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去中东，是因为那里战乱，因为那里无视人命，因为那里说不定有一天会有人杀死他。”

詹姆斯愣了；皱眉苦想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颓然一矮，挺直的腰背都弯了下去：“哦天那……你是对的！你竟然是对的！”

听得进去就好。艾瑞克满意一点头

詹姆斯深吸一口气，又坐直了，咬牙狠下决定：“所以这一次，他必须留在境内！”

这么快振作了？

这么快意识到眼下的重点所在了？

艾瑞克挑眉，欣赏地看着詹姆斯，冲他点了点头；而后艾瑞克趁机提出了问题：“你比他年纪小，又信赖他，看不出这一点不奇怪。可是——别人呢？就没人发现吗？”

11、争执

“我想你也了解，做我们这一行的，认识的朋友很多，真正的朋友就不太容易交到。至于——”詹姆斯撇撇嘴，“那位霍奇先生，哼！很显然，哪怕是跟他前妻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什么时间关心妻子儿子，以至于走到了离婚那种境地，那么，等到换了维特，一个精明强悍的、不脆弱不幼小的男人，难道还能指望尊敬的霍奇先生突然就变得不那么忙了？”

好重的怨气！

“你说的对。”艾瑞克有点好笑地叹了口气，“那么，你跟维特也这么说霍奇先生？”

詹姆斯抿起嘴瞪了艾瑞克片刻，承认了：“是的。我没想到要，嗯，跟维特客套。你看，他是我哥哥。”

“我指的，不是要你去跟维特客套。”艾瑞克无奈摇头，“照我看，霍奇先生还是关心维特的。”不然那天赶到维特自杀未遂的现场后，就不会是那个反应；不然昨晚也不会打来电话，更不会提出那样的请求和交易了。

“詹姆斯，不管你多不喜欢霍奇先生，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有些东西，你可以给维特，他不能；而另外一些……

艾瑞克停下刀叉，抬起眼直视詹姆斯，缓缓道：“你给不了维特，他却可以。”

“我知道！”詹姆斯避开了艾瑞克的目光，“我……好吧，事实上，我之前没做好，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懊恼地皱起眉，“另外，我承认，在那天之前，我的确……嗯，曾把他关在门外。”

艾伦·霍奇不是神。被詹姆斯赶走，加上繁忙的工作，加上分手本身的压力……他也会不堪重负。他来找维特的次数不可能是无限的。

而如果詹姆斯不那么做、如果两个分手的人能好好谈谈，维特说不定不会走到那么极端的境地。

所以艾瑞克好笑：“噢，真是惨痛的教训。”

他没掩饰。结果詹姆斯恼羞：“你这什么表情？！幸灾乐祸可不是什么美德！”

“这不是最后没造成灾难吗，哪里就幸灾乐祸了。劫后余生，乐一乐，这是挺好的心态。”艾瑞克一点都不同意。

詹姆斯气着了：“什么叫没造成……灾难……是，是没发生最坏的结果。”一切还可挽回，麻烦还能忍受——但这家伙真叫人受不了！詹姆斯一刀切开肉排，利索漂亮没发出餐刀刮盘子的声响，而后他抬头看艾瑞克，亮出一个八颗牙微笑：“话说你那天混进酒店想干什么？”

艾瑞克见他这样，不禁笑了开来，并不回答问题：“好了好了，别生气。你赶走霍奇先生，是因为独占欲，我明白的。我也有，每个人都有的。”

这话真诚地把自己摆得跟他一样高，让人生不起气来。

所以詹姆斯无语，保持笑容对着艾瑞克半晌，在脸僵硬之前，吐出一口气泄了劲。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艾瑞克好奇道。

“那之后，我没有再阻止霍奇先生。事实上……我还跟他达成了同盟。不过，这回变成了维特不太想见他。”詹姆斯幸灾乐祸一笑，旋即严肃了神色，“问题是，CIA要让维特离境。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改变主意。他留在这里会好点。至少他还有个教子。”

“教子？”

“杰克。杰克·霍奇。霍奇先生跟前妻的儿子。”

艾瑞克明白了：“看来维特跟那位女士的关系也不错喽？”

不然，这个教父的头衔，就算一开始哄到手了，也会在维特跟艾伦·霍奇变成一对后丢掉的。

“是的。维特跟哈蕾·布尔是朋友。上次维特住院，她还去照顾他了。”詹姆斯皱眉，“我是不是该庆幸，暗恋数年还有点收获？”

“暗恋数年——这种情况，十几岁的青少年身上比较常见，但维特这个年纪、这个阅历，”艾瑞克斟酌着用词，“就不那么常见了。”

詹姆斯很重视：“你的意思是什么？说说吧，不要有顾忌，我受得了，我也需要知道——不得不承认，对维特，你竟然看得比我这个弟弟更清楚。”

“这是因为我修过心理方面的专业课程。”艾瑞克没有正面回答，看向了走过来的维特和凯西，故意提起驱逐令，“这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得让CIA打消主意。”

维特听到了，责备地看了詹姆斯一眼，坐在了艾瑞克身旁：“好了，詹姆斯，别操心这事了。”

詹姆斯皱眉：“怎么能不操心？”

维特不愿意多谈：“我会去中东。这不就行了？”

詹姆斯急了：“维特，这不合适……”

维特呷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直视詹姆斯。

詹姆斯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打住了话头给了维特一个疑问的表情。

维特没说话，就那么看着詹姆斯。

詹姆斯慢吞吞缩起肩，一脸无辜：“维特？”

哦，家长哥哥！余威犹在！

艾瑞克腹诽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早餐，一边瞥了一眼维特的杯子。

胃不好还喝咖啡？自杀的念头虽然暂时不见了，那倾向还是有遗留啊。现在该叫做……慢性自毁倾向？

凯西则惊讶地瞧詹姆斯。——她还没见过詹姆斯这个样子！当然，没见过也不奇怪。她在中东第一次见到詹姆斯的时候，维特已经回国了。

维特垂下目光，终于开口了：“你怕我压在你头上，还是嫌我给你添麻烦？”

詹姆斯被堵得直瞪眼，恼火低吼：“谁在乎那些了！”吼完顿了顿，叹气道：“好吧我的确独立惯了，不想再被你管。但那些都是小事，远远抵不过更重要的正事，抵不过你的安然无恙——维特，你现在不适合去哪里。”

维特不以为然：“我十八岁就开始在那儿混饭吃了，整整十三年。”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詹姆斯怒气顿起：“因为你指望有颗流弹送你自己去见上帝！”

“什么？”维特脸色变了，“你在说什么？你哪里来的这种念头？！”

艾瑞克微微意外，兴味地看向了詹姆斯——这小子竟然真地听进去了、还直接把他的意见拿来用了？

这个年纪的男人，这么善于吸取意见的，可不多。

因为他曾经习惯了听取哥哥的教导？

那么接下来呢？

他会卖了他、会告诉维特谁最先指出了这一点么？

12、甜点

但显然，詹姆斯压根没空注意艾瑞克，他盯着维特：“竟然真的说中了……”

维特低声呵斥：“闭嘴！”

“你从来没吼过我。”詹姆斯不敢置信，“你这是在心虚。”

一手把三岁的弟弟带大的后果之一，就是被心灵纯净的小孩子深入了解——成年人可能会对照顾他的人心不在焉，但孩子可不会那样。因为本能，幼崽的本能。因为照顾他们的人，是他们的生存基础。

对峙。

长久的缄默。

艾瑞克安静地旁观这两兄弟。

维特更老练，但詹姆斯有他没有的生机和坚定。

从旁边看去，他们可真是势均力敌。

凯西为这争吵不安，望着詹姆斯张了张嘴想唤人，又无声闭上了；她转头看看艾瑞克，目带询问。

艾瑞克给了凯西一个安抚的手势，对凯西认真解释：“所有的亲兄弟都会争执。”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凯西一想也是，放松了下来。

艾瑞克的话语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维特先垂下了目光：“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别显得没教养。”

“是不合适——但你别想用这个打岔。”詹姆斯盯着维特不放，前倾身体，一字一字向维特宣告，“我不会让你这样子去中东——绝、对、不！”

维特皱眉：“我的事我自己会决定。”

詹姆斯假笑：“哦，我以前曾经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

言下之意，现在不了！因为你没这个信誉了！

维特无奈，却无言反驳，强咽下一口气。

这真是一朝自杀未遂，从此一生欠弟弟。

艾瑞克见胜负已分，深感满意，于是打岔，跟凯西推荐：“这个甜点不错，是这家酒店独创的特色点心。要不要试试？”

他是用另外一个盘子盛的甜点。

凯西意外了一瞬间，乐得化解气氛的尴尬，连忙欣然接受，叉了一个到自己盘子里，尝了一口。

“的确美妙。”

“那是当然。”

凯西又一口，就把甜点解决掉了——它实在很小。

维特转头瞪艾瑞克：“看戏看得很开心？”

艾瑞克回以快活的坏笑：“什么？看什么戏？你也想来一个？我只拿了两个。好吧，我的给你吧。”

这装傻装的！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维特咬牙：“那可真是谢谢了！”

“不用谢。”艾瑞克好笑，把甜点盘子放到维特面前，望着他的眼睛道：“这不算什么。”就当戏票费用啦！

而且，被亲弟弟占次上风，也不算什么。

再深一点而言，自杀未遂，还是不算什么——关键是“未遂”啊。

维特继续瞪。

艾瑞克宽容地让维特瞪。他并不跟维特对视，而是一边吃东西，一边间或看看维特——回应就够了，不必一决高低。

维特最终自觉无趣，转开了眼。

凯西微笑起来，垂下头吃东西。

詹姆斯若有所思，忽地笑了：“艾瑞克，你没必要让给他——这个甜点还有很多。我去拿，你们还要什么吗？”

艾瑞克欣然点单：“就来两个这个，谢谢。”

维特对詹姆斯的气还没消：“不用了。”

“好的。”詹姆斯站起身来，“凯西，你呢？再来一个这个？”

凯西意外，旋即点头，又补充：“再来两个吧。”

“你不是打算瘦身吗？”詹姆斯奇了，“当然其实你没必要那么做。味道这么好？那我也来一个试试。”

“不止味道好。”凯西仰头望向詹姆斯，“还有机会难得。”

这话有言外之意。

艾瑞克、维特同时抬起目光看了他们一眼。

詹姆斯迎上凯西的视线。

两人对视了一秒半，詹姆斯若无其事转开目光：“好的。”去取甜点了。

艾瑞克明白了，只做没察觉，接着吃东西。

维特也明白了，打量一眼凯西，低头叉了口沙拉送进嘴里，没嚼两下，又看看艾瑞克。

艾瑞克察觉了，回维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看到某些苗头，家长哥哥比较激动，这不奇怪。

不过，还是别插手，顺其自然最好。

13、交易

这天里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在华盛顿观光。

这种时候，差别就体现出来了。

艾瑞克本来就打算去博物馆，也没因为多了三个同行者就改变目的地，兴致勃勃，优哉游哉。

詹姆斯的目的不在观光，跟着一起去了博物馆，虽然没那么享受，但也找到了一些乐趣；凯西同样，而且更乐在其中。

但维特不同。他一开始还挺有兴致，吃午饭的时候就沉默多了；到了下午两点多，开始有些精神疲倦。

艾瑞克的行程本就舒缓，今天没看完明天还能再来，见维特这样，当即提议回酒店。

病人总该得到点照顾。

回到酒店，维特去休息了。

艾瑞克换了衣服去酒店健身大厅做了一套力量训练，洗澡换衣服，到酒店的餐厅吃晚饭。

他开动没过多久，詹姆斯也来了餐厅吃饭。

“我可以坐这里吗？”

“当然。”艾瑞克欣然点头，“不过这次还有事要谈的话——先吃完，换个地方再说。”

詹姆斯一怔，忽然想起了艾瑞克早餐开始时的态度，连忙同意了。

饭后，两人去了酒店的酒吧。

这个点，人还不多。他们占了角落的L行沙发，最安静的座位。

酒保很快端上了他们点的酒。

“昨晚霍奇先生给我打电话了。”詹姆斯沾了一点，放下酒杯，半侧身正视艾瑞克，“他说，你手里有CIA想要的东西，足以作为筹码。”

“他挺关心维特的啊。这样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分手这一步？”艾瑞克呷了一口酒，看向詹姆斯，“——你知道原因吗？”

詹姆斯有求于人。

他迎着艾瑞克的目光，斟酌了两秒钟，正色点头：“我知道。至少一部分。”

“不是早上告诉过我的那一部分？”

“不是。”

“那么——”艾瑞克点头，“好吧。告诉我你知道的那些，而后你会得到一个出价的机会。”

“出价的机会？”

“对，出价的机会。一次。令我满意，则交易成立；反之不成。没有讨价还价。”

詹姆斯一扬眉：“成交。”

而后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位菲尔德先生似乎还没察觉，他对维特感兴趣？

不管如何，既然哥哥喜欢男人，那么让他有个背景相似、体面富有、健壮温和、擅长享受生活的追求者，总是一件好事。

至少比跟那位FBI高级探员复合的好。

詹姆斯条理清晰地介绍情况：

第一，他们的父亲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人杀死的。

凶手是个连环杀手，五周前刚刚被捕。在警察和FBI行为分析科赶到逮捕现场前，维特已经在了，并因涉嫌故意伤害、绑架等罪名，被抓起来了——没错，当着霍奇先生的面。

第二，在更早的时候，有两个连环杀手曾经把霍奇先生列为目标。维特干掉了他们。包括第一个连环杀手的四个保镖——那位连环杀手先生同时还是个制毒师。所以他有亡命之徒保镖。

很不幸，身为资深侧写师，霍奇先生在那会儿就察觉了维特的不妥，但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不过，等到了五周前的逮捕现场，一切就确凿无疑了。

这是为什么他们分手。

也是为什么，CIA要驱逐维特出境。

艾瑞克听完后，思索片刻，看向詹姆斯。

詹姆斯：“我可以出价了？”