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泉坐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着。

第9章

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好像是在瞬间，本来远处模糊不清的人声变得清晰起来。很快，楚泉和宋双非都意识到这样的喧闹声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围。

楚泉和宋双非同时打开门，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宋双非望向远方，沉声道：“肯定是那些不安分的怨灵又在瞎折腾了。”

楚泉仔细听了一会儿，“声音主要是从南边和北边传来的。宋大哥，我们分头行动吧。”楚泉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希望别影响城主休息。”

宋双非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好。”

楚泉点点头，转身向北方跑去。

声音越来越大，等楚泉终于跑到声音的源头，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李媚娘笑吟吟的脸。在李媚娘的身后，一群凶神恶煞的怨灵分成两派，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幽灵大战。这些怨灵没有武器，只能纠缠在一起，用手脚，甚至是用牙齿尽可能地对敌人造成伤害。由于他们没有实体，即使打得再激烈也不会流血流汗，这场景在楚泉看来竟有几分滑稽。

李媚娘把手指放在嘴唇边，“嘘，不要大声，跟我来。”

楚泉一声不吭地跟在李媚娘身后，两人渐渐远离了恶战中的怨灵们。李媚娘朝楚泉眨眨眼睛，“怎么样，我做的不错吧，楚公子？”

楚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混战之中的恶灵们，“你怎么做到的？”

李媚娘耸耸肩，“那些怨灵脾气本就不好，略施小计激怒一下他们边打起来了。”

“南边呢？”

“楚公子放心，南边只会比这边打得更激烈。”李媚娘自信地说。

楚泉点点头，“这次谢谢你。”

“不用谢我。”李媚娘笑道，“这就当我报答你救了我的孩子。”

看来这些怨灵心中并不是只有怨气。他虽然对李媚娘没什么好感，但这女人好歹也是舐犊情深，知恩图报，倒还是人性未泯。

“不过，媚娘很好奇呢。你身为安灵城的控灵师，本就该以管制怨灵为己任，怎么还煽动我们闹事呢？”

楚泉淡淡一笑，“想知道？”

李媚娘第一次看见楚泉笑，居然有些失神，片刻后才笑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好的，楚公子。下次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便是。”李媚娘又朝楚泉抛了个媚眼，扭着腰飘走了。

楚泉一路向北，看着面前灯火通明的宫殿，深吸一口气，轻轻走了进去。

远处怨灵的喧闹声逐渐变小，楚泉来到正厅，并没有看到那个怨灵。他走近水晶之棺，忍不住用手碰了碰燕熙潮的苍白的脸，很滑，很凉。楚泉很想知道如果这具躯体还有生命，摸起来又是什么感觉。

人都死了还怎么不安分，楚泉泄恨般地捏了捏燕熙潮的鼻子——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吧。

楚泉朝书房走去，果然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人影。要知道怨灵是没有影子的，这个影子是谁，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楚泉屏住呼吸，轻轻地靠近了窗户，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庄随的声音。

“王爷，姜安荣说的没有错。安灵城的控灵师一般只有两到三人，恐怕我没有办法混进来……”

片刻的沉默后，燕熙潮开口了：“既然只能有三个人，除掉一个便是了。”

燕熙潮的口气很平静，楚泉心里却猛地一沉。

“王爷的意思是……杀了他们？”庄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

“欲成大事，至亲亦可杀。更何况是区区一个鬼城城主？”

庄随一愣，“王爷的意思是除掉姜安荣？”

“有什么不对吗？本王记得他已经重病许久了。只要他死了，宋双非即可任安灵城城主。”

“王爷，每一任的安灵城主都是高级控灵师，而他们大部分的灵力都是从上一任城主身上继承下来的。如果城主意外死亡，不能把灵力过继给副城主，鬼城会大乱，怨灵四溢，这种混乱的局面显然对我们无利。如今姜安荣重病，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必已经在打算把灵力过继给宋大哥了，这个时候对他下手，完全没有必要。”

“那你的意思是？”

“不如从楚泉身上下手。他若死了，安灵城中少一个人，我再主动要求加入，想必姜安荣也不好拒绝。”

“……”

“更何况，属下已经对楚泉示过好了，他似乎没有和我们合作的意思。这种人留着对我们白害而无一利。”

楚泉握紧拳头，静静地等待燕熙潮的回答。

“既然如此，就照你们说的做吧。”燕熙潮说。

“是！”

楚泉看不到燕熙潮，他永远不知道燕熙潮下定决心杀自己是怎么样的表情。如果有可能，他还真想看看。

楚泉悄无声息地离开。走出宫殿后便一路狂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府邸。他听到的并不多，但足以让他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燕熙潮暗中计划着什么，而且照这种情况来看，他蓄谋已久。

第二，宋双非已经和燕熙潮达成了合作的关系。

第三，永远别试着和怨灵交朋友。

楚泉有些胸闷，他自认为对燕熙潮相当不错，虽说没有像对小男友一样宠着，好歹也牺牲了不少宝贵的睡眠时间陪着他啊！结果人家想要他的命的时候那叫一个毫不犹豫。

即使很不情愿，楚泉还是必须承认自己现在有很重的挫败感。他咬牙切齿地下定了决心，把这件事搞定以后，再也不会再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身上花那么多的时间——即使那个人长得很对他的胃口。

宋双非还没有回来，看来城南那边真的闹得比较严重。楚泉来到姜安荣的房间，整个安灵城也只要这位老人是他可以依靠的。

姜安荣白天的时候消耗了不少精力，现在即使是在睡梦中，脸色还是相当不好看。楚泉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觉得前途一片晦暗。姜安荣病了这么久，安灵城的事物几乎都是由宋双非来处理，他自己也只是接触了一些小事，可以说，安灵城已经被宋双非控制了。楚泉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告诉姜城主真相，让他千万不要把灵力过继给宋双非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楚泉在床边坐下，轻轻地叫了句：“城主。”

姜安荣毫无反应。

楚泉又叫了几句，姜安荣依然睡着。楚泉心道不好，俯身摸摸姜安荣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看来他的病又加重了。

“楚泉。”宋双非大步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

楚泉闭了闭眼睛，把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城北的骚乱已经差不多被我镇压了。我回来想看看城主怎么样了，结果……”楚泉焦急道，“城主的病好像恶化了些。”

宋双非立刻走了过来，看见姜安荣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面露不忍。

“城主白天的明明精神还很不错。”

“城主的病一直时好时坏。楚泉，你忙了一夜，回去休息罢。”

“我没事，倒是宋大哥你一定累了吧，不如让我照顾城主。”楚泉想守在姜安荣的身边，第一时间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可宋双非并不会让他如意。“这些年都是我照顾城主，我已经习惯了。你先回去，这里有我，你不必担心。”

楚泉再强求说不定还会引起宋双非的怀疑，他别无它法，“好。”

姜安荣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整个人虚弱不已，这期间宋双非一直守在他身边，即使已经醒了，宋双非还是寸步不离，就连晚上也是睡在城主的房间里，楚泉根本没有机会和城主单独交谈。

以前楚泉还觉得宋双非对城主还不是一般的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就算是亲生骨肉也不做到宋双非那般，可现在楚泉忍不住想，宋双非守在城主身边究竟是为了照顾他，还是为了控制他？说不定，就连姜城主的病，也是他……

楚泉心惊胆战的，燕熙潮已经决定了要他的命，他每天都在担心自己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三天后，楚泉虽然还四肢健全地活着，但他已经被折磨快神级衰弱了。

“楚泉，你再给继续浇下去，菜就要死了。”

楚泉回过神来，抬起水壶，勉强笑了笑，“宋大哥。”

“在想什么？”

“没什么。”

见楚泉的眼神躲躲闪闪，宋双非打趣道：“你该不会是在想女人了吧？”

“啊？”

宋双非拍拍楚泉的肩膀，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也难为你了，来这里这么久，一个女人都没有见到过。”

“……”

“正好，我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出城跑一趟。”

楚泉第一反应就是宋双非要对自己下手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哦？是什么事？”

“这几天城主病情加重，用了很多药，有几味药材已经不多了，我想请你去附近的少华城买一些药材回来。”注意到楚泉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宋双非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好，我开张药单给你，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出城吧。”

第10章

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安灵城，楚泉十分纠结。如果宋双非和庄随等人真的打算要自己的命，完全没有必要把他引诱出城，安灵城就那么几个活人而且几乎全是他们的人，只要在白天直接给楚泉一刀，就能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那么，宋双非为什么要他出城，难不成真的只是要他去买药？

楚泉正辗转反侧时，门外突然传来李媚娘的声音：“楚公子，你睡了吗？”

楚泉起身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服，“没有，你进来吧。”

李媚娘飘了进来，让楚泉吃惊的是，她并不是一个人，一个相貌年轻秀丽的女怨灵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楚泉。

“有什么事吗？”楚泉问。

李媚娘牵过女孩的手，道：“这个小姑娘名叫符风荷，三年前去的，去的时候不过十八岁。”

符风荷朝楚泉点点头，“楚公子。”

“你们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媚娘妩媚一笑，“楚公子真会说笑话，我们白天无法现身，自然只有晚上来了。”

楚泉淡淡地扫了李媚娘一样，“说重点。”

“是我有事相求。”符风荷道，“还请楚公子帮我实现最后一个愿望。”

楚泉疑惑道：“最后？”

符风荷淡然一笑，“我已经不恨了，也不怨了，只要了却心中最后的意愿，也将完完全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李媚娘说：“楚公子若是有兴趣，就听我讲讲风荷的故事吧。”

“说。”

“风荷本是少华城中一家普通人家的女儿，却被最不普通的男人看上了。”李媚娘看了符风荷一眼，“少华城少城主，赵谦。赵谦已经娶了正妻，但还是想把风荷娶回家做妾。可那个时候，风荷已经是许了人家的，她的未婚夫虽然家境贫寒，但和风荷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也算是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结果，赵谦死活不肯对风荷放手，用尽各种手段，上演了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硬是把风荷娶回了家，甚至把风荷的未婚夫赶出了少华城。不过，赵谦虽然得到风荷的手段并不怎么光彩，但他对风荷还真是好的没话说，把人娶回家后，是百般疼爱，几乎每天都去风荷的房里……”

符风荷忍不住打断她：“媚娘，别说了。”

李媚娘笑道：“怎么，害羞了？也对，对你这种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躺在不爱的男人身下承欢，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呢。”

“媚娘！”符风荷看上去相当窘迫，楚泉觉得如果她还活着，脸肯定已经红了个透。

可是活着的李媚娘就没有属于女人的矜持，更别说已经死了。“哎呀，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符风荷低声道：“楚公子还在这里呢。”

李媚娘笑得更暧昧了，“那有什么！我敢和你打赌，就楚公子这样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人向他投怀送抱，他早就习惯了，是不是啊？楚公子。”

楚泉平静道：“少说废话。”

李媚娘有些失望，天知道她多想和楚泉探讨一下某件事。“风荷进赵府后，无论赵谦多疼爱她，她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结果，有人不开心了。赵谦的正妻三天两头地找风荷的麻烦。风荷有身孕后，更是想方设法地侮辱她。最后，她趁着赵谦不在家，甚至雇了一个少华城中有名的流氓，半夜三更地摸进风荷的房里，把她……”

符风荷表情渐渐僵硬起来，咬着嘴唇，转头不去看李媚娘。

李媚娘面露不忍，“她那个时候刚好怀孕两个月，正是胎气不稳的时候，孩子就那样没了。风荷也活不下去了，在咬舌自尽前指着赵谦一家人说，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可是，当风荷带着满腔怨气化为怨灵，还没有报仇，立刻就被赵家请来控灵师控制住了，后来就被送进了这座鬼城。”

楚泉一阵唏嘘，“你们希望我做些什么？先说好，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不做。”

符风荷冷声道：“前阵子，我听副城主说到少华城的情况。赵谦知道整件事的经过后，立刻休了他的妻子。那个女人气得吐血，大闹了一场，赵谦对始终对她置之不理，不久前，那个女人也因病逝世了。我死后，赵谦没有再娶，尊我为正妻，也没有纳妾，升任城主后，更是把我的灵位供奉在赵家的祠堂里，受赵家万世香火。我虽对赵谦无情，但他毕竟是我的夫君，除了违背我的意愿把我娶回去，也没做过其它对不起我的事情。既然真正害我的人已经不得善终，我大仇已报，怨气散去，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人世间了。只是，我希望在我完全消散前，能在我母亲的灵位前给她磕个头，尽我最后的孝心。”

李媚娘道：“楚公子，你明天也要去少华城，就顺便帮风荷把她母亲的灵位带回来吧。”

楚泉点点头，“举手之劳，我答应你们便是。”

符风荷感激道：“多谢楚公子！”

第二天，楚泉就带着两张单子出了城。第一张记录着他需要采购的药材，第二张写着符风荷老家的地址。

少华城是离安灵城最近的一座城池，楚泉走了半天才到。进城之后，他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觉得有些头晕。毕竟他在几乎空无一人的鬼城待了那么久，有的时候一整天都见不到一个活人，现在看到这么多同类，居然很不习惯。

楚泉先在一家小店吃了点东西，再去了城中最大的药店，把所有的药材要买齐，最后照着符风荷给他的地址，来到了符风荷的家。

这是一间简陋的农家小院，门开着，楚泉走了进去，在院子里叫了一声：“有人吗？”

一个驼着背的老人杵着拐杖走了出来，“来了来了！”

这应该就是符风荷的父亲吧。楚泉笑着和老人家打了个招呼，随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老人听了，泣不成声，抓着楚泉的手哽咽：“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