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好像不妨碍你深爱他？”否则为什么会为他报仇？

“他们离婚了。他抚养我。我住在奶奶家。从那开始，他很努力做个好父亲，虽然不能说适得其法。仅有的几点能算做得好的……他给我攒上法学院的钱，存在我的名下，给我看，要求我表现更好一点、更好一点、再更好一点。”

维特还想深入这个话题，又怕令艾瑞克不快，试探着道：“那后来……你肯定很难过。”

“是难过，但不是毫无准备。”艾瑞克耸耸肩，“怎么说呢，担心成真。”

“你不怨他么？”

艾瑞克无奈一摊手：“噢，我挺会安慰自己的。‘遇到不幸，往下看’——还有很多人更倒霉呢。”

以维特的家庭背景，他显然是其中一个。所以听了这话，维特转头瞧瞧艾瑞克，打量了他一下，末了承认：“是有。詹姆斯告诉你了？”

“重要信息，我不卖给不知根底的人。”艾瑞克坦然道。

维特点点头，不大自在，踱开了几步。

艾瑞克也望了一会儿纪念碑，让维特一个人呆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过去：“其实，‘往下看’这个办法，你也适用。”

“我？”还不够倒霉？！

艾瑞克吐出一口气，望向了远处的观光客：“很不幸不等于最不幸。世上的事，没有最，只有更。——至少你幸存了，成长了，成功保护了弟弟。”

维特没吭声。但也没抗议、没走开。

“现在，你已经足够强壮了。虽然天气不好时，旧伤还会作痛；白天受到了触动，夜里还会做噩梦……但这些只占你现在生活的一小部分。”

“你会吗？”

“会。”

维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是的，我怨恨命运不公。我原该享有一个平凡的温暖的家庭……甚至还有詹姆斯，我甚至怨恨詹姆斯！他那么小，那么天真无邪，我怎么能把他留给那些混蛋？我不能……可你不知道，那有多难！”

艾瑞克深以为然：“是的，没人知道那有多难。”

他说的是一开始几次穿越时遇到的问题。语言，风俗，价值观。但这些都还能处理，学习、换地方生活、求同存异。可是孤独感不能，只能接受。

维特则以为他说的是去黎巴嫩，调查贝鲁特爆炸案，孤身复仇的事。

两人没再说话，静静站着。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游客走向他们这边。

艾瑞克打破了沉默：“我们回去吧。”

维特点头。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维特突然道：“艾瑞克，我很感激能够遇到你。上次，还有这些天。你可能不知道，你愿意跟我说那些，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随着这话，他们停下了脚步。

艾瑞克看维特：“那么，我很高兴你这样告诉我——说实话，这比我预料的早得多。”你振作得很快。

维特笑了笑：“其实，你原先的预料恐怕是对的。只不过，有些事情，我也没想到……我很惊讶它还能发生。”

艾瑞克有点猜到了：“不管怎么样，那是好事。”

“是的，那是好事。不管——”维特看艾瑞克，“你接下来的答案如何。”

16、表白

话说到这个地步，艾瑞克当然明白接下来是什么。这令艾瑞克有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

无私的爱情，一般有丰裕的生活和宽广的前程做基础。像维特这个状态的人，爱起来大多很自私，像抓一根浮木——事实上也的确是在抓浮木。

维特会强调他同意与否都不要紧，那他未免爱得太卑微了。

艾瑞克的短暂沉默，令维特难堪。

好在艾瑞克很快将思绪拉回正题，认真问维特：“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维特惊讶地看向艾瑞克——猜到了下文却还问，这个简直就是……同意了？！

艾瑞克轻轻重复了一遍：“你想问我什么？”

“我可以……”维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见鬼！比平时难听多了！“对你期待更多吗？期待一种，亲密的珍贵的关系……你知道的，我不是在说一般意义上的朋友。”

艾瑞克笑了，点头：“可以。”被帅哥表白总是享受，来多少次都是。

维特不敢置信：“可我，你知道，我……”

“可以。”艾瑞克打断他，望着维特的眼睛诚挚道，“没人是完美的。你很好，你当然可以。”他从裤兜里抽出一手，拥过维特与他贴了一下额头，“你这么好，当然可以。”

这赞美与承诺近在咫尺，轻柔低沉，却也坚固可靠。

维特有两三秒什么动静都没有，而后他回拥艾瑞克，逐渐收紧手臂。

艾瑞克原本没有打算在公众场合太过火——毕竟这个年头，在特区，同性恋婚姻还没合法——但显然，维特需要这个。所以艾瑞克抽出另一手，回应维特、给了他一个真正的拥抱；而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吻了维特。

按照艾瑞克一开始的打算，这只是个表达温情的吻。

但维特的技术很一般。不能说不及格，但也只是合格。

结果就是，艾瑞克一开始还腹诽了一下维特所有的前男友，后来就被双重快感——本能的，以及精神上的征服快感。——迷住了，尽情拉着维特投入享受。

直到维特逸出一声呻吟的鼻音。

艾瑞克微微吓了一跳，继而莞尔，连忙从沉醉中捡回神智，松开维特。

维特满面通红，睁开眼看艾瑞克，不满而疑惑；紧接着他醒悟过来，弯下身遮掩、撑着自己膝盖不说话。

这一眼可真是火上浇油！

艾瑞克无奈深吸一口气，一边平静自己，一边转开目光看看四下。

这不是周末，只有观光客。而观光客大多不是自己开车，不走这边，所以，没什么人看到他们——至少没人站住盯着看。

艾瑞克就没打扰维特，只是把手放在维特肩上等他平复——如果情况不太妙，他可以拿“国父华盛顿，三维视图，德法战争，电子夸克，五大洲七大洋”这种词串来帮维特熄火。

几分钟后，他们去取车。

一路上艾瑞克没说什么，让维特尽情享受表白得到回应的快乐。

直到上车前，艾瑞克才道：“维特，你可以期待更多，只是千万不要期待太高。因为——在某些事情上，我的确先你一步学到了一些东西；但在那之外，总体而言，我就是个……懒虫。”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

“懒虫？”维特想了想，“所以你喜欢住酒店？”

艾瑞克乐了：“对极了。”

维特跟着乐了，而后他望着艾瑞克，缓缓靠近。

又是一次吻。不止一个。

小半个钟头后，他们终于上车回酒店。

晚餐是四个人一起用的。

詹姆斯宣布，公司有重要事项要处理，他和凯西不得不回去了。

而后他担忧道：“可是房子还没找好。要不就古董家具那套？虽然贵了点，但是地段很好。”

维特摇头：“我讨厌那些家具。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找。”

詹姆斯不太放心，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妥协：“好吧。”

接着两兄弟讨论了几句生意上的事。

艾瑞克从头听到尾，顺便吃完了他的晚餐。等他放下刀叉，拿餐巾擦了嘴，两兄弟也说完了。

艾瑞克这才问维特：“我有一个公寓，也在刚才你们说的那条街，就侧对面的楼。结构面积都类似，现代极简主义风格，明快色调，朝东南。友情推荐，价格——古董家具公寓的一半。明天去看看？”

这个价格中等偏低一点点。没低到欠人情的地步。

维特意外。

“太好了！”詹姆斯大喜——经过之前的情报交易，他对艾瑞克的信誉很有信心——又奇道，“那你为什么住酒店？那地段很方便啊。”

艾瑞克直摇头：“以前试过了。还得找清洁工，健身房，干洗店，厨子或者外卖……一点都不方便。”

詹姆斯骇笑，叉了一大块肉堵住了自己的嘴巴，以目光询问维特。

维特愉快道：“多谢。”

之后，他们聊起了即将到来的感恩节。

詹姆斯打量了维特和艾瑞克两次，对凯西道：“帮我个忙，去把房间里的酒拿来。离别前开瓶好的喝一杯。”

——房间里哪来的酒！

这是支开她。她得假装回房，绕路去酒吧买瓶好酒，而后回来。

凯西耸耸肩，微笑：“好的。”起身离开。

詹姆斯咽下嘴里的东西，呷了一口红酒：“我说，你们两个感恩节打算怎么过？”

维特给了詹姆斯警告的一眼。詹姆斯当没收到。

艾瑞克坦然：“给妈妈打个电话，然后可能会去个派对，也可能不——其实酒店这儿就不错啊。”

“不回家跟你的母亲一起过？”

“回自己家也不错，社区肯定有活动。但妈妈那儿不会去。她离婚早，另建的家庭也有了两个孩子，我不大习惯那儿的氛围。毕竟分开很多年了，彼此之间除了血缘关系并无其他联结。”

詹姆斯了然点头，故意打了个响指：“嗨，艾瑞克！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维特猜到了，低声呵斥詹姆斯：“够了，闭嘴！”

艾瑞克也猜到了，看着詹姆斯，微微一笑，宽和纵容——这小破孩！

够淘气的。

詹姆斯没理维特，说了下去：“你何不跟维特一起过节呢？”

维特抬手一捂额头。

他还不想这么快让詹姆斯知道……很奇怪不是么？不久之前还为跟上一任分手而自杀……

“是个好主意。”艾瑞克诚恳赞同，“不过——”

詹姆斯皱眉：“不过什么？”

艾瑞克缓缓道：“早上、中午，维特总是点咖啡。”

“是啊。”詹姆斯不明所以，“咖啡跟感恩节有什么关系？”

艾瑞克耸耸肩：“胃不好却喝咖啡，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他看向了维特，“我不是个万能主人，所以从不挑战这样的坏客人。”

这可真是……太不客气了！

詹姆斯大为意外，接着恼火：“嘿，艾瑞克！”

但维特的反应却是心虚——相爱的人，保重自己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对方。而且他还想起了在乔治那儿干活时，两人的对话。

“唔，我会把咖啡从食谱上删掉。”维特连忙道，镇定了一下，又补充，“当然，还有红薯。”

詹姆斯一见维特这样的态度，大感不妙：“维特？这关红薯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关键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家伙的态度？！

这跟他期待的相反了！

艾瑞克没理詹姆斯，他仔细看了看维特的神色，认真道：“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如果到圣诞节之前，你不喝咖啡，换成牛奶之类的，那我就请你去我家过节，怎么样？”

“喔，好贵的请柬！”詹姆斯受不了了，“谁稀罕！”

维特被詹姆斯嘲笑得十分尴尬，但他却是望向艾瑞克的眼睛；片刻后，他郑重点头：“好。”

艾瑞克满意了，转向詹姆斯：“你会回来过圣诞节？”

这可戳到了弱点！正中要害！

詹姆斯顿时矮了：“不，恐怕不行，公司……”

“这不就得了。”艾瑞克截断了他，“那你不高兴维特去我家吗？”

“他干吗要去你家？！他可以去——”詹姆斯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去中东显然不行，出境容易回来却会有麻烦；去教子家？那比去艾瑞克家更糟！

詹姆斯看看维特，结果却发现……

维特的脸已经红了！

詹姆斯顿时恨铁不成钢，深呼吸，硬邦邦转向艾瑞克，亮出一个八颗牙的微笑：“高兴，当然高兴！非常高兴！”说完丢下刀叉，抓起餐巾一抹嘴就走了。

哦他真蠢！居然还想着给他们创造机会！这两人根本已经搭上了！

真是神速！他才缺席观光活动一天！

就一天！

一天！！

一天！！！

艾瑞克目送詹姆斯离去，莞尔失笑，转头倾向维特道：“有个弟弟还是挺有趣的。”

“是的。”维特慌乱起身。

艾瑞克微微疑惑：“你去哪？”

他躲开了他的靠近。他们晚饭前还接过吻。这是……害羞？

“酒吧。”维特说出口就后悔了。他当然不会以为，艾瑞克要求的不喝咖啡就仅仅是不喝咖啡——酒精同样对胃很有刺激性。“嗯，我就是想去那儿消磨一会儿时光。”

他看看艾瑞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站着、艾瑞克坐着……这令他想起刚才的躲避行为。那的确叫人疑惑，维特连忙补救：“一起来吗？”

艾瑞克释然：“好啊。”

17、栽了

两人到酒吧时，刚好碰上了拎着一瓶葡萄酒慢悠悠晃荡出来的凯西。

凯西看看他们，看看手里拎的酒：“看来我该去退了它？”

艾瑞克一看就明白了，坏笑：“为什么不拿回去喝呢？绕了这么一圈也该有点报酬。反正詹姆斯买单。”

凯西一乐：“好主意。”

维特很无奈：“你们能不能别当着股东的面商量公款私用？！”

凯西笑容一滞。

艾瑞克连忙挥手示意凯西走人，低声劝维特：“詹姆斯不年轻了，而人的年龄越大，生活习惯越固化。他还没结过婚吧？再不结婚可能性就很小了。他们如果成为一对，那挺好的不是么。我们插不了手。不过——可以放过那瓶酒，给他们增加一点机会。”

维特骇笑：“你可比我这个当哥哥的还关心他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艾瑞克莞尔：“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他们，更主要的是为了你。”

维特咬牙：“你这该死的甜言蜜语……”

艾瑞克抗议：“我没有，我真心这么想。”

维特投降了，笑了：“我的意思是你很……”很会挑时间说情话！“贴心，令人感动。好吧，我们没遇到凯西。”

“很高兴你这么说。”艾瑞克开心了，一瞥四下没人，扣住维特吻他。

维特匆匆结束这个吻，几乎逃进了酒吧。

艾瑞克也没在意——地点确实不大妥当。

他悠然跟了进去。

作为情侣，当然挑选不吸引灯光和目光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