巴印上一个吻,他依旧是僵硬的没有反应我轻轻撬开他的牙关,将吻加深下去。
半晌,感到他有些喘息不顺,才放开他的唇。抱紧了他,一路吻到他的耳边,轻轻的说:溱殁,我原谅你了,就这一次。听到没有,就这一次。
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神却依旧懵懂,我不理会他,只抱着他进了卧房,动作轻柔的把他放在了床上。
“老爷”听了这声我竟是有些厌烦了,之前知道她怀了孩子,即使孩子还未出世我们便以老爷夫人相称,以此给生活曾些乐趣。今日一听却天差地别,却也让我想起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平静了心绪:“溆鸳,你先出去。”她有些诧异,不过好在不是什么粘人的主,也是有眼色的,只福了身就带着一众丫鬟下去了。
我看着床上拉乱我被子,把头埋在枕头里的人,伸手抚上他的背尝试去给他渡内力,最终无果。我轻叹口气在床边坐下。
到底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瞒我。你连尊严都能放下,偏就不告诉我原因。心里像猫抓一般难受,调查来的线索却最终卡在一处,所有的疑点都指向溱殁,而他现在神志不清。十日前……正是那日的前一天晚上他得知我炼了血凝石一事,我自然不会相信因着这事他便如此。而我想问的他不能告诉我,该死,竟是只剩下一句话了么。
上战场吧。
难道我终是逃不开,躲不过?难道我流着赫连血脉的人注定都与战场断不了联系?我不信,我偏要去,为了那些问题,为了证明我可以逃脱命运,我还不想心结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这样想着,我突然就对打仗没什么抵触了,我穿战袍披甲挂帅就是不杀敌你奈我何?只要不给朝廷卖力。
我给溱殁掖好被子,又在他额上吻了吻,他一直处于呆滞状态这会儿也不例外。我吩咐了几个下人看好了别让他胡跑,就自去了冰窟。
当时我在冰窟外多么信誓旦旦的想不会再来拿这戟,而今呢,真是世事难料。
我嘲笑自己一下便迈步走了进去,顺利的入了底部,顺利的拿到了三叉戟。我带它出来时,阳光照射他寒气森然,我轻轻抚摸着,淡笑:“我不杀人,你也愿跟我出来。”却又想起这些年的种种,是了,话不要说的那么绝对。
明日吧,明日就请缨,那些谜团我真的一刻都等不了。
第二十九章
天色尚早,我还不想浪费光阴,看着手中的戟,便想起我小时一直习练的一套戟法,明日请缨,收拾得当启程最早也得三日,还不算路上耽搁的行程。倒不如趁着这几日,练练武。
想着我就到了武场,这将府哪点不好就是地儿大,人又不回来显得特别空旷。戟身微凉, 我突然收紧手掌,握紧戟柄的一瞬间,它好似灵光闪过,按着记忆我武动起来。挑,刺,回勾,跃起自上而下劈落……渐渐的一招一式被我忆起,从生涩到娴熟,从断续到连贯,我不记得我武了多久,场中黄沙漫天,风吹动我的发,衣炔翻飞,戟在我掌中似要疯狂。
终于,全都记起来了。
我放下戟,深吸一口气。那一瞬间胸口瀛满了成就感,好像我是战场的王,是雄狮,怒吼一声能震彻天地。
我赶忙压下了这念头,太可怕,这种自豪感要吞没我,让我放弃仇恨放弃理智奋不顾身的只想做一件事——杀。
我有些无奈,看着冰凉的三叉戟,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个魔物。
把它放在一旁的兵器架上我便要回房,却在离房门口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停住了,我房门前,几个士兵用剑拦着一个人,我略略一打量,正是溱殁的心上人。
他拼命的往前冲,后面还有几个下人拉着他,饶是如此他脖子上胸前还是被锋利的剑锋划伤有些点点血迹,一边挣扎着一边哭,喊着溱殁的名字。纵使他是溱殁的爱人,我也不至于惯他惯的太过,在驸马门前吵闹已经可以定他的罪了。
我走过去,挥挥手让兵将退下,下人们也都跪下问好,只有他羁傲的站着,脸上全是泪痕,看着我恨不能把我吃了一样。
也是,爱人被整成这样,任谁也不能接受。他看了我半天,然后开口有些哽咽:“他傻了。”我点点头,表明我已经知道不用他再强调。“你……没有一点点感觉?”我轻轻皱皱眉,那种毁了一个人的惋惜感应该不算他口中的感觉吧,至此我都还以为他在因着溱殁跟我有过曾经而发出的妒忌。直到他猛的冲上来又被人死死拉住我才感觉不对劲,还没等我细想,那男子对着我大骂一句:“赫连少裎,我哥怎么看上你这么个东西!”
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疑虑的看他:“你哥?溱殁他不是孤儿吗?”那人冷笑:“我倒真希望我是他亲弟弟,一个捡的孩子都对待这么好。”我像晴天霹雳一样顿住,不知所措:“他……怎么从来没提起你?”“呵”他也不挣扎了,就站在那带点嘲讽的看着我:“告诉你?在你手里,我还能活么?就你这种人渣,不会不择手段的把他绑在身边?像现在这样?这下好了,他哪也不能去了,什么也干不了了,谁也不认识了!你满意了?你不就想要这……”
后来那少年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想着他做的一切,他固执的留在我身边,舍弃一切独守我一人。纵使他杀了我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任我折磨和怪罪也誓死不离开半步。我想他怎样都不算是对不起我们之间的感情,倒是我自以为是的误会他,打着成全他的幌子背叛了爱情。那新婚之夜他未出来阻止,是否也是如我所想,把自己当成万能的,退一万步来成全别人。耳畔回荡着那一声声痛彻心扉的笑声,他有多么深的绝望却连怨念也不曾有,我终是愧对于他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的感情。
而那血凝石溶于我体内,是沾上了我的血吧……
我才是那个负心人啊。
第三十章
“驸马”一声轻唤使我回了神。“已到晚膳时间了,溱……管家他不肯吃东西。”我心里倒觉得这小厮有眼色,知道该怎么称呼合我心意,我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我推门进去,绕过屏风就见一众下人手足无措看着床上的溱殁急的团团转。地上都是打翻了的食物,溱殁靠在床上明显的不配合。我皱皱眉,我还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更何况这孩子还如此不乖。
下人见了我忙跪下请罪,我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走到窗前站定,正愁怎么哄他的时候,袖口一紧。我回头一看,他站在我身后,一手拽着我的衣袖,有些胆怯的看着我。那眼神躲躲闪闪却又忍不住偷看让我忍俊不禁,伸手把他额前的散发别到耳后去,摸摸他的头:“怎么不听话?”他一脸似懂非懂,我叹口气,抽出衣袖拉着他的手到了桌前,他乖乖的坐着,也不闹。我伸手拿了块糕点递到他嘴边:“张嘴。”他竟也就乖乖的照做,薄唇轻启,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喂食完毕,他舔舔唇双臂一伸就趴在桌上,我用筷子敲敲他的头:“起来自己吃。”他没动静,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放下筷子把他抱起来,挑了些能用手拿的放在他近前,反手从架子上拿了条布巾,拉过他的手细细的擦。
烛火下,一双手白皙细长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暴露在阳光下,骨节分明掌心内还有曾习武留下的薄茧,指尖上是原来竹签钉过之后留下的浅浅的疤痕。我看着有些心酸,我想他在不见天日的牢里受了那么久那么狠的刑罚,那时他还没有失去武功,邵正自是不能奈他如何,那这一身的伤,和九天玄锁锁环,都是怎么弄上去的。当时因着烦躁和对他的怨没有在意,如今一细想才发现竟处处都是漏洞。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自愿的。
我想或许是因着他猜到如此才能让我消气,或者如此他才能继续留在这里。总之他受了,这一切他轻易就能毁掉的东西他毫不反抗的受了。心就像针扎了一样痛,我像在一片海中随着浪往更深的地方陷,然后旋进深海,永远尘封在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