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软禁，折磨了三年。三年来，他把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用在我身上，有些药，一旦沾上了，想戒掉比登天还难。他逼我用药，又逼我戒药……如此往复。最后一杯毒酒倒是让我解脱了。如今他也去了，却与顾白和本王的死法截然不同。呵呵，不出几日，他便要入皇陵了吧？他会葬在我的父皇母后身边，享大燕皇室万年供奉。和本王……连一座城都出不了，永远被困在这鬼城之中！”

楚泉第一次看见燕熙潮这般激动。永远，这是一个常用常说的词。楚泉记得他对他的小男友说过永远，也没过多久，他们就分手各自去寻找下一春。而燕熙潮口中的永远，是真真切切的永远，他已经在安灵城中待了四十年，以后还有无数个四十年等着他……

楚泉心里被触动，他无法想象燕熙潮是怎么面对永无止境的漫漫长夜。只有他能放下仇恨，怨气消散，自然能够解脱。可楚泉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背上了弑君谋反的罪名，遗臭万年，又亲眼目睹自己忠实部下被腰斩，而他的仇人却活得比谁都好，死得也比谁都光荣，他能不恨吗？

楚泉终于明白，有些怨灵也是并不是不想结束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他们想，可是他们做不到。能让他们死都不瞑目的仇恨，又怎么能说放下便放下呢？

楚泉的喉咙上下滚动，同情心泛滥：“王爷，没有办法摆脱吗？”

燕熙潮平复了一会儿，再看向楚泉时眼眸中一片宁静。“有。”

“什么？”楚泉下意识地问。

“获得……”话还没有说完，俊美的怨灵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楚泉朝窗外一看，天亮了。

楚泉心事重重地回到府邸。没一会儿，天就完全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楚泉自嘲地摇摇头，燕熙潮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他干嘛要为人家的处境想那么多。

吃早饭时，饭桌上奇迹般地多了一个人。姜安荣坐在轮椅上，手中拿着筷子，颤颤巍巍地用起了早饭。

前几天病得那么严重的姜安荣，如今气色好了不少。楚泉的第一反应便是，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而后又暗骂自己乱想，没事瞎诅咒人做甚。

楚泉笑道：“城主，你今日看上去精神很不错啊。想必不出几日病就要好了罢。”

姜安荣摇摇头，“这病，我心里也有数。”

“城主，”宋双非道，“今日天气不错，待会我带你去晒晒太阳。”

“也好，我竟有几月不曾踏出房门了。”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楚泉不知怎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那张有着殷红嘴唇，白皙皮肤的尸体，顿时就没了胃口。楚泉思索了一番，道：“昨儿半夜我被一阵哭声吵醒，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女怨灵在嘤嘤哭泣。说什么厌倦了这永无止境的生活，想要重新开始。她看着怪可怜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姜安荣咳了两声，宋双非连忙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能有什么办法。”姜安荣道，“灵体由怨气而生，只要她能放下心中所怨，自然遁入轮回。”

楚泉追问，“难道除了这样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没等姜安荣说话，宋双非便道：“怨灵还可以修得实体。”

楚泉一愣。实体？那不相当于死而复生了吗？

姜安荣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厉声道：“胡说什么！这时间没有任何术法能让人复活。怨灵有实体？那和作恶多端的僵尸有什么区别！”

宋双非低下头，“是，属下错了。”

姜安荣又瞪了两人一眼，“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议论此事，必将严惩。”

楚泉嘴上说的是，可宋双非那句“可修得实体”还是被他暗自记在心里。

姜安荣有一点说错了，有了实体的怨灵不会和僵尸一样，因为他们还有属于自身的思想。

楚泉虽然好奇。但也不能再去问宋双非。他把房间的书翻了一遍，毫无所获，又去城中的善俗阁寻找答案。

善俗阁中收藏了很多与控灵相关的书籍，一共有两层，而以楚泉的权限，他只能看第一层的书。

楚泉把第一层的书草草地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楚泉也不奇怪，就算有怨灵修得实体的术法，看姜城主的表现也知道这会是一门禁术，自然不会被轻易找到相关书籍。楚泉看着通往第二层的楼梯，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8章

几日后，楚泉再见到燕潮溪时，人王爷又恢复了冷美人的模样。楚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上次你还没有说完的话……”

“怎么？”

“你是想获得实体吗？”

燕熙潮定定地看着楚泉，“如果我想，你会帮我吗？”

“不会。”楚泉毫不犹豫地说。

燕熙潮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墨色，“你倒是回答的很果断。”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即使用某种方法，让逝去的人回来，也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燕熙潮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和本王说这些？”

楚泉有些尴尬。人就是这样，虽然心知肚明某些事不能去问，不能去做，但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像漂浮在他面前的美丽且神秘的怨灵。楚泉明明知道，和一个怨灵接触太多确确实实不是什么好事。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接近，去探寻。

楚泉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是我说错话了，以后我们不说这些。”

这夜，楚泉早早地就从城北回来，本想好好睡个觉，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情也莫名地烦躁，连带着身上也燥热不堪。他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在这期间，他一直过着禁欲的生活。苍天可鉴，自从他有了第一个男朋友，就从来没有空窗这么久。楚泉是一个相当注意生活品质的人，除非万不得已，他才不想靠自己的双手解决问题。毕竟到目前为止，他只见到过三个活人，两个老头子，一个中年大汉。楚泉显然对这三人提不起一丝兴趣。他喜欢脸蛋漂亮，瓷娃娃般的男孩，有一个人倒是很符合他的审美，只不过……

楚泉叹了口气，翻个身，强迫自己不去瞎想。

楚泉没有想到，很快他就能见到第四个活人。当时他正在菜园里辛勤地劳作，抬起头擦擦汗，就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在门口探头探脑。

楚泉一愣，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站在那里的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出声询问：“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眼见已经被发现了，干脆走了出来，看见楚泉，微微鞠躬：“这位一定是楚公子吧？”

楚泉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五官虽然平淡，但让楚泉觉得有些眼熟。“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进安灵城的？”

年轻人刚想回答，宋双非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庄随？”

年轻人立刻眉开眼笑，“宋大哥。”

“宋大哥，这……”楚泉疑惑道。

“楚泉，这位是庄越将军的孙子，庄随。”

楚泉点点头，“这不是重点。他是怎么进城的？”

庄随笑道：“楚公子，别看我这样，我自五岁起就开始学习控灵之术，现在已是一名初级控灵师了。”

“哦？”楚泉扬扬眉毛，“可是据我所知，即使是等级再高的控灵师，没有暗影之墙护体，贸然进入安灵城也只有死路一条。而暗影之墙，只有安灵城中才有少量几块，你又是如何……”

庄随一脸尴尬，宋双非淡然道：“楚泉，是我把一块暗影之墙给了将军。”

楚泉惊讶道：“什么？”虽然楚泉不知道暗影之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能看出来这护身符数量稀少，故而十分珍贵。宋双非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宋双非没有理楚泉，而是转向庄随：“你这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哦，事情是这样的……”

楚泉打断庄随，“有什么话我们进屋再说，请吧。”

楚泉替两人倒了杯茶，三个又寒暄一番，庄越才说出了他的目的。“我从小便立志成为一个能名扬天下的控灵师，可由于祖父在朝为官，我在京城长大。想必你们也知道，京城中的控灵师并不多，而除了国师，更是没有几个真正有实力的控灵师。我有心学习，却苦于没有合适的人教导，苦练十几年，到现在还只是个初级控灵师……”

“庄随你过谦了。你年纪轻轻，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是非常难得。”

庄随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您说，我本来也觉得自己有几分水平。可上次见到宋大哥，才真正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宋大哥，我非常仰慕你，希望能拜你为师！还请你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

“庄随，你这是……”宋双非面露难色，长叹一口气，“我听庄将军说，你去年已中举，日后在朝为官前途无量，又何况放弃这大好前程，跟着我学习控灵之术？你天赋极高，想必自学也能成材……”

庄随一脸坚定：“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祖父也答应了我，还请宋大哥成全！”

“这……”

楚泉冷眼旁观，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总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宋双非转过头询问楚泉：“楚泉，你怎么看？”

楚泉想了想，刚想回答，就听见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不行！绝对不行！”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姜安荣正自己推着轮椅，从侧殿出来。宋双非连忙走了过去，“城主，你怎么自己下床了？”

庄随立刻起身，朝姜安荣行了个礼，“晚辈见过姜城主。”

姜安荣打量着庄随，“你就是庄越的孙子？”

庄越恭敬道：“是。”

“双非，你和庄将军的私交原来这般好。他唯一的孙子都要来拜你为师。”楚泉听出姜安荣的口气中有几分不满。

宋双非低声道：“双非不敢。只是这位庄公子，在控灵上的确很有天赋。”宋双非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安灵城这么大，多一个人……”

姜安荣厉声打断宋双非：“双非，莫非你已经忘了？安灵城中控灵师自从建城以来就没有超过三个。你现在要让第四个人来，是在诅咒谁早死吗？”

宋双非脸色一沉，“不敢。但是城主，大燕并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安灵城中只能不超过三个人……”

“大燕的律法？”姜安荣冷笑一声，“你敢发誓你从来没有违背过大燕的律法？”

宋双非不语。楚泉突然有种感觉，这位老人虽然卧病在床已久，可是说不定心里把什么看得都很清楚。连楚泉都察觉到了宋双非和庄家人之间有点不正常，姜安荣不可能没看出来。

庄随唯唯诺诺道：“城主，请不要责怪宋大哥，是我求学心切，没有考虑太多……”

姜安荣说：“这是我们安灵城内部的事情，不劳庄公子费心。”

庄随赔笑道：“是。对了，城主，祖父让我带点东西来，感谢上次城主、宋大哥和楚公子的招待。因为安灵城与外界交流很少，祖父知道城中所有的物资大部分都是自给自足，所以特意命我带来一些食物、酒水、衣物之类的必需品。”

楚泉原以为正直古板的姜安荣会拒绝庄家的“好意”，没想到姜安荣问了句：“东西呢？”

庄随忙道：“东西太重，我让下人抬到城门口了。”

姜安荣点点头，“楚泉，你去把东西抬进城吧。”

“是。”

“时间已经不早，安灵城不留外人过夜，庄公子请回吧，老夫送你出府。”

楚泉走上前推着姜安荣的轮椅，趁庄随不注意，欠身在姜安荣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老人家不屑要庄家的东西呢。”

姜安荣淡然道：“他们想给，我为什么不要？要了你也能少种点菜。”

楚泉忍不住笑了，他在安灵城这么久，第一次发现这位年过六旬的城主竟有几分可爱。

楚泉和庄随一路出了城，城外果然摆着不少生活物资。楚泉有些头疼，别人不能进城，要他一个人搬少说要来回三次。

庄随看出了楚泉的烦恼，爽快道：“楚公子，你直接把车推走就好！不用客气！”

“这怎么好意思？”楚泉嘴上说着，却主动从一个小厮手上接过了推车，“多谢庄公子了，楚泉先走一步。”

“请留步。”庄随拦下楚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楚泉，“这点小礼物，还请楚公子不要嫌弃。”

楚泉打开一看，原来是几张银票。楚泉笑道：“庄公子，你也知道，我们一年都没几次机会出城，要这有何用？快些收起来罢。”

庄随朝楚泉眨眨眼，道：“总有机会用的。”

楚泉笑而不语，把信封递还给庄随，推着车走了。

庄随看着楚泉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直到楚泉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庄随才对身边的随从道：“拿笔和纸来。”

庄随简单地写了一封信，交给随从，嘱咐道：“你把这信交给老爷。”

“那少爷您呢？”

“我必须再进城一次，向王爷说明现在的情况。”

随从劝道：“可是，刚刚看楚泉的样子，说不定已经对您起了疑心，要不，还是等几天再去吧？”

“不行。”庄随果断道，“今天晚上，我必须见到王爷。”

晚上，楚泉喝着好酒，吃着庄随送来的牛肉很不错。用过晚饭，他去看了一眼姜城主。老人的精神看上去比前阵子好了不少，但他的情况一直时好时坏，楚泉和宋双非也不敢掉以轻心。

向城主请完安，楚泉打算去城北欣赏欣赏某张俊美的脸。可他还没有走出府，就被宋双非叫住了。

“楚泉，马上就要入夜了，你要去哪？”

楚泉说：“晚上吃得略多，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这个时间还是待在府上比较好。想要消食，在院子里走走便是，我今晚刚好有空，和你一起罢。”

楚泉愣了一会儿，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一起在院子里走了会儿，又去善俗阁看了看书，等到外面隐约传来怨灵们的喧闹声，楚泉突然道：“糟了，我想起今日庄越送我们的东西，我还有一些没搬回来。”

“等明日再搬也不迟。”宋双非道。

“还是现在去搬吧，不然明日又忘了。”

“也好，我和你一同去。”

“可留城主一人在府上不太好吧。宋大哥，我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宋双非思考了片刻才道：“好，我就在这等你。”

半个时辰不到，楚泉准时回到了善俗阁。两人又看了一会儿书，才各自回房。

楚泉没有上床，他静坐了片刻，想继续他被宋双非打断的事情，可是宋双非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只有自己一打开门，他那边肯定能听到动静。可是，如果真如他所想，宋双非是有意在今夜把他留在府邸，那他更要出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